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成語大全網 - 古籍修復 - “民族”壹詞最早出現在哪?

“民族”壹詞最早出現在哪?

"民族"壹詞源於中國

眾所周知,我中華先賢前輩遣詞造句力求言簡意賅,行文力求流暢洗練,能用單字表達者,絕少使用雙字,故而古代漢語中名詞以單字為多。民族之概念,在古籍中與之對應之詞有“人”、“民”、“族”、“類”、“部”、“種”等若幹,而“民族”這壹雙字詞,在古代漢語中的確是難覓蹤跡。多年以來,諸多學者試圖在浩瀚的古籍中找到其出處,但遍索經籍典冊,卻收效甚微。就中國學者而言,欲加深對民族研究領域諸多問題的認識,就必然要涉及到漢語“民族”壹詞的出處、涵義與用法問題,因此,搞清漢語“民族”壹詞之由來,具有十分重要的學術意義。

20世紀80年代,學者彭英明於漢代學者鄭玄之《禮記註疏》中,發現有“大夫不得特立宗社,與民族居百家以上,則***立壹社,今時裏社是也”(1)之語。但壹覽便知,此處“民族”二字雖前後連綴,但並未組成壹個名詞。與此同時,就職於中國社科院民族所的韓錦春、李毅夫等二位專家對“民族”壹詞的出處、用法和含義等問題也極為關註,並悉心搜求、研究有年,對相關史料、報刊和書籍進行了認真爬梳與摘錄,取得很多收獲。由於漢文典籍浩如煙海,壹直未能在古籍中尋到出處。但終有斬獲,他們在中國近代的書刊中,發現多處“民”、“族” 二字連用組成壹詞之情況,並將其最早出現時間確定為1882年王韜所撰之《洋務在用其所長》。王韜雲:“夫我中國乃天下至大之國也,幅員遼闊,民族繁殷,物產饒富,茍能壹旦發奮自雄,其坐致富強,天下當莫與頡頏。”(2)而真正具有當今“民族”含義之出處,當屬梁啟超於1899年所撰之《東籍月旦》,中有“日本人十年前,大率翻譯西籍,襲用其體例名義,天野為之所著萬國歷史,其自序乃至謂東方民族”;“蓋於民族之變遷,社會之情狀,······及能言之詳盡焉”等語。(3)至於系統介紹西方學術界“民族”之定義,則始於1903年梁啟超撰《政治學大家伯倫知理之學說》,將德人布倫齊利的民族八大特質翻譯引進之時。(4)由於長期搜尋未果,“‘民族’壹詞不見於中華古籍”之提法被普遍接受。例如,中國民族學大家林耀華先生就認為:我國“民族”壹詞的使用是“受日語的影響,日人用漢字聯成‘民族’壹詞後,我國又從日語引入”。(5)由牙含章先生撰寫的《中國大百科全書·民族卷》中“民族”詞條綜合當時的研究成果,認為漢語“民族”壹詞在我國出現較晚,最早出現時間為19世紀後半葉,普遍使用是在1903年梁啟超將瑞士-德國政治理論家、法學家布倫齊利(即伯倫知理,筆者註)的民族概念介紹到中國以後的事情。(6)我國大型權威工具書《辭源》中亦不見“民族”之詞條,其舶來身份似成定論。至2001年,青年學者茹瑩根據其掌握的史料,認定“民族”壹詞始見於唐代李筌所著兵書《太白陰經》之序言中,並撰《漢語“民族”壹詞在我國的最早出現》,發表於《世界民族》。該文將史料原文予以摘錄,中有“智人得之以守封疆,挫強敵;愚人得之以傾宗社,滅民族”之語。茹瑩認為:此處宗社與民族相對應,同為並列結構,應理解為“社稷”與“民眾”,原意可解釋為“滅國亡族”。這裏的“民族”壹詞雖不具現代民族的含義,但是漢語“民族”壹詞絕非近代的“舶來品”。漢語“民族”壹詞是為中國本土詞匯,其最早出處,或即在於此。(7)茹瑩之發現頗具學術價值。筆者亦壹向抱定“‘民族’壹詞來自本土”說,只是苦於無史料支持。十分幸運的是,筆者最近在搜檢史料時,偶然發現《南齊書》列傳三十五《高逸傳·顧歡傳》中,“民族”二字赫然見於紙上,且含義亦與當今“民族”之所指十分接近。其雲:舟以濟川,車以征陸。佛起於戎,豈非戎俗素惡邪(耶)?道出於華,豈非華風本善邪(耶)?今華風既變,惡同戎俗,佛來破之,民有以矣。佛道實貴,故戒業可遵;戎俗實賤,故言貌可棄。今諸華士女,民族弗革,而露首偏踞,濫用夷禮,雲於翦落之徒,全是胡人,國有舊風,法不可變。(8)此語出自道士顧歡。歡字景怡,壹字玄平,吳郡鹽官(今浙江海寧縣西南)人,乃南齊著名道教學者,具體生卒年月已不可考。其上述言論意旨十分明確。“諸華士女,民族弗革”之“諸華”即“諸夏”,對之以“戎”、“夷” 、 “胡”,“民族”則必指生活於中原與江東之漢族無疑。而所謂 “士女”即成年男女,他們“民族”尚未改變,卻“濫用夷禮”;“翦落”乃“落發為僧”之意,“全是胡人”當理解為“認定胡人全都正確”之意。顧歡認為,國家原有風俗,不能輕易改變。這裏“民族”壹詞之含義,與當前我們經常應用的民族的含義幾乎相同,且在顧歡看來,民族變易之根據,就是“風”(風俗)和“法”(禮法)。說明在當時,以文化本位來區別民族的觀念便已被國人所接受並深入人心。關於“夷夏之辨”之理念,產生於春秋時期。由於不同族屬之間鬥爭劇烈,反映在當時中原華夏族士人階層心靈深處的便是“夷夏之辨”理念的形成。其主要代表人物就是儒家創始人孔子。他從政治統壹的觀點出發,在《論語》中強調“夷夏之別”(9);另壹位儒家代表人物孟子則主張“用夏變夷”(10),即以傳播推行中原文教風習的方式使四夷接受中原文物衣冠、禮儀制度,以將其同化。從此“嚴夷夏之別”的思想成為儒家主要傳統理念之壹。到漢武帝時“獨尊儒術”,儒家學說占據統治地位,而作為儒家重要理念,“嚴夷夏之別”更普及至社會各階層成員之中。顧歡出於道教立場,雖在表面看來似乎是在調和佛道兩教之紛爭,但實際上卻是以根植於中國傳統文化體系的“尊夏卑夷”觀點來抵制佛教,並重視對本“民族”文物、衣冠、風俗、禮法的保持。這就證明,南北朝時期在區別不同民族時,已運用以文化本位為基礎的“華夷之辨”的認同標準。《南齊書》為南朝齊梁之間蕭子顯撰,子顯字景陽,乃南齊開國之君高帝蕭道成裔孫,豫章王蕭嶷之子,梁時曾出任吏部尚書,頗具文史才能。其生卒時限大致在南齊武帝蕭賾永明七年(公元489年)至梁武帝蕭衍大同三年(公元537年)之間。其所撰《南齊書》多取材於檀超、江淹等所撰《國史》。(11)而道士李筌主要活動於唐玄宗至肅宗(公元713—761年)之時,(12)因此,《南齊書》中“民族”之出處比《太白陰經》中“民族”壹詞出現大致要早200年,且其所指較之後者,與當今“民族”壹詞的含義更為接近。考慮到《南齊書》作為正史的學術地位,而日本所用漢字、典籍又皆學自中國,因此甚至可以推斷,即使近代中國學術界運用“民族”壹詞曾受到日本漢字的啟發,但日本所用該詞是否是直接取自漢典,亦頗有可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