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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龍出山 第二節:劉玄德壹顧茅廬

羅貫中原作? 夏後君改寫

卻說徐庶被程昱誘至許昌。徐母勃然大怒,拍案罵曰:“辱子飄蕩江湖數年,吾以為汝學業有進,何期反不如初也!汝既讀書,須知忠孝不能兩全。豈不識曹操欺君罔上之賊?劉玄德仁義布於四海,況又漢室之胄,汝既事之,得其主矣,今憑壹紙偽書,更不詳察,遂棄明投暗,自取惡名,真愚夫也!吾有何面目與汝相見!汝玷辱祖宗,空生於天地間耳!”罵得徐庶拜伏於地,不敢仰視,母自轉入屏風後去了。少頃,家人出報曰:“老夫人自縊於梁間。”徐庶慌入救時,母氣已絕。後人有《徐母贊》曰:“賢哉徐母,流芳千古:守節無虧,於家有補;教子多方,處身自苦;氣若丘山,義出肺腑;贊美“豫州”,毀觸魏武;不畏鼎鑊,不懼刀斧;唯恐後嗣,玷辱先祖。伏劍同流,斷機堪伍;生得其名,死得其所:賢哉徐母,流芳千古!”徐慮見母已死,哭絕於地,良久方蘇。曹操使人賫禮吊問,又親往祭奠。徐庶葬母柩於許昌之南原,居喪守墓。凡曹操所賜,庶俱不受。

時操欲商議南征。荀彧諫曰:“天寒未可用兵;姑待春暖,方可長驅大進。”操從之,乃引漳河之水作壹池,名玄武池,於內教練水軍,準備南征。

卻說玄德正安排禮物,欲往臥龍崗謁諸葛亮,忽人報:“門外有壹先生,峨冠博帶,道貌非常,特來相探。”玄德曰:“此莫非即孔明否?”遂整衣出迎。視之,乃司馬徽也。玄德大喜,請入後堂高坐,拜問曰:“備自別仙顏,因軍務倥傯,有失拜訪。今得光降,大慰仰慕之私。”徽曰:“聞徐元直在此,特來壹會。”玄德曰:“近因曹操囚其母,似母遣人馳書,喚回許昌去矣。”徽曰:“此中曹操之計矣!吾素聞徐母最賢,雖為操所囚,必不肯馳書召其子;此書必詐也。元直不去,其母尚存;今若去,母必死矣!”玄德驚問其故,徽曰:“徐母高義,必羞見其子也。”玄德曰:“元直臨行,薦南陽諸葛亮,其人若何?”徽笑曰:“元直欲去,自去便了,何又惹他出來嘔心血也?”

玄德曰:“先生何出此言?”徽曰:“博陵崔州平、潁川石廣元、汝南孟公威與徐元直四人俱遊學南都,與亮友善,互為密友。此四人務於精純,惟孔明獨觀其大略。嘗抱膝長吟,而指四人曰:“公等仕進可至刺史、郡守。眾問孔明之誌若何,孔明但笑而不答。每常自比管仲、樂毅,其才不可量也。”玄德心道:元直與司馬先生俱籍潁川,不想這個石廣元亦潁川人。乃曰:“何潁川之多賢乎!”徽曰:“昔有殷馗善觀天文,嘗謂‘群星聚於潁分,其地必多賢士。’”時雲長在側曰:“某聞管仲、樂毅乃春秋、戰國名人,功蓋寰宇;孔明自比此二人,毋乃太過?”

眾皆愕然。徽下階相辭欲行,玄德留之不住。徽出門仰天大笑曰:“臥龍雖得其主,不得其時,惜哉!”言罷,飄然而去。玄德嘆曰:“真隱居賢士也!”

次日,玄德同關、張並從人等來南陽,並不入城。渡過白水直往城西臥龍崗去了。遙望山畔數人,荷鋤耕於田間,而作歌曰:“蒼天如圓蓋,陸地似棋局;世人黑白分,往來爭榮辱:榮者自安安,辱者定碌碌。南陽有隱居,高眠臥不足!”

玄德聞歌,勒馬喚農夫問曰:“此歌何人所作?”答曰:“乃臥龍先生所作也。”玄德曰:“臥龍先生住何處?”農夫曰:“自南陽城西七裏,壹帶隆山,即臥龍岡也。岡前疏林內茅廬中,即諸葛先生高臥之地。”玄德謝之,策馬前行。不數裏,遙望隆山,果然清景異常。後人有古風壹篇,單道臥龍居處。

詩曰:“南陽城西有臥龍,壹帶高岡枕流水:高岡屈曲壓雲根,流水潺湲飛石髓;勢若困龍石上蟠,形如單鳳松陰裏;柴門半掩閉茅廬,中有高人臥不起。修竹交加列翠屏,四時籬落野花馨;床頭堆積皆黃卷,座上往來無白丁;叩戶蒼猿時獻果,守門老鶴夜聽經;囊裏名琴藏古錦,壁間寶劍掛七星。廬中先生獨幽雅,閑來親自勤耕稼:專待春雷驚夢回,壹聲長嘯安天下。”

玄德來到莊前,下馬親叩柴門,壹童出問。玄德曰:“漢左將軍、宜城亭侯、領豫州牧、皇叔劉備,特來拜見先生。”童子曰:“我記不得許多名字。”玄德曰:“妳只說劉備來訪。”童子曰:“先生今早少出。”玄德曰:“何處去了?”童子曰:“蹤跡不定,不知何處去了。”玄德曰:“幾時歸?”童子曰:“歸期亦不定,或三五日,或十數日。”玄德惆悵不已。張飛曰:”既不見,自歸去罷了。”玄德曰:“且待片時。”雲長曰:“不如且歸,再使人來探聽。”玄德從其言,囑付童子:“如先生回,可言劉備拜訪。”遂上馬,行數裏,勒馬回觀隆山景物,果然山不高而秀雅,水不深而澄清;地不廣而平坦,林不大而茂盛;猿鶴相親,松篁交翠。觀之不已,忽見壹人,容貌軒昂,豐姿俊爽,頭戴逍遙巾,身穿皂布袍,杖藜從山僻小路而來。玄德曰:“此必臥龍先生也!”急下馬向前施禮,問曰:“先生非臥龍否?”其人曰:“將軍是誰?”玄德曰:“劉備也。”其人曰:“吾非孔明,乃孔明之友,博陵崔州平也。”玄德曰:“久聞大名,幸得相遇。乞即席地權坐,請教壹言。”二人對坐於林間石上,關、張侍立於側。州平曰:“將軍何故欲見孔明?”玄德曰:“方今天下大亂,四方雲擾,欲見孔明,求安邦定國之策耳。”州平笑曰:“公以定亂為主,雖是仁心,但自古以來,治亂無常。自高祖斬蛇起義,誅無道秦,是由亂而入治也;至哀、平之世二百年,太平日久,王莽篡逆,又由治而入亂;光武中興,重整基業,復由亂而入治;至今二百年,民安已久,故幹戈又復四起:此正由治入亂之時,未可猝定也。將軍欲使孔明斡旋天地,補綴乾坤,恐不易為,徒費心力耳。豈不‘聞順天者逸,逆天者勞’;‘數之所在,理不得而奪之;命之所在,人不得而強之’乎?”玄德曰:“先生所言,誠為高見。但備身為漢胄,合當匡扶漢室,何敢委之數與命?”州平曰:“山野之夫,不足與論天下事,適承明問,故妄言之。”玄德曰:“蒙先生見教。但不知孔明往何處去了?”州平曰:“吾亦欲訪之,正不知其何往。”玄德曰:“請先生同至敝縣,若何?”州平曰:“愚性頗樂閑散,無意功名久矣;容他日再見。”言訖,長揖而去。玄德與關、張上馬而行。張飛曰:“孔明又訪不著,卻遇此腐儒,妄談天數,輕蔑漢統!”玄德嘆曰:“此亦隱者之言也。”

卻說崔州平與玄德這番相遇交談,實非偶遇,乃別有玄機。州平拜別玄德徑入臥龍崗來。卻不入草廬直向隴畝。只見壹人羽扇綸巾,拄持竹杖立於隴間,看著田畝若有所思,正上諸葛孔明。州平曰:“已奉君命,偶遇劉玄德,特來復命。”孔明曰:“勞崔兄代亮察之,兄觀此人如何?”州平喟然嘆曰:“非常之人,欲建非常之功。非常之功,必待此非常之人也。只是漢家已經腐朽,曹公奉天子而居大義,北域中原皆已大定,曹操根基已深。劉玄德之願恐不易為也。”州平遂將方才與玄德的偶遇與晤對細細說與孔明,乃問孔明曰:“君意若何?”孔明曰:“或是其人也。然未見其人,未聞其誌,未感其誠。亮臥此龍崗之間,得享隱逸之樂,早已有世居宛都之念。亮壹耕夫,安敢佩印縱橫與天地斡旋也。”州平笑曰:“君之高誌,我知之矣。”又嘆曰:“只恐舟大而水淺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孔明仰天而望,默然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