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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字文中包含中國古人對宇宙怎樣的看法

 要想進入壹個文本的世界,首先就要了解它的世界圖景。《千字文》的世界圖景是什麽?壹開頭的“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晨宿列張”,為我們描畫出壹個無比廣闊幽遠的宇宙。宇宙萬物處在壹個恒久的大循環中,“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餘成歲,律呂調陽”。《千字文》開頭八句建立了基本的世界圖景,這種開放性與宏大性正是它流傳千古的原因之壹。胡適說他在五歲時就念過“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兩句話,但當了十年大學教授後還是不懂這兩句的意思。其實,這是最正常不過的了,因為“道可道,非常道”,“天何言哉”?天地間的大道總是無言的。這八句所構成的是壹個完全沒有人存在的自然界,壹個無親無私、令人敬畏的宇宙。

從“雲騰致雨,露結為霜”起,至“化被草木,賴及萬方”止,作者向我們介紹了自然與歷史。這裏的自然就不再是“天地不仁”的自然了,而是有“人”參與其中,充滿了生機活力、平易親切的自然。讀《千字文》,仿佛是在讀壹部進化史,生命自無機的自然中孕育而出,經過漫長的演化成為人類,這種謀篇布局令文章充滿了運動感與滄桑感,似有壹種澎湃的氣勢洶湧而來。既然人類已經登場,以下就是對古代中國早期歷史的介紹。古人“言必稱三代”,這是因為三代是中國文化的根基。

由於人具有社會屬性,不可能只活在自然和歷史裏,因此自“蓋此身發,四大五常”起,至“堅持雅操,好爵自縻”止,敘述的是壹個入世的人應該具有怎樣的修養和道德準則。從這種布局中,我們可以看到古人對“人”的定位。壹個人首先是自然的人,其次是歷史的人,最後才是社會的人。通過這壹步壹步的遞進,作者實際上是在建立人與壹切事物的關系準則。人之所以為人,正是因為可以與周圍事物建立關系。人若否認自然,就是在否認自身的物質性;若否定歷史,就是否定了自己的存在性;若是否認社會,就是否認了自己的理性。這部分主要講的是入世、修身問題,對於壹個儒者來說,僅僅獨善其身,“德建名立,行端表正”是遠遠不夠的,還需要積極“學優登仕,攝職從政”,這種積極絕不是汲汲鉆營,而是在守住本心的前提下水到渠成式的參與國家的管理。

因而,自“都邑華夏,東西二京”起,至“曠遠綿邈,巖岫杳冥”止,敘述的都是人才濟濟的繁盛的帝國之景象:都城華美、群賢畢至、國富民強、國威遠揚。壹個個英雄豪傑、霸主名將的文治武功令人熱血沸騰;遼闊的中國大地上的名山大川、關塞碣石又令人悠然神往,目眩神迷。然而,“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人畢竟不能壹輩子都轟轟烈烈,正如《大學》所說:“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第壹步就是要知止,有勇氣從光鮮中抽身而出,在安靜平和的狀態中尋求真諦。故而在寥遠秀麗的景色描寫後,文本的走向突然回歸平和,從“治本於農,務資稼穡”到末句“謂語助者,焉哉乎也”,都是在贊頌那些能夠安貧務實、逍遙歸隱的品行高潔的士人。這裏已隱約有些道家出世的思想,但是主體仍然是儒家“邦有道,危言危行”的思想。

“謂語助者,焉哉乎也”壹向被認為是湊字數的無意義的句子,但我並不這樣認為。助詞在漢語特別是古漢語中具有特別重要的地位,雖無實際意義,卻有著暗示作者情感態度、補全語義的作用。助詞是虛的,但虛實相生、高下相形,文章才有節奏,有風格,有韻律。也正是因為助詞是虛的,無所寓意,故可無所不寓。《千字文》的開頭太宏大了,宏大得令結尾成為壹項艱難的工作。若是在“愚蒙等誚”就完結了,難免有虎頭蛇尾之感,然而虛而又虛的“焉哉乎也”正好與玄而又玄的“天地玄黃”形成呼應,整篇文章也正好頭尾相連形成壹個整體。“焉哉乎也”四個字仿佛是壹聲嘆息。據說周興嗣領過皇命,壹晚上才思泉湧,樂不可支,揣摩吟詠而成文,清晨對鏡自照,卻發現鬢發盡白。這也許只是個故事,但卻有壹種決絕與慘烈。那壹晚仿佛已不再是普通的夜了,而是周興嗣生命的揮灑與縮影;壹夜而成的《千字文》也不再是文字了,而是周興嗣畢生的才情與世故的舞蹈。這是千秋壹舞,舞畢已是滄海桑田。有了這樣精彩的舞蹈,舞者往往會不舍退場。然而,周興嗣就這樣悄然完結了舞蹈,只余壹聲嘆息,繞梁不絕。這才是完美的舞蹈,最完美的謝幕。

有人說,只有不受限制才能產出最優美的文字,然而壹千個不重復的字、壹篇文章、押韻對仗、言之有物,這些恐怕是重得不能再重的枷鎖了,《千字文》卻成功了。為什麽會這樣?除了周興嗣的個人才華之外,也許正因為“從心所欲不逾矩”是典型的中國文人的思維方式,同時也是整個《千字文》所體現的思想、人之所以為人的理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