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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之聲》中的空氣

1

我女兒出生的那晚我離家出走了。想到黑龍江宏村壹個叫邊大的人,我就毛骨悚然。在其他任何時候,我都完全忘記了他。我只看了女兒壹眼,左臉的肌肉突然跳了起來,這是我童年記憶的壹部分。在後來的生活中,我總是那麽興奮。雖然現實中很少有激動人心的時刻,似乎都是平淡的,但目前就是這樣,壹切都隨著女兒出生的第壹聲啼哭蜂擁而至。

我逃離醫院回家,找遍了所有能藏東西或能放棄東西的地方,比如櫥櫃的死角,或者黑暗的地下室。我在找壹雙Galaha,大紅色的,現在應該已經褪色了。也許它會變成粉紅色或者壞掉。它兩邊都有洞,用壹根紅色的大編織繩系著。從我出生開始,這四個galahas就輪流戴在我的脖子上。作為壹個成年人,他們經常被嘲笑為野蠻或懦弱的標誌。結婚後,老婆自己摘下來了。她說妳以後只能帶著我,當然以後還有我們的孩子。我親眼目睹Galaha被老婆脫下來扔掉好幾次,都像今天壹樣被我翻找回來。

“妳是壹個了不起的父親!”父親把壹個小花床墊卷進了門。“妳女兒是妖還是妖?”

父親靠在門框上看我滿身灰塵,壹堆雜物從臥室流到客廳,連門口的衛生間也未能幸免。“妳出生的時候,我盯著妳瞇著的眼睛,直到妳睜開。”父親轉身把小花床墊放在客廳沙發上,蹦蹦跳跳地回去了。“要知道,妳看到的第壹個人是我,不是妳媽媽。”

“找不到了!”

父親重復了兩遍,“嘎啦哈找不到,找不到?”他站在門口,茫然地看了我幾秒鐘。在那幾秒鐘裏,父親的眼裏布滿了驚恐,兩條垂著的手臂顫抖著,壹切都回到了現實。父親走進臥室,幫我擡起床板,繼續在床底的木盒裏翻找。

“這小家夥生下來都快九斤了!”

“爸爸,妳還記得壹個叫卞大的人嗎?”

"那時妳生來太虛弱,所以我給了妳勇氣。"

“我覺得我女兒更需要!”

“生妳的時候我四十歲。”

“我今年四十壹歲。”

我和父親分開談,仿佛我們的思想從未在同壹條線上相遇。我的成年之路,基本就是由我媽重復的壹句話組成的。她說:“妳有妳爸爸三分之壹好!”“當然,我明白她說的是壹種骨氣,這些話以血液的形式嵌進了我的骨髓卻沒有發揮作用。我仍然經常被巨大的現實所迷惑,充滿了絕望和厭倦。我是壹家報社的小記者。我壹直都是,我好像想壹輩子都是。

我們把每個木箱裏的東西都翻了個底朝天,什麽也沒找到。累了,我們背靠背坐著。除了那些對話,我們似乎第壹次深刻地意識到了彼此的身體和心靈。也是在這個時候,清晨的陽光照進了屋子,靠在父親殘缺不全的大腳趾上。偶爾有灰黑色煙柱的影子在上面爬行,漸漸吞噬陽光,天空也變得灰蒙蒙的。是銀城獨家鋁加工,把銀城變成了壹個大火爐。人們就像生活在20世紀霧都倫敦。我的父親揉著腳趾,他的眼睛不確定地四處張望。是他在宏村犁地的時候被犁砸的。這讓父親後悔沒有在戰場上犧牲。寂靜開始蔓延,我的左臉重復了很多次,連跳動都有點奇怪。畢竟我已經很久沒有經歷過了。

“那回宏村?”父親帶著期待和討論的語氣告訴我,自從父親回到家鄉銀城後,說話的語氣就少了壹種霸氣。

母親這時打來電話。她想留在醫院陪妻子。她能聽到父親手裏的手機在顫抖。她媽媽抱怨了很多,她爸爸回答說:“我要回宏村!”放下電話,他自言自語道:“這句話我已經說了快三十年了。”

“回宏村,哪裏那麽簡單?”我覺得壹切都很難,而且越來越難。

“難點在哪裏?”父親在擺弄自己失去的大腳趾,就像擺弄壹艘螺旋槳壞了的船,而那個手腕上有壹個深深的斷痕,我從小就擔心,總有壹天會斷的。

“我們公司上班沒有年假,媽媽也不允許妳去,說妳八十多歲了。如果妳在路上不省人事,就沒人管妳了!現在有壹個小的,媽媽身體也不好。那個小家夥要靠我們四個人……”我已經覺得不能動了。很多時候,我更願意沈浸在無力、迷茫、空虛的沼澤裏,仿佛生活沒有檔位,只有倒檔。然而,尋找加拉哈似乎是壹種動力。我說:“不過,我這次可以回去,如果真的找不到的話。

“妳已經很多年沒穿過了吧?”父親問。

“妳還記得那個叫卞大的人嗎?”我又問。

父親用幾乎沒見過這個人的語氣回答:“沒有!”

他準備起身,卻在身體中間變卦說:“我死也忘不了。”

2

到宏村的時候大概是深秋。父親自然不會如願以償,但面對壹生的失望已經成為他的壹種習慣,就像他從軍人變成農民壹樣,也因為現實的需要,反復變換這兩個不相幹的角色。活到四十壹,其實我也看到了壹些東西,就是角色在操縱人。在我離家的最後壹刻,他問我:“跟他問好!”“我第壹次看到父親衰老的眼睛裏燃燒著熊熊烈火,卻被水瞬間撲滅。需要補充的是,我從來沒有停下來密切關註過我的父親,我也從來沒有想過我的父親有壹天會被磨倒在這個世界上。

紅色村莊裏幾乎沒有人。年輕人都搬到了20裏外的青城山。剩下的老人可以在村外的稻田、玉米地或大豆地裏找到。我直接去了秀英阿姨家,她是我媽年輕時最好的女伴。她家在東湖,剛進村。滿頭白發的秀英阿姨從村北的三號玉米地回來了。她犧牲了半天和我壹起吃午飯。

“真的感謝上帝給了妳媽媽這麽好的兒子。”她摸了我壹臉,然後就去外屋做飯了。在路上,她帶來了壹盆水果,混合著西紅柿、黃瓜和女孩。再出門的時候,她遲疑的看著我,說:“聽媽媽的,妳在找什麽?”

“妳不記得了嗎,老龍崗上有個老頭,在放羊。”我蹲在外屋的鍋頭前,幫忙把彎了的玉米稈弄直,塞進火裏。

“我的胡子大約和我父親壹樣高。我總覺得自己像爸爸。我年輕的時候經常把他們搞混。”

“妳爸爸是壹根不屈的鋼柱。”秀英阿姨掀開大鍋蓋,濃濃的粥香跑了出來,弄得她滿臉熏笑。

“妳女兒健康嗎?”

“嗯,比我出生的時候重了六斤!”

“感謝上帝。”

直到午餐桌上,關於卞大的話題都沒人註意到,壹直在我個人的記憶和想象中,仿佛卞大已經過世多年,或者根本不存在。午飯時間,秀英叔叔也回來了。我已經忘了他戴著壹副厚厚的眼鏡,只有當他把眼鏡貼在我的臉上時,我才能清楚地認出來。他的嘴大張了幾秒鐘,這個東方之旅的人的生活中可能有壹段空白,直到他拍著我的肩膀說:“和平,妳的父母好嗎?”我點點頭。他不敢相信壹個人能從三斤半的肉球長到眼前壹米八的大個子。

吃飯前,秀英大爺幾乎要癱到炕沿上了,他才松了壹口氣。他應該是太累了。秋天忙的時候,他可以把兩條命搭在人身上。那些矗立在土地上的褐色玉米,是宏村人的生命。有的老人甚至說:“我都成了那些割下來的玉米了!”

秀英的叔叔和她家種了四十塊玉米地。自從秀英阿姨因為心臟病和死亡認識了她,她就選擇了基督教。從此,她有了堅強的求生意誌,把過去所有的煩惱和病痛都升華為珍貴的祝福。我們坐下後,秀英阿姨為我舀了壹碗粥,然後又提出了原來的問題:“邊大是誰?”

“村裏,西有劉達、江達、張達。優勢在哪裏?宏村從來沒有‘邊’姓?”秀英叔叔遞給我壹張帶著深度眼鏡的迷茫。

“小時候我穿過他的galaha。”

秀英阿姨的聲音慈愛而洪亮,她和秀英叔叔都想起了什麽:“那個老牧羊人。”

“我不記得他的名字了,他比時間還老。”

“他應該是個軍人,和我父親在壹起。”我說。

“是後來到了紅寨,他在那裏當兵,又懶又臟,很多年前,總是給孩子們打哈哈,帶了不都不行了。現在誰還在玩那個?聽說他們總是傳播戰爭、槍炮之類無用的東西,擾亂人的大腦。”

秀英叔又道:“從此再未見過此人。關於他的謠言很多。最真實的壹個是,他經常在晚上村民叮當吃飯餵雞鴨牲口的時候鋸死人骨頭,而不是晚上。有人說過,邊大還好,半夜太安靜了,太吵了。這時候,人們才恍然大悟,卞大在隱藏著什麽。後來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的,就把他忘了。”

“妳想想,妳爸爸已經走了三十年了。”

"他總是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

秀英阿姨午飯後幹脆不去地裏秋收了。她在百忙之中堅持每天下午四點離開玉米地,和宏村幾個同齡的老太太聚會聊天。

我壹個人去了老龍崗。離宏村三裏地,壹路蜿蜒而上,路兩邊近兩米高的蒿草散發著清香,藏著人。大單間瓦房孤零零地矗立在老龍崗上,院子四周是木柵欄。房子的墻上掛著幾張幹羊皮和幾串幹豆子,其他地方異常幹凈,幹凈得令人肅然起敬,與秀英說的大邊形象正好相反。打了幾次電話,沒人接。房子是空的,羊圈也是空的。被風卷起的又黑又幹的羊糞蛋還能發出點聲音。

我朝著東山走去,那是我們小時候常去的地方,也是離宏村最近的壹座山。壹邊是草坡,埋葬著死去的宏村人,另壹邊是壹個大碉堡。我們從大碉堡的頂部跳下,然後沿著光滑的沙地滑向山下,比拼滑動的速度和距離。我站在大碉堡頂上,俯視30年。紅色村莊還是那麽大。村民之間總有後花園和前院。它們由野花和苦艾連接,有時還有壹兩棵高聳的向日葵。我甚至很驚訝,在這個擁堵的世界裏還有如此寬敞的生活。妳這樣想,就不難理解人會忘記大的壹面。我希望在我八歲離開宏村之前,看看我如何在這些蟲樹林中捉迷藏。我感覺舒服多了。我又看了看西邊的山坡。西邊山坡上有稀疏的羊群。我的左臉突然跳了兩下,我看到壹個老人背靠著坐在山坡上。

“病了?”我壹靠近他,他就問我,壹絲激動滑過臉頰後,老人警覺起來。

他的問題充滿了懸念。我搖搖頭,以為是幻覺,或者是我的記憶欺騙了我。我前面的老人沒有邊放很多絡腮胡子。他的下巴被剃到了兩把輝煌的刀片斜插的地步,沒有父親的鋼柱高大不屈。他又矮又瘦,穿得像鋼絲壹樣。然而,他的臉是死灰色的。

“那是蒼白無力的!”我看到他的眼睛和我父親的壹模壹樣。他拿起壹支香煙。

“妳給我做了壹個加拉哈。”

“我為無數人做過。”

“妳已經為邊平做到了。”

我從他的煙裏拿了壹支,聞到壹股濃濃的羊肉味,在燃燒中變得辛辣。我已經很久沒有用香煙來緩解生活了,我哽咽著說:“妳簡直就是壹只老羊。”我咳嗽到眼淚汪汪。聽到平安的名字後,他壹直盯著我。他從縫隙中伸出手,放在我的肩膀上,然後又收了回來。

“我要妳給我女兒做壹雙嘎拉哈,大拇指那麽大。”

“跟妳爸問好!”

“我爸讓我代他問好!”

“那東西現在還沒人喜歡,也沒人記得。”

"我直到四十壹歲才生了壹個女兒。"

我們都抽完了煙,於是我學會了坐在草坡上眺望遠方。草坡之外是大片水田,水田壹望無際。只有離方圓幾英裏的老龍崗可以看到。我們碰巧在三棵樹的樹蔭下,我看見太陽在樹葉上打下的斑點落在他的臉上,打在他的沈默上。

嘩啦啦的聲音從白紮的口袋裏傾瀉下來,那些簡直活蹦亂跳的羊在被子上奔跑。“看看,看看他們,看看他們,他們是什麽樣的?”

“有幾千雙呢!”

我的左臉開始劇烈的跳動,我強烈的感覺到我正在接近背後的巨大秘密。我看得眼花繚亂,拉了壹個又壹個,從小手指肚大小到大拳頭的豬,層層疊疊深淺不壹的大紅色,形成壹個巨大的色塊。“妳,妳是怎麽做到的?”

我從沒見過這麽多嘎拉哈。除了這壹面,我想連我父親和宏村所有有經驗的老人都沒見過。只要伸出手指,幾乎任何人需要的東西都能找到。他們已經占據了木床上大部分的被子。那壹刻,我有了裂變,穿透了我幾十年的記憶,回到了童年。回到我出生的那壹刻,在我虛弱的童年,邊大和爸爸擠在我媽的床邊,壹直盯著我看,像壹只巨大的老鼠在喘我的第壹口氣。村裏人吐我三天的時候,他跑到老龍崗,從這群嘎啦哈裏挑了壹對小羊,套上紅繩,像根壹樣套在胳膊上。我運氣不好。

我把剛剛拼湊的記憶告訴了邊大,邊大卻在這群嘎啦哈面前不停地劃著弧線才停下來。他彈回到木床的另壹邊,我意識到他的壹條腿不太靈活,從山坡上回到老龍崗上的房子時動作在跳躍。

“妳出生的時候,我盯著妳瞇著的眼睛,直到妳睜開。”

“妳和我父親說的完全壹樣。”我有壹種錯位感。我感覺坐在我對面的是我的父親,我們之間隔著這壹大群海嘯般的加拉哈。

"那時妳生來太虛弱,所以我給了妳勇氣。"

“我爸爸也是這麽說的!”

“我們是兄弟!”

卞大從中抽出壹對嘎拉哈,兩個都缺了壹小塊,有東西滲透到紅色裏,直到變黑。裏面有壹根斷了的繩子。他們在壹群完美的加拉人中顯得特別奇怪。他把它們舉到梅綺的壹個高處,對著我搖晃。“這裏有故事嗎?”他用壹只手在壹大群加拉赫人身上畫了壹個圈。“每個節日都有壹個故事。我猜妳父親從未告訴過妳這件事。”

我承認我和父親之間有隔閡,說不清楚。他可能太興奮了。他已經很多年沒有給人講過關於加拉哈的故事了。人除了遺忘,已經失去了傾聽的能力。我等著那些故事的開始,等著他上下翻動的喉結釀些口水,滋潤壹雙幹澀的眼睛。

“這兩個壞掉的‘輪子’(像人耳朵的壹側)和‘真孩子’(輪子對面的另壹側),是妳爸爸和我在東北的壹次解放戰役中砸碎的。”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把我的手和加拉哈放在他兩腿之間的寶藏裏。“這裏,”他移到短左腿,“還有這裏。

“我父親從來沒有告訴過我。”

“‘北大荒’真荒涼。是麅子和狼。它只長雜草,不脫粒食物。妳肯定不知道,睜開眼睛看世界,到處都是農田。我和妳爸爸來到北大荒,就是這樣。"

“妳父親是個有學問的人。他不知道從哪弄來的第壹個galaha給了我。是這雙。和平。仔細看看他們。”

"它比羊的大,比豬的小."我在壹大群Garahari裏輪流比較。我從這組中挑出另壹對看起來相似的四個,說:“它們是壹樣的。”

“麅子?”

“野豬?”

“狼來了!”

第壹次看到狼嘎拉哈,甚至覺得還是有那種銳利透過指縫,滲透到蒼涼遙遠的過去,令人望而生畏。

“聽妳父親告訴我,這東西歷史悠久。它不僅僅是壹個玩具。他說有阿良王錦武術。年輕時,他去山裏打獵,克服了許多困難。他終於脫下了四大猛獸的腿骨。從此,金兀術的勇敢和堅韌成為壹段佳話。女真人讓孩子從小抓‘嘎啦哈’,是為了讓後代像金兀術壹樣勇敢。我永遠不會忘記它。妳爸爸說話的時候,左臉壹直跳,臉都紅了。”

“我說話不如妳爸爸,”他拿了幾把大小不壹的加拉哈,在木桌上隨意擺了幾個位置。“古代人在戰術上也用,調兵遣將,這是山,這是林,這是兵,這是槍……”

“鐵木真,妳要知道,當時據說鐵木真在十壹歲的時候與紮木赫結盟,給了紮木赫壹個裝滿銅的嘎拉哈,紮木赫也給了鐵木真壹個麅子嘎拉哈。當然,都是過去的事了。沒人記得。”

整整壹個下午,我成了壹個傾聽者。我慶幸自己是壹個被遺忘的傾聽者。之前從未聽說過關於加拉哈的故事和回憶,這讓我的線性生活膨脹。我們都忽略了時間。不知道什麽時候外面黑了,羊群裏的小羊咩咩叫。他挑了這對狼,加拉哈,準備用布袋包起來,說:“拿去給妳爸爸。這是他的戰利品。”

我在等他把壹對最精致的小羊加拉哈包起來,帶給我女兒。沒等我起床他就回到了過去。我看到他的眼睛在昏黃的燈光下變亮了,但很明顯,他身體虛弱,呼吸粗重,眼睛黑黑的。“妳的父親是壹個大力士。”

“是的,我父親仍然很強壯。他來之前,可以和我壹起搬大床板,就是為了找那壹對嘎啦哈。”

“我和妳父親來到北大荒後,我們壹直在壹起耕種土地。記得有壹天晚上,13號我們在最遠的地裏收玉米,大概是晚上十壹點多。我們把手電筒綁在頭上,用手刮玉米。我們打算刮壹晚上。沒想到,我們遇到了壹只狼。我們兩個對付餓狼。妳父親舉起壹把犁,打在狼身上,狼當場被打死。後來他覺得鞋子黏黏的,大拇指也斷了。當時我們已經離開戰場壹段時間了。”

他突然停下來。“我說得太多了!”

“太多了!”

他太老了,極度疲勞,好像隨時都要躺在床上。他終於把那群狼交給了我,在我出門之前,我沒有再得到壹對我渴望的羊。木門嘎吱壹聲,外面的夜進了房間。宏村的夜很晴朗,天空深藍,高聳的星星很清晰,但眼前的邊緣似乎只是記憶中的清晰。他把我送出家門,我還有很多疑問,比如他怎麽沒有像他父親壹樣回到山東老家,比如他和他父親經歷了哪場解放戰爭,比如他小時候為什麽那麽愛我,比如他是怎麽積攢了這些有無數故事的嘎啦哈,獨自狂歡。

我走出圍欄,遠處的星空下,還有很多人在田裏勞作。我轉身想說謝謝,他卻問我:“妳還沒回答我呢。他們長什麽樣?”

我說:“像大風裏的雲,像密密的冰掛,像,像騎兵,對,像大軍。”

他幾乎已經關上了大門:“是的,像壹支大軍,戰鬥已經勝利了。但是,它是悲劇性的,所有的戰爭都是悲劇性的。”

我讓他的背影再次向房子走去。它和我父親的壹樣直。可能是太硬了,石化了。終於隔著門聽到,“我壹直以為勝利和加拉哈有關。”

“明天晚上來吧。”

這天晚上,我聽到了秀英阿姨說的吱呀聲,夾雜著鍋碗瓢盆的叮當聲。妳需要仔細辨認才能認出這個奇怪的聲音。

“拿到了嗎?”秀英阿姨問:“可是我已經很多年沒見過嘎啦哈了。這是老東西了。他跟妳說了什麽?妳在那裏呆了壹下午,剛才妳媽打電話來,讓妳早點回去。”

秀英阿姨說話的時候,我在想那些成群結隊的嘎啦,在想父親壹個人扛著巨大的犁,在想那些我不知道但都會死的戰爭,在想當初的北大荒是多麽荒涼,在想邊大這幾十年的生活就是做壹對嘎啦,從那個大布袋裏倒出來,聽著嘩嘩的流水聲,漫無目的的尋找...我暗暗決定,吃完飯,我要去親眼看看側剝羊拐(嘎拉哈的別稱)。

“妳看到他是怎麽做的了嗎?沒有人見過卞大親手挑壹只羊,洗幹凈,塗上顏色。他總是偷偷摸摸的,生怕別人知道。不過,他椅子上的羊翻身就是不掉色。”

我搖搖頭說:“我等會兒再去看。”秀英阿姨很驚訝,但很快就被秋收的疲憊占據了。

“也許他另有原因。”她說。

“叫叔叔陪妳去!”

“不,他不是狼。”

秀英阿姨笑著看著我。我分神吃了晚飯,去村裏聊天。晚上,宏村的人們在收拾運回家的玉米,有的在檢修摘棒機。我跟他們聊過卞大,他們卻不記得有這麽壹個人,好像卞大已經在宏村的世界裏蒸發了。直到說起加拉哈,人們還依稀記得他的厭煩和厭惡。

我又在夜裏偷偷溜走了。我在尋找聲音。到了大院,他家的木柵欄沒上鎖。也許他不會整晚都鎖著。然而,剔骨的吱嘎聲隨著家家戶戶鍋碗瓢盆的叮當聲消失了。隔著玻璃窗,房間裏沈默了壹會兒,好像有喝粥的聲音。

我在籬笆旁找到壹塊大石頭,坐了下來。石頭被羊圈隔開,傳來壹股溫熱的味道。我點燃了壹支香煙。香煙還沒抽完,房間裏傳來壹陣跳躍的腳步聲,玻璃窗上出現了半個鍋的身影。他把壹個口袋翻了個底朝天,嘎啦哈清脆的撞擊聲聽起來就像今天下午壹樣。落下的聲音在半空中響起,落在柔軟的被子上,聲音消失了。我想象著他應該又在尋找壹對精致的羊。

我緊抓著第二根煙,連眼睛都不想睜開去看窗外。我閉著眼睛,聽見大手指在嘎啦哈的那群人中選擇,艱難的選擇,因為他們每個人都會不壹樣。如果把人生的道路比作,沒有壹條是相同的。小時候聽到過類似的聲音。在我離開宏村之前,我和父親在這裏挑選了壹對嘎啦哈。那時候還是土坯房,除了破舊,沒有給我留下什麽深刻的記憶。最後我和我爸壹個都沒拿走。然而,我聽到父親戳中了那裏的每壹個聲音,壹個幾乎難以啟齒卻溫暖而懷舊的聲音。

我的左臉開始跳動,房間裏的聲音很快就消失了,好像什麽都沒發現。但每隔壹段時間,這些車庫就會清脆地相互碰撞,它們會壹個個地在人們的手指間跳躍。好像壹直在不停的裝車庫,倒車庫,選車庫。清脆而近乎透明的聲音從我空虛的記憶中反復升起,我甚至明白為什麽父親說三十年重返紅村的話題還沒有發生,但他還能堅持。

我坐在石墩上傻笑。煙頭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掐死了,下意識的用腳尖踩了壹下。那天晚上,我沒有再進屋去打擾卞達。接下來幾天去了青城山,和三十多年沒見的小學同學喝了幾大杯。我們在酒桌上聊到了卞大,但是他們都忘了。我說了我回來找壹雙galaha。妳不知道那小小的骨頭蘊含著不可預知的力量。他們的笑聲淹沒了我。我貪戀了青城山四天,才回到宏村。路上,媽媽的電話讓我焦慮,她故意把女兒的哭聲放在話筒裏讓我聽。我忘了邊大讓我第二天晚上去看他的話,或者說什麽都不用這麽苛刻。

我到達宏村時是壹個早晨。我沒有去秀英阿姨家,而是直接去了老龍崗。太陽已經遮住了大半個羊圈,羊聽到人們的聲音沖到柵欄門口,對著我咩咩叫。我給他們吹了壹聲響亮的口哨,示意我馬上帶他們去山坡上吃草。

卞達還在房間裏睡覺。我推開門,看見他蜷縮成壹團裹在被子裏,面朝墻壁,壹張半蠟黃、幹枯的羊皮臉微微側身對著門的方向。壹條腿從被子裏鉆了出來,肥大的褲腿被劇烈地扭了起來,露出壹條綁腿,如時刻行軍。我叫了幾次,都沒有叫醒他。

房間中央有壹個大鐵盆,血已經凝結變黑了。鐵盆旁邊,躺著壹只死了的小羊羔,兩條後腿的膝蓋骨都被剝了下來。在另壹個大鐵盆裏,漿比血還紅,紅顏色鉆到地上的每壹個磚縫裏。墻上掛著兩塊剛好壹個手指肚大小的加拉哈,好像是小羊在墻上跑,中間已經套上了紅毛線繩,像壹條擰成的辮子。

我又叫了壹聲,沒有回應。我只是看到地上的小羊旁邊放著壹把尖刀,尾巴耳朵是紅色的,小羊的眼睛用紅布蒙著。這是我第壹次看到制作galaha的場景。之前我和宏村人看到的都是畫的嘎啦哈,完全沒有冷感和血漬。紅繩穿過它的身體,被戴在人們的手腕上,或者成為宏村人打發無聊的遊戲。四人壹組,壹個布沙袋,被孩子拋過去拋在空中,兩指穩穩落在後面,完成壹個漂亮的空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