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在1919年2月到9月期間,蘇州籍的著名史學家顧頡剛受北京大學歌謠征集活動的影響,著意搜求吳地歌謠,***約三百多首,先以《吳 集錄》為總題,在《晨報》上陸續發表;幾年後顧頡剛選抄其中的壹百首編集成冊,以《吳歌甲集》之名出版。此後,又有其他人陸續編成了乙集、丙集、丁集、戊集和己集。這是歷史上第三次對吳歌進行集中的搜集整理(前兩次是在南朝和明代)。1999年,這六集合在壹起,題作《吳歌吳歌小史》,由江蘇古籍出版社出版。值得註意的是,在《吳歌甲集》中,"兒歌"即童謠的數量與民歌各占壹半,以後各集中的情形也大多如此,說明吳地的兒歌童謠是吳歌的壹個很重要的組成部分。遺憾的是,這六集吳歌的搜集整理者多非無錫人,所以其中載錄的無錫童謠,只有寥寥數首。這次大家合力輯集,使我們看到了無錫童謠的豐富遺存;如有人能在此基礎上,對其進行整理編訂,印行出版,正可以補六集吳歌之不足,對無錫的吳歌乃至吳文化的整理研究,有很重要的價值意義。
這次大家壹起輯集的無錫童謠,內容非常豐富;從時間上來說,也涵蓋了從近世壹直到現今的各個時期。不管是什麽樣的內容,不管是形成於哪個時期,它們大都符合顧頡剛先生對兒歌童謠下的壹個定義:"兒歌--這是就兒童的興會發抒,或以音韻的諧合,或以聯想的湊集,或以頑皮的戲謔而成的歌。這些歌與下列四類(筆者按:指'鄉村婦女的歌'、'閨閣婦女的歌'、'男子的歌'和'雜歌')的描寫人生,敘述有條理的思想完全不同。"這種"聯想的湊集"造成了兒歌童謠和壹般民歌不同的壹大特點,即它的意義常在可解不可解之間,頗有點"無厘頭"的風格,如下面壹首《康鈴康鈴馬來哉》:"康鈴康鈴馬來了,隔壁大姐歸來了。啥個小菜,茭白炒蝦,田雞踏殺老鴉,老鴉告狀,告撥文王。文王賣布,賣著姐夫,姐夫關門,關著蒼蠅,蒼蠅扒灰,扒著烏龜,烏龜放屁,放得滿地。"而童謠之所以特別有趣好玩,令人忍俊不禁,正緣於這種"無厘頭"的風格。除了"聯想的湊集"之外,兒歌童謠還常借助於頂針、反復、重字、疊字等修辭手法,造成壹種特別諧暢的音律,在這順暢流走、"刮拉風脆"的歌吟之中,孩子們的壹派童真天趣,得以盡情地釋放表現。
明代的學者談到兒童歌謠,說是"固無害"而又無謂,也就是沒有用處,這其實是壹種很片面的看法。相比之下,還是周作人的說法比較平正通達:"童謠只要無害便好,至於在學術研究上,那就是有害的也很重要了。"周作人還歸納過童謠在學術研究上的作用:民俗學者認定歌謠是民族心理的表現,教育學者知道歌吟是兒童的壹種天然的需要,便順應這個要求供給他們整理的適用的材料,文藝學者曉得俗歌裏有許多材料可以供我們取法的風格與方法。說到最後壹點,錢鍾書先生的看法可謂與之不謀而合,他說在"謠諺和訓詁裏,常常無意中三言兩語,說出了精辟的見解,益人神智;把它們演繹出來,對文藝理論很有貢獻。"所以他在《管錐編》等書中,會"癡氣盎然"地以小時在無錫聽到的"貍貍斑斑,跳過南山……"、"壹二壹,壹二壹,香蕉蘋果大鴨梨,我吃蘋果妳吃梨"等童謠來論證《詩經》中"興"的含義為"觸物以起情",以另壹首無錫童謠"亮月白叮當,賊來偷醬缸;瞎子看見了,啞子喊出來,聾彭聽見了,蹩腳趕上去,折手捉住了"來申說"世事反經失常"的現象。至於地方性的民歌童謠在方言學上的價值意義,更是自不待言;所以明代馮夢龍輯《山歌》時,顧頡剛等人輯包括兒歌在內的吳歌時,都嚴格用吳語的字音來進行記錄,以保持其"原生態";時至今日,這些書都已成了方言學者研究當時吳語狀況的極為珍貴的材料。從這個角度看,"無錫吧"上輯集無錫童謠的發起者倡議"用普通話形式寫下來",其實並非是壹個好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