魏晉在中國歷史上是壹個重大變化時期,無論經濟、政治、軍事、文化和整個意識形態,包括哲學、宗教、文藝等等,都經歷轉折,這是繼先秦之後第二次社會形態的變異而帶來的,戰國秦漢的繁盛城市商品經濟相對萎縮,東漢以來的莊園經濟日益鞏固和推廣,與這種自然經濟相適應,分裂割據,各自為政,世代相襲,等級森嚴的門閥士族階級占據了歷史的舞臺中心。
社會變遷在意識形態和文化心理上的表現,是占統治地位的兩漢經學的崩潰。煩瑣、迂腐、荒唐、既無學術效用又無理論研究價值的讖緯和經術,在時代動亂和農民革命的沖擊下,終於垮臺。代之而興的是門閥士族了地主階級的世界觀和人生觀,魏晉恰是壹個哲學重新解放、思想活躍、問題提出許多,收獲豐碩的時期,這個時代是壹個突破數百年的統治意識,重新尋找和建立理論思維的解放歷程,在當時沒有過多的統制束縛,沒有皇家欽定的標準下,文化思想領域比較自由開放,議論爭辨的風氣十分濃厚,正是在這個基礎上,與頌功德,講實用的兩漢經學、文藝相區別,壹種真正思辨的,理性的“純”文藝產生了,哲學上的何晏、王弼,文藝上的三曹、嵇康、阮籍,書法上的鐘、衛、二王,便是體現這個飛躍,在意識上開創真、善、美新時期的顯赫代表。
東漢末年到魏晉,反映在文化美學上的新思潮的基本特征是:人的覺醒。它是從兩漢時代逐漸脫身出來的壹種歷史前進的音響。《古詩十九首》以及風格與之極為接近的蘇李詩,無論從形勢到內容,都開壹代之先聲。它們對日常時事、人事、名利、享樂等等詠嘆中,直抒胸臆,深發感喟,在這種感嘆中,突出的是壹種性命短促的感慨、喟嘆。從建安到晉宋,從中下層直到皇家貴族,在相當長的時間內,相當大的範圍彌漫開來,成為整個時代的典型音調。
他們唱出的都是同壹感嘆,同壹思緒,這個問題在當時社會心理學和意識形態上有重要的位置,是他們的世界觀,人生觀的壹個核心部分,這個核心便是在懷疑論哲學思潮下對人生的執著,在表面看來似乎如此頹廢、悲觀、消極的感嘆中,深藏的恰恰是它的反面,是對人生、生命、命運、生活的強烈欲求、留戀。它們正是在對原來占統治地位的奴隸制意識形態?經術到宿命,從鬼神迷信到道德節操的懷疑和否定的基礎上產生的。正是有了對外在權威的懷疑和否定,才會有內在人格的覺醒和追求。
如何在意義地、自覺地充分把握這短促而多苦難的人生,使之更為豐富滿足,便突出來了。它實質上標誌著壹種人的覺醒,即在懷疑和否定舊有傳統和信仰的條件下,人對生命意義的重新發現,思索,把握和追求。人們並不壹定要學那種放浪形骸,飲酒享樂,而是被內在的才情、性貌、品格、風神吸引,感召。人在這裏不再如兩漢那樣以外在的功業、節操、學問,而主要以內在的思辨的風神和瀟灑的行徑,受到了尊敬和頂禮。
是人和人格本身而不是外在的事跡,日益成為這壹歷史時期哲學和文藝的中心,這裏的人仍是社會性的即門閥士族,由對人生的感喟詠嘆到人物的講究品評,由對人的覺醒意識的出現到人的存在風貌追求,其間正以門閥士族的政治制度和取才標準為中介,自曹丕確定九品中正制以來,對人的評論正式成為社會、政治、文化談論的中心,又由於它不停留在東漢時代的道德、守操、儒學、氣節的品評,於是人的才情、氣質、格調、風貌、性分、能力便成了重點所在。總之,不是人的外在的行為節操,而是人的內在的精神性,成了最高的標準,完全適應著門閥貴族們的氣派,在上層士大夫的群體中,講究脫俗便成為壹代的審美理想。
手執拂塵,口吐玄言,捫虱而談,辨才無礙,展示的是內在的智慧,高超的精神,脫俗的言行,漂亮的風姿,如論書法家王羲之的詩句:右軍本清真,瀟灑出風塵。
他們畏懼早死,追求長生,服藥煉丹,飲酒任氣,高談老莊,雙修玄禮,既縱性享樂,又滿懷哲意,這就構成似乎是那麽的瀟灑不群,超然自得,無為而無不為的所謂魏晉風度;藥、酒、姿容、論道談玄,山水景色……成了襯托這種風度必要的衣袖和光環。
不以外在的、有限的、表面的功業、活動,而是具有無限潛在性的精神、格調、風貌,成了這壹時期哲學中的無的主題和藝術中的美的典範。
於是,兩漢五彩繽紛的世界讓位於魏晉多姿多彩的人格(靜的人格),抒情詩、人物畫在這時開始成熟,取代那冗長、鋪陳和拙笨的漢賦、石刻、畫像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