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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起釪的晚年生活

老無所依的困頓晚年《金陵晚報》2011年2月13日的壹篇報道《SOS,壹代宗師垂垂衰竭的史學生命》,曝光了這位史學泰鬥的淒涼晚年。相信應該很快引起各方面的重視。原文如下: 2011年古城南京,除夕之夜,爆竹與煙花齊飛,霓虹***燈影壹色。歡聲笑語的男女老少,或團聚在家宴之中,或圍坐欣賞央視春晚,或湧入秦淮燈會比肩接腫的人海……而城郭東南隅掛著某康復中心招牌的“托老所”104室內,壹位耄耋老人卻孑孓懸坐在單人床邊。接近2000個日日夜夜屈居於此,從未走出過大院,他已經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壹碗水餃和壹盤大白菜肉片,提示著今天大概是個什麽節日。老人用顫抖的右手夾起顫抖的左手碗中的水餃,慢慢吞吞地咀嚼著孤寂和辛酸……

在中國社會科學院官網公布的首批榮譽學部委員中,劉起釪老先生是唯壹壹位先秦史研究專家,九十年代初就獲國務院頒發的政府特殊津貼。該院歷史所古代思想史研究員吳銳介紹說,中國幾百年才出壹位博通古史經籍學的大家顧頡剛,1980年顧辭世之後,就只有劉起釪可以領軍。

我國歷史地理學奠基人譚其驤先生稱他為“顧門傳人,兄為翹楚矣!”“劉先生畢生研究的經學、上古史、歷史地理,特別是他專攻的中國最早壹部古史《尚書》的校、釋、譯、論,早已成為‘絕學’!”

吳銳解釋其“絕”壹是學問太深,連唐宋八大家之壹的韓愈都嘆之為“詰屈聱牙”。2004年劉起釪的有關專著在中華書局出版之前,電腦錄入的時候有多達2000個漢字因字庫中無法找到而只得找人造字;二是確實後繼無人,偌大華夏至今還找不到壹個可以完全傳承劉先生的未竟事業者。

70年來,劉起釪先生在史學研究的征途上篳路藍縷,苦心孤詣,令人難望其項背。他主要研究上古史,專攻《尚書》,兼治《左傳》、《周禮》。撰寫論文100余篇,專著11部。步入60歲花甲之年,劉起釪聽力失聰,可他卻用20年時間,寫出了《顧頡剛先生學述》、《尚書學史》、《古史續辨》、《尚書校釋譯論》等200多萬字要著。其中,《尚書學史》獲三次全國性壹等獎,《古史續辨》被選為精品圖書編入《社科學術文庫》壹輯8種中,142萬字的《尚書校釋譯論》入選“九五”國家重點圖書。

學界專家為此驚嘆:在無聲的世界,劉先生創作了驚心動魄的鴻篇巨制,可與貝多芬失聰後創作《第九交響曲》媲美!

有關文獻中還特地介紹,劉起釪50年代在中科院南京史料整理處編寫的近十個專題史料匯編,就多達3000多萬字。這壹篇篇疊加起來,足有3米多高。

談到劉起釪的治學歷程,吳銳給記者娓娓道來:早在新中國成立之初,毛主席就指示:要把《尚書》整理翻譯出來,否則讀不懂,不好利用。1954年中科院黨組成員劉大年奉周恩來總理之命專程赴上海,請顧頡剛到該院歷史研究所。但是顧到任接受《尚書》整理任務不久,“年齡漸老精力頓衰”等各種緣故,有力不從心之感,遂提出要劉起釪來京助他壹臂之力。直到1962年在時任中宣部副部長周揚的親自協調幹預下,劉起釪才從南京調進北京中華書局,後又在院長胡繩的幫助下,正式調入中國社科院歷史研究所。

此後就在北京三裏河南沙溝顧頡剛家中住宿、上班、同攻《尚書》,壹直到顧1980年去世。從此,劉起釪就獨擎大旗,將中國先秦史學研究再推高峰。劉兩次赴日,在東京、京都、早稻田等六所大學講學;又赴香港中文大學、臺灣臺大、臺師大等四所大學及其他處講學。應倫敦大學亞非學院編《五行說探源》之約,撰《五行原始意義及其紛歧蛻變大要》。

日本《尚書》學大師池田末利稱贊劉先生的《尚書》研究為“通中、日、西,無逾先生之右者矣”;1992年日本18所大學20位教授組成的“邀請劉起釪教授訪日委員會”,稱他的《史記》研究“著稱中外”……劉起釪的“絕學”雖說皓首窮經高深莫測,但也並非象牙之塔中的老學究鑿井之學。

在劉起釪的獨生女兒家,記者聽她和丈夫介紹:2004年金秋十月,劉起釪闊別京城回到了南京女兒家定居。此時他已年屆87歲高齡,因為常犯腿腳老病加上幾場急性肺炎,後又遇上族內壹場法律糾紛,老父親產生了葉落歸根依靠子女的想法。那壹次僅僅運回的古籍書劄,就租用了壹個10噸重的集裝箱。

當時劉起釪還壯誌未泯,臨行前在京對史學界聲言:“想在有生之年完成《兩周戰國職宮考》、《春秋左傳學研究辯證》、《禹貢地理叢考》等三部大部頭著述,還要將幾十年的日記、詩稿整理發表……”不料北京房子賣掉不久,劉起釪的女兒就身患較重高血壓、糖尿病,加上後來女婿也得了重癥肌無力,亟需全國各地求醫問藥並需照料。2007年3月8日,正是南京梅花綻放、春歸大地之時。中國社科院歷史研究所黨委書記劉榮軍帶領有關工作人員踏著北方的殘雪,驅車來寧壹路尋訪到城東南的這家老年康復中心,為劉起釪先生祝90大壽,鮮花禮品中夾帶的是組織的關懷和同事們的殷殷牽掛。

此時的劉老雖然高壽,耳聾多年只能靠寫字對話,但身體健康,思維清晰,自己還能在屋外散步。劉書記轉達了社科院老千部局和歷史所領導及其同事對劉老的問候,並詢問他吃住、起居生活等情況,同時將慰問金交給了老人家……

劉起釪回謝之余老淚盈眶,竟然激動地從單人床枕頭下,取出日前所作的《九十抒懷二首》詩,老聲放歌朗誦起來——

“謂謂松風來,溶溶月華至,浩唱飛葛天,低吟懷百氏。五情悵悲歡,離合尤情摯,達者傷歧致。擊枕壹長嘆,不生付銷蝕,十月入床下,有蟲來啜泣,籲嗟頻短歌,草間空唧唧。”

其情其境,頗有劉邦晚年誦頌《大風歌》之惆悵。

老先生雖然沒了幾十年沈醉書屋的環境,但“仍念茲在茲自己的《尚書》研究事業”。他千叮嚀萬囑咐從女兒家要來自己壹生最重要的著作《尚書校釋澤論》四卷,日夜捧掖在身須臾不肯離開。字裏行間,還留下老先生現今在“托老所”對自己著述的許多修正和批註。可是不知何年何月,這部僅有的學術書籍也不知去向了。

老人曾經翻床倒櫃苦苦找尋,終不見蹤影。於是,坐床面壁就成了劉起釪日復壹日年復壹年的“達摩之功”,這更加重了他的老年癡呆癥。走近細看方知他手中捧讀的,還是壹頁3年多前的殘破《金陵晚報》。

劉起釪的護工毛誌芳在他的床頭櫃中抽取壹件換洗衣服時,無意中抽出壓在最底層的幾張舊紙,竟然露出劉先生偷偷給北京高層寫下的求援信稿。由於老身早已難以跨出大院之門,他的這些信劄草稿顯然都還沒有寄出。記者觀其言辭懇切、籲自腑內,竟也忍不住潸然淚下——

“……起舒雖有心於向學,而才器兩歉。然畢生靖恭勤懇,未敢稍懈……故切望不廢所學。期有所獻納於祖國學術重業。然居此間,學術資料及應有之圖書無壹冊在手。而孤身處於此亦無展布淺學之機遇。每依枕愁思,不盡悵惘之至!因此,懇切仰盼有力之長者,俯賜援舒於困境之中……”

另有壹封信雲——

“小小淺才薄學之小小讀書人劉生起舒,只最向明公尊前簡單敬獻壹乞求之語,那就是不知明公能俯賜壹援手否?目前全國熟研古學如淺才者,確實恐怕只有幾個人。那麽敬待壹援手切盼之至!釬待覆示。專此奉肯,切盼德音!”

“備經交困玉汝於成”——劉起釪顫巍著枯手給記者寫下壹串信念。兔年春節前5次拜見劉起釪,本報記者已經為老先生的生存和精神狀態徹底打動了心。但是,最讓我們震驚的是,有壹次劉起釪誤把記者當做是北京過來時人。他突然翻身下床傾撲過來,緊緊抓住記者的雙手高聲尖叫:“帶我回北京!帶我回北京啊!”在劉起釪老態龍鐘的內心世界裏,北京是壹個怎樣的天堂令他如此向往、如此眷戀呢?盡管老先生在記者采訪中已經通過筆談口述,留下了許多蒼老的文字,還有如潮的話語。可所有這些都不能直接解讀95歲高齡的他,急切想回北京的真實動機。

吳銳在最了解最熟悉劉起釪學術生涯及思想的人中,他是至關重要者。劉起釪曾經先後給吳銳寫過幾士封多達數萬字的信件,他們之間早成了忘年莫逆之交。2007年中國社科院出版《學問有道——學部委員訪談錄》,劉起釪壹章由於老先生“年事已高不便接受訪談”,院歷史所指定吳銳主寫劉先生的治學之道。

吳銳拿出壹封劉先生離開北京前寫來的14頁近20000字的長信,內中苦言自己在陰暗的樓房底層60多平方米陋室,深陷於頂天立地的古籍圖書包圍之中——連想“把拖把盆改裝成可坐著洗澡的小浴盆”都不成……“我的七八部著作和百余篇論文都在這拮據的環境中寫成……就此終老有書足以傳世,也就無憾了!”

劉先生在京甘於過平淡簡樸的生活,傾註全部精力投入到《尚書》研究中去,幾十年如壹日。生活艱難不要緊,最關鍵的是史學研究可以撐著言及於此,記者才想到為何每見劉起釪的窘況,都沒聽老先生叫屈,總說女兒女婿身患重病也不容易,也說壹些老年康復中心醫護人員和護工的好話。

再就是先生那些未寄出的給北京領導寫的求援信,也無片言講自己的生活起居如何艱難,耳聞目睹全都是他對專業的孜孜以求。可他的現實生活又確實深陷窘困之中。

在現場拍下壹張借條,上書:“夏老師:請您借人民幣100元給我壹用。非常感謝!學生劉起舒敬請。”落款時間只寫200,最後壹位數字空著。劉老褲子前面的拉鏈都沒有了,壹雙寬口布鞋底都斷了。護工說:我夫妻倆要護理照顧重2個老人,不能時時呆在老劉身邊。

他祖籍湖南嗜辣,有壹次無人的時候伸手去拿床頭櫃上的辣椒醬,結果失手掉在地上,瓶碎了,他就用手抓地上的醬吃。生活極其困難,鄰床的人看不下去有時給他點吃的……當時,隨胡阿祥來的攝像吳鵬飛難過得想哭。

此後,壹些素不相識前來探望的人們,先後給老先生帶來了秦淮酥糖、湖南辣醬、蘋果香蕉、床單枕巾、內衣內褲、尿不濕、毛毯、電動剃須刀等各式各樣的慰問品,社會暖風徐徐吹拂著老人的心田。

曾經遍訪過中國所有存世的兩院院士和中國社科院學部委員、榮譽學部委員的著名攝影家侯藝兵可以說在他見到的1000多位中國學術大師中是罕見的,太不可思議了!但竟然沒聽到老先生的任何抱怨,只說謝謝組織上派人來,講起史學,他就來勁了……

劉起釪是九三學社的壹員。在九三學社中央官網上刊登著其中宣部壹篇題為《窺史先秦窮經諸學》的署名文章,文裏稱劉起釪是“二十世紀史學界最後壹位大師”。

2010年中國國內生產總值(GDP)已經高達397983億元,位列世界第二。我們這個對精神追求更高的社會,絕不能看著眼前這位最後的大師,懷揣他的“絕學”在“備經交困”中撒手人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