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成語大全網 - 古籍修復 - 王粲典故入詩。 王粲獨登樓

王粲典故入詩。 王粲獨登樓

王粲及其《登樓賦》

登茲樓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銷憂。覽斯宇之所處兮,實顯敞而寡仇。挾清漳之通浦兮,倚曲沮之長洲;背墳衍之廣陸兮,臨臬隰之沃流。北彌陶牧,西接昭丘;華實蔽野,黍稷盈疇。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

這是王粲所作《登樓賦》中的第壹段。在建安時代林林總總的辭賦中,有三篇賦最為著名。壹篇是禰衡的《鸚鵡賦》,壹篇是曹植的《洛神賦》,另壹篇就是王粲的《登樓賦》。有人甚至認為在建安時代的賦作中,以此賦為第壹,如宋代理學大師朱熹即在其《楚辭後語》中引用“蘇門四學士”之壹晁補之的話說:“粲詩有古風。《登樓》之作,去楚辭遠,又不及漢,然猶過曹植、潘嶽、陸機《愁詠》、《閑居》、《懷舊》眾作,蓋魏之賦極此矣。”姑不論魏賦是否極於此,因題材不同難於比較,但若說古今遊覽、登臨壹類辭賦中以此賦為第壹,大概是不會有什麽異議的。  像鸚鵡洲因《鸚鵡賦》而著稱壹樣,王粲作此賦所登之樓也因此以“仲宣樓”而聞名,杜甫《短歌行贈王郎司直》中即有“仲宣樓頭春色深”之言。然而,這仲宣樓究竟在荊州何處,後人的意見不盡壹致。盛宏之《荊州記》、酈道元《水經註》等認為是當陽城樓,《文選》五臣註說是江陵城樓,周紹稷《楚乘》則斷之為襄陽城樓,以至於到明人王世貞作《仲宣樓記》時,在江陵、襄陽、當陽三處都有壹城樓被命名為“仲宣樓”。從《登樓賦》所描寫的地理環境“挾清漳之通浦兮,倚曲沮之長洲……北彌陶牧,西接昭丘”來看,王粲所登者當為當陽東南隅的城樓,因為在那兒能望見江陵西的陶朱公冢及當陽東南的楚昭王墓,那兩處當即為賦中所謂之“陶牧”、“昭丘”。然而王世貞則認為劉表始終據襄陽未離,仲宣依劉表,為幕下參佐,不應去襄陽而登他郡之城樓,故說仲宣樓宜“在襄陽,去賦事辭稍遠,而於理為近”。王世貞的說法雖然不無道理,但襄陽濱臨襄江、漢水,與賦中述及的漳水、沮水又隔得太遠,盡管辭賦允許誇張、想像,也很難解釋王粲何必舍近就遠,所以壹般仍認定真正的仲宣樓應在當陽。

《登樓賦》的第壹段在描述了作者在登上城樓後所望見的勝景後,筆鋒驟然壹掉,以“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為轉折,轉入第二段對思鄉懷歸的鋪敘,那麽作者所思念的故鄉在哪裏呢?按籍貫說,王粲是山陽高平(今山東鄒縣西南)人,然而,他的曾祖父王龔、祖父王暢在東漢朝都位至三公,父親王謙亦曾擔任大將軍何進的長史,可見他的家族世居洛陽已久,他自己也出生在洛陽。他十四歲時,董卓遷獻帝於長安,王粲壹家也隨而從居長安。就是在長安,他受到當時“才學顯著”的蔡邕的賞識,稱之為“異才”,甚至當眾自稱“吾不如也”,使王仲宣聲譽鵲起,才十七歲就詔除黃門侍郎。因董卓的部將李傕、郭汜作亂長安,王粲辭官不就,“復棄中國去,遠身適荊蠻”(《七哀詩》之壹),流寓荊州,依附劉表,就是在荊州他作了這篇《登樓賦》。從他的這壹經歷中,我們可以看到,他在賦中所思念的“吾土”、“舊鄉”,可以指洛陽、長安,也可指山陽高平,很難坐實,可以說是相對“荊蠻”而言的“中國”,亦即泛指黃河流域的“中原”地區。因此在《登樓賦》第二段寫思鄉之情時,也多抽象的敘述,而少具體的描繪:  

遭紛濁而遷逝兮,漫逾紀以迄今。情眷眷而懷歸兮,孰憂思之可任?憑軒檻以遙望兮,向北風而開襟。平原遠而極目兮,蔽荊山之高岑。路逶迤而修迥兮,川既漾而濟深。悲舊鄉之壅隔兮,涕橫墜而弗禁。昔尼父之在陳兮,有“歸歟”之嘆音。鐘儀幽而楚奏兮,莊舃顯而越吟。人情同於懷土兮,豈窮達而異心?

這壹段中,第壹層次四句虛寫離鄉日久,憂思難任;第二層次八句寫遙望故鄉而不見;第三層次六句則以三則歷史典故來說明無論窮達,在懷念故土上人情是相同的。所舉的三則典故,也都是離開祖國的人對自己國家的懷念:孔子在陳國遇困厄,對門生說:“歸歟”,是想回魯國;楚人鐘儀被囚禁在晉國軍營,對晉君彈的是楚國的音樂;越人莊舃在楚國享受富貴,病中所吟唱的是越國的歌曲。這裏也可看出王粲所懷念的“舊鄉”是壹個較寬泛的概念。

漢魏時代洛陽城遺址

在第二段之末,王粲雖說“人情同於懷土兮,豈窮達而異心”,但其實他內心的苦悶與他在荊州的遭遇還是有很大關系的。王粲在荊州待了十六年之久,直到劉表卒,其子劉琮歸順曹操,他才隨曹操回到北方。在這十六年中,他始終沒有受到劉表的重用。陳壽《三國誌》中說他不見重於劉表是因為“貌寢而體弱通侻”,也就是說貌不出眾,身體瘦弱而又不修儀表;然而即使從《三國誌》所載他對曹操所說的話中,可以看出更重要的原因是劉表依仗荊州在地理位置上的優越而不重人才。那番話是曹操入襄陽後,在漢水之濱設酒宴慶功時,王粲借祝酒致辭的機會說的,原話是:“劉表雍容荊楚,坐觀時變,自以為西伯可規。士之避亂荊州者,皆海內之俊傑也;表不知所任,故國危而無輔。”可見以貌取人僅是劉表不重用王粲的很次要的原因,王粲即使體貌魁偉,恐怕也只能在劉表的小朝廷中居於壹個點綴裝飾的地位,難以有大用。

在《登樓賦》的第三段亦即末段中,王粲抒發了自己不被重用、無從舒展抱負的痛苦:  

惟日月之逾邁兮,俟河清其未極。冀王道之壹平兮,假高衢而騁力。懼匏瓜之徒懸兮,畏井渫之莫食。步棲遲以徙倚兮,白日忽其將匿。風蕭瑟而並興兮,天慘慘而無色。獸狂顧以求群兮,鳥相鳴而舉翼。原野闐其無人兮,征夫行而未息。心淒愴以感發兮,意忉怛而憯惻。循階除而下降兮,氣交憤於胸臆。夜參半而不寐兮,悵盤桓以反側。

賦中的“匏瓜”,即葫蘆,“匏瓜”雲雲用《論語》中孔子的話:“吾豈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葫蘆是中看不中吃的,所以孔子在不能施展抱負時發牢騷說:我難道是個葫蘆嗎?怎麽能掛在那裏光給人看而不能吃呢!“井渫”雲,典出《易經》:“井渫不食,為我心惻。”意思是說井被淘清後,仍沒人去喝它的水,令人感到痛心。這兩個典故,充分表明了王粲對自己的才能具有多大的信心。

王粲的自負是有理由的。據《三國誌》記載,他有迥異常人的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壹次他與人同行,見到路邊有壹塊碑,就把碑文讀了壹遍。後來,那同行者問他能否將碑文背誦出來,他說“能”。結果當場不漏壹字地將碑文背誦出來。還有壹次,旁觀他人下圍棋,快下完時棋盤突然壞了,棋子都滿地亂滾。王粲就另取棋盤將方才的壹局棋重擺了出來。下棋的人不信他能擺得壹子不錯,用手巾將棋局蓋住,叫他再同樣擺壹局,結果兩局棋果然壹模壹樣。除記憶力特別強之外,王粲思維的敏捷也是驚人的,因此他善於作算術,也善於壹氣呵成地作詩文。他作詩文時常筆不停書,文不加點,並且終篇不改壹字,以至於不了解他的人都以為他早就打好了腹稿再寫的。

正因為王粲有極強記憶力,自小又多讀典籍,所以他具有“博物多識,問無不對”的才能。這壹才能在他投曹操後得到極大的發揮。曹操建魏國,就常由王粲來負責興建典章制度,為此他由軍謀祭酒而遷拜侍中。王粲終於實現了他在《登樓賦》中所表達的“假高衢而騁力”的雄心,而不必夜不成寐地“悵盤桓以反側”了。可惜的是,他在建安二十二年隨曹操東征孫權的途中就患病死去,才活了四十壹歲。

曹丕、曹植兄弟,對王粲都有特殊的好感,然而在王粲不幸逝世後,這兄弟二人表示哀思的方式卻大相徑庭。曹植以壹篇洋洋灑灑附有序文的長篇誄辭來寄托自己的哀思,序文中表示了深切的悲愴之情,有“誰謂不痛!早世即冥;誰謂不傷,華繁中零”等語;誄辭中則盛稱他的才學道:“強記洽聞,幽贊微言。文若春華,思若湧泉。發言可詠,下筆成篇。”曹丕表示哀思的方式卻很特殊。在王粲的靈柩下葬時,曹丕帶他的官屬壹起來送喪,他對下屬們說:“王粲生平喜歡學驢叫,讓我們壹起學壹聲驢叫來送送他吧。”於是他與下屬壹起學起驢叫來。不知在那兩種雅俗迥異的表示哀思的方式中,王粲泉下有知,會更欣賞哪壹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