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說
1、這壹節只是先舉出兩個事例,說明當代君主對於兩種互相反對、矛盾的思想主張,竟然都加以接受和提倡,然後指出,這樣治國治民是必定治理不好的;所以並沒有太多意思。在論“顯學”的文章中講這個內容,則是因為那二例所涉及的兩種對立的學說,正是分屬於儒墨二家——韓非子是把漆雕子歸屬於儒家、把宋榮子歸屬於墨家的(漆雕開是孔子的學生,自然屬儒家;宋钘是所謂的“稷下學派”的成員,但韓非認為他屬於墨家)。
2、這段話中頗多難字:①“冬日冬服,夏日夏服”其實是說:人在哪個季節死就穿那個季節的衣服安葬,即不要專門為死者做“壽衣”;“桐棺三寸”是說,即使質地疏松的桐樹也可用來做棺材,而且棺材板三寸厚就夠了。這是渲染墨家的“薄葬”主張。②幾個“禮之”的“禮”字,是用作動詞,兼有“禮遇、敬重”(對人),和“把……當作壹種禮儀形式”(對事)的意思。③“大毀扶杖”是說“極大地傷了身體,以至於要扶著拐杖才能行走了”(“毀”字本有虧損義)。④幾個“是……,將非……”句,其中“是”字和“非”字都是用作及物動詞,“將”是副詞,相當於“必定”;“戾”是違背義,此處是特指違背孝道,故可譯作“不孝”。⑤“漆雕之論”句中:“論”是看法、主張的意思;“不色撓”字面義是“不表現出屈服的神色”(“撓”是屈服義),從後兩個“行字句”可知,這是說人在任何時候都不能做讓自己心虛理虧的事,以免“色撓”;“不目逃”的字面義是“不故意轉移視線去看別的東西”,言外之意是人在任何場合下都要表現得理直氣壯,以免懺愧而“目逃”;“違於臧獲”同“怒於諸侯”對舉,故分別是說:要是做了對不起人的事,對奴隸也願意認錯,只要理在自己這壹邊,對諸侯也敢於怒斥(“違”有過失義,此處引申為“認錯”的意思,以與“怒”字相對待;“臧獲”是指奴隸)。⑥“宋榮子之議”句中:“設”是設置義,此處是特指別人設置障礙來管束自己,故“設不鬥爭”是說對於別人的蓄意壓迫不反抗;“取”的本義是指割掉戰俘壹只耳朵,故“取不隨仇”是說受了別人的傷害不記仇(“隨仇”等於記仇:妳老是跟從著“仇恨”,不就是記仇嗎?)。⑦“自愚誣之學、雜反之辭爭,而人主俱聽之”句:頭上的“自”字,是表示讓步關系的連詞,相當於“雖然”、“即使”(《漢書·杜周傳》:“自京師不曉,況於遠方。”)“爭”是爭鬥義,但在這裏是用來指示它們相互矛盾。⑧“言無定術,行無常議”兩句,其中“術”是主張義(《晏子春秋·內篇雜上二十六》:“言有文章,術有條理。”)“議”通“儀”,是,準則、標準義。⑨末幾句中,“兼時”即同時;“兩立”的“立”是存在義,即是“誓不兩立”的“立”;“繆”通“謬”;“同異之辭”是指相互矛盾的說法。——這些解釋,有些是我“發明”的,請讀者審察之。
辨析
1、此節中有許多詞語,註家們同我的理解很不壹樣,例如“漆雕之議”領起的幾句,劉著翻譯為:“漆雕氏主張跟別人爭鬥時臉上不露出屈服懦弱的表情,眼睛不露出膽怯逃避的神色,自己做錯了事,就是對奴隸也要避讓,行為誠實正直,就是對諸侯當面也敢斥責。” “宋榮子之議”領起的幾句,張著的譯文是:“宋榮子的主張是,對所設置的不鬥爭,對所取得的不立仇,不把坐牢當羞恥,被欺侮也不以為恥辱”。至於“自愚誣之學、雜反之辭爭,而君主俱聽之”句,劉著和張著都不惜譯文不通,翻譯為:“從愚蠢欺騙的學說到雜亂矛盾的言辭爭論不休,君主都聽信了”、“自從愚蠢騙人的學說,雜亂矛盾的說法互相爭辯以來,君主同時都聽從”;陳著則別出心裁,派給“自”字壹個他設想的用法,其譯文是:“無論愚蠢欺騙的學說,還是雜亂矛盾的言辭,君主全都聽信了”。——這些譯文頗能證明:不在領會原文義理、意蘊上下功夫,光憑訓詁是讀不懂古籍的,還會造成“訓詁笑話”,授人笑柄。
2、張著作者張覺先生指出:在此節中,“有壹點韓非是批評錯了,儒家也並不提倡厚葬,更不會提倡傾家蕩產來安葬死人”。這是講得很中肯的。為了駁斥論敵,就不惜誇大人家的不當之處,甚至有意曲解人家的意思,這是極不好的學風,只會終於使自己的論點遭到懷疑,人格蒙受損失。真可惜,韓非子也不免有這個“缺點”
譯文
墨家對於喪葬的主張是:人死在冬天就穿冬季的衣服下葬,死在夏天就穿夏天的衣服下葬,可以用桐木做棺材,三寸厚就行了,喪期應規定為三個月;當今君主認為這很節儉,因此很敬重他們。儒家主張傾家蕩產來辦喪葬之禮,還必須服喪三年,要哀傷得損害身體至於需要拄著拐杖行走;當今君主認為這是孝順的表現,因此很敬重他們。肯定墨子的節儉,就要否定孔子的奢侈;肯定孔子的孝道,就要否定墨子的不孝;現在孝和不孝、奢侈和節儉都體現在儒、墨的主張之中,君主竟然同時壹律敬重之,提倡之。漆雕子的主張是:人在任何時候都不能顯得心虛理虧,在任何情況下都要做到理直氣壯,自己理虧,對奴隸也願意認錯,自己確實有理,面對諸侯也敢於怒斥;當今君主認為這是方正剛直,因此很敬重他。宋榮子的主張是:對於別人的壓迫不反抗,受到傷害不記仇,不以進監獄為羞,不以受欺侮為辱;當今君主認為這是寬宏大度,因此很敬重他。肯定漆雕子的剛正,就要否定宋榮子的恕道;肯定宋榮子的寬宏,就要否定漆雕子的猛烈。現在寬宏、剛正、恕道、猛烈都體現在這二人的主張中,君主竟然同時壹律敬重之,提倡之,而且即使堅持各種愚蠢騙人的學說和雜亂矛盾的觀點的人們自己互相爭辯起來了,君主還是采取壹律聽而敬之的態度;這樣,天下的讀書人自然說話沒有壹貫的理論原則,行為沒有固定的道德標準了。冰塊和火炭放在同壹個容器裏是不可能持久的,嚴寒和炎熱是不可能在壹個季節到來的,雜亂矛盾的理論學說在壹個國家同時並用而又使國家得治,那是不可能的。君主若是同時聽從所有雜亂的學說,提倡所有荒謬的行為和互相矛盾的言論,國家哪會不出亂子呢?君主如此聽言行事,對於治理民眾,那壹定也是這樣沒有自己壹貫的統壹的原則了。
——轉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