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詩五首
1.飲酒(其五)
壹.詩歌原文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二.詩歌賞析
《飲酒》是陶淵明棄官歸隱後陸續寫成的壹組五言古詩,為酒後即興之作,大多直抒胸臆,揮灑真情,實際上是借“飲酒”的題目,寫對世事人生的感慨。這組詩***20首,以這壹首的格調最為閑雅有致。
詩人從居住的草廬寫起,反思歸田後自己的生活狀況。他並沒有隱居山林巖穴,也沒有寄身廟宇不食人間煙火,而是身處“人境”。凡是在有人群的地方,照理也就會有鬧市,也就會人來車往,喧囂不絕於耳,可詩人卻說“而無車馬喧”。這是為什麽呢?第三四句的自問自答揭開了謎底。“問君何能爾”壹句轉換敘事角度,將抒情主體客體化,仿佛在以第三者的好奇心追問下去,頗富情趣。“心遠地自偏”壹句,以極為精練的語言,做出了回答:因為心情閑適,心誌高遠,所以居所也顯得偏僻安靜。
詩的前四句構成壹個意義“方陣”,通過敘事和議論,定下全篇的基調。王安石曾贊賞這四句詩為“奇絕不可及之語”,推崇備至。以下幾句主體隱去,進入“寫景區”,即王國維在《人間詞話》裏所稱道的“無我之境”。“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是妙手偶得之筆,是在不經意中道出的“絕妙好辭”,可謂渾然天成,不工而工。用王國維的話來說就是“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達到了物我合壹的化境。“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兩句,抒情主體又漸漸浮出,寫眼前景物,脫口而出,不事雕琢,自有神韻。最後兩句,詩人寫出了面對良辰美景神往而又迷惘的情形。這裏暗用了《莊子?外物篇》的說法:“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就是說,再精妙的語言,也不足以傳達人們復雜的感受。語言的盡頭就是音樂,就是舞蹈,就是無聲的沈默。
2.行路難(其壹)
壹.詩歌原文
金樽清酒鬥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
閑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二.詩歌賞析
“行路難”是樂府古題,多詠嘆世路艱難及貧困孤苦的處境。李白這組《行路難》詩主要抒發了懷才不遇的情懷,這裏選的是第壹首,在悲憤中不乏豪邁氣概,在失意中仍懷有希望。
詩以敘事開篇,漸而過渡到抒情。開頭以極為誇張的筆法領起,寫“金清酒”,“玉盤珍羞”,仿佛在營造歡樂的宴飲氣氛,似乎是壹首“祝酒歌”。但三四句急轉直下,忽說“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這樣強烈的反差,襯出詩人內心的悲苦。當精神苦悶的時候,美味佳釀也難以下咽。南朝宋詩人鮑照《擬行路難》第六首開頭為:“對案不能食,拔劍擊柱長嘆息。”李白顯然化用了這壹詩句,不過增加了“對比度”,以樂景寫哀,強化了哀的程度。那麽,詩人的悲哀到底是因為什麽呢?答案是模糊的,朦朧的,充滿“詩意”的。“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這是壹種憂來無端的惆悵,是壹種無所適從的迷惘。詩人以形象化的語言,寫出了世途的艱難,寓含著無限的悲慨。現實之路雖然坎坷險阻,但夢還在,理想還在。詩人多麽希望像姜太公壹樣,八十歲遇周文王,壹展宏才;像伊尹那樣,夢見自己乘舟到“日邊”,有為於當世。但理想和現實是有距離的,理想不能征服現實,現實也不肯認同理想。這樣的痛苦交織於詩人心中,他終於發出“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的感嘆。詩的結尾,在沈郁中振起,堅定了“長風破浪”的信心,重新鼓起滄海揚帆的勇氣。
3.茅屋為秋風所破歌
壹.詩歌原文
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
茅飛渡江灑江郊,高者掛罥長林梢,下者飄轉沈塘坳。
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忍能對面為盜賊。
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歸來倚杖自嘆息。
俄頃風定雲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
布衾多年冷似鐵,嬌兒惡臥踏裏裂。
床頭屋漏無幹處,雨腳如麻未斷絕。
自經喪亂少睡眠,長夜沾濕何由徹!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
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二.詩歌賞析
唐肅宗乾元二年(759),關中地區鬧饑荒,民不聊生。這年秋天,杜甫棄官到秦州(現在甘肅天水),又輾轉經同谷(現在甘肅成縣)到了四川。在親友的幫助下,在成都西郊的浣花溪畔建起了壹座草堂,過上了暫時安定的生活,他感到快樂和自足,於是歌唱春雨,尋花漫步,遣興江邊,以詩酒自娛。但是,這種表面上的安逸,掩飾不住他的貧窮,更不能沖淡他那壹貫的憂國憂民情懷。上元二年(761)秋天,壹場暴風雨襲擊了他的茅屋,再壹次把他從浪漫的隱居生活中敲醒,讓他面對現實,讓他憂思,於是寫下了這首詩。
詩題本身就很有趣。茅屋為秋風所破,為什麽還要“歌詩壹首”?是什麽牽動了詩人的詩情呢?
詩以描述開篇,完全是寫實的手法。先寫秋風的威力,“怒號”是其聲勢,卷走屋上茅草是其“戰績”;再寫自己無可奈何的情狀,面對這大自然的強者,只好任其所為,眼看著自己的茅草渡江而去,高飛的掛在了樹梢,低徊的沈到了塘坳。
面對大自然的暴力,詩人表現得較為平靜,甚至還有幾分耐心去欣賞它。但面對頑童的“趁風打劫”,他卻真的動了肝火。它如實地寫出了自己的失態,是那樣率真。與其說他是在和孩子們生氣,不如說他是在和自己生氣。他恨自己老邁年高,生活無依,壹事無成,於國於家都沒什麽用了。也許還深責自己缺乏修養,和小孩子們壹般計較。總之,焦灼之後,他轉為沈靜,漸而苦苦地思索。
大風過後,黑雲湧來,不用說,秋雨是不請自來的了。詩人收回自己的視線,不再關註大自然的風雲變化,而把心神集中在自己賴以生存的茅屋裏。多年的貧困,多年的流離失所,他甚至做不起壹床被子,而就是那床冰冷似鐵的被子,也讓睡覺不老實的孩子蹬破了。滿屋漏雨,沒有幹爽的地方,可是秋雨卻不管不顧地下個不停。這是怎樣的生活啊!長夜漫漫,詩人失眠了。而“自經喪亂”,已不知有過多少個這樣的夜晚,灑淚沾襟又有什麽用呢?
突然,詩人從沈思中振作起來,發出了“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呼喊。這時,理想戰勝了現實,意誌戰勝了嘆息。雖然他現在缺少“風雨不動安如山”的住所,但是,如果眼前突現這樣的房屋,能夠溫暖天下寒士,他寧可獨守茅屋,受凍而死!這是怎樣的壹種情懷呢?這是壹種飽覽民生疾苦、體察人間冷暖的濟世情懷,就像他在兵荒馬亂中寫“三吏”“三別”壹樣。
這是壹首歌行體的古詩,連續的韻腳變換體現了“歌”的特點,單行散句乃至長短句的錯落搭配,又體現了“行”的動感。正因為有了現實的觸動,有了內心的渴望,詩句才能這樣不假修飾,從胸臆中自然湧現。全詩先敘事,後議論抒情,既寫了詩人貧窮甚至惱羞成怒的窘狀,也表達了詩人博大寬廣的胸懷,情真意切,感人至深。
4.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
壹.詩歌原文
北風卷地白草折(zhé),胡天八月即飛雪。
忽如壹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散(sàn)入珠簾濕羅幕,狐裘(qiú)不暖錦衾(qīn)薄。
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著。
瀚海闌幹百丈冰,愁雲慘淡萬裏凝。
中軍置酒飲歸客,胡琴琵琶與羌(qiāng)笛。
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chè)紅旗凍不翻。
輪臺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
山回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
二.詩歌賞析
唐代天寶年間,李唐王朝與西北少數民族邊境戰事不斷,許多文人也紛紛投入軍人幕府,尋求個人發展,並體驗到邊塞緊張激烈的軍旅生活和新奇獨特的自然風光,形成了盛唐邊塞詩派,岑參就是盛唐邊塞詩人的傑出代表,他的這首《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也成為邊塞詩的名篇佳作。
全詩***十八句,正如詩題所示,按內容大體上可分為兩個部分,即“詠雪”(前十句)和“送別”(後八句)。開頭兩句,突出了邊塞的氣候特征:北風掃蕩,草木摧折,八月飛雪。壹個“即”字,表明這裏與內地相比,冬天來得格外早,不免使人驚異。接著,詩人發揮神奇的想像,將北風看作春風,將雪花比作梨花。“忽如壹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比喻何等新奇,格調多麽豪邁!只有熱愛生活的人,才能表現出這種化苦為樂、積極向上的樂觀情懷,才能寫出這樣的千古名句。下面兩句詩仍追逐著雪花來寫,不過情景壹轉,由戶外寫到室內。雪花飄進珠簾,沾濕羅帷,輕柔而浪漫,還真有幾分梨花的神韻。但“狐裘不暖錦衾薄”的嚴酷現實也提醒人們,伴隨著雪花的到來,寒冷也悄悄地跟進,在考驗人們的毅力和耐心。後面兩句詩就接著寫到:“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著。”這是從軍旅生活方面寫天氣的寒冷。將軍不能彎弓,不能披戰衣,怎麽帶兵打仗呢?在大自然的威力面前,人類顯得這樣的無助和無奈。
“瀚海闌幹百丈冰,愁雲慘淡萬裏凝”兩句是過渡性的,將視線又轉向“外景”,以百丈堅冰點綴大的環境,以萬裏愁雲引出送別的氣氛。下面寫送別的場面,簡略而有情味。“胡琴琵琶與羌笛”,這種純然是西域特色的管弦樂器齊鳴和響,給邊塞的軍中宴飲增添了幾分蒼涼悲壯的豪氣。天色已晚,暮雪紛紛,紅旗不卷,“歸客”登程,此情此景,令人黯然。但詩人卻拋開了離愁別緒,以高昂的格調收束全篇。結尾四句,形成頂針,內容接續,如行雲流水,畫出壹幅空曠寂寥的雪中送別圖景。“雪滿天山”令人淒迷,“山回路轉”使人惆悵,而雪地上的馬蹄印跡,又把送別的思念延伸到遠方。這個“開放式”的結尾,給人以無盡的遐思。
5.己亥雜詩
浩蕩離愁白日斜,吟鞭東指即天涯。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二.詩歌賞析
龔自珍是中國近代思想家、文學家,他在清王朝表面繁榮之際,就向當局發出了警告;在眾人酣歌太平之時,就指出了危機四伏的前景。他稱當時的社會為“日之將夕,悲風驟至”,極力呼籲改革。但他在政治上不受重視,官職卑微,抱負無法施展。道光十九年(1839),也就是鴉片戰爭的前壹年,他已48歲,對清朝統治者大失所望,毅然決然辭去官職,回歸故裏。壹路上,他有所思,有所感,就用雞毛寫在賬簿紙上,投入壹個竹筐裏。後來***“得紙團三百十五枚,蓋作詩三百十五首也”(《與吳虹生書》),這就是著名的《己亥雜詩》──那壹年是己亥年。
這首詩是《己亥雜詩》的第五首,寫詩人離京的感受。雖然載著“浩蕩離愁”,卻表示仍然要為國為民盡自己最後壹份心力。
詩的前兩句抒情敘事,在無限感慨中表現出豪放灑脫的氣概。壹方面,離別是憂傷的,畢竟自己寓居京城多年,故友如雲,往事如煙;另壹方面,離別是輕松愉快的,畢竟自己逃出了令人桎梏的樊籠,可以回到外面的世界裏另有壹番作為。這樣,離別的愁緒就和回歸的喜悅交織在壹起,既有“浩蕩離愁”,又有“吟鞭東指”;既有白日西斜,又有廣闊天涯。這兩個畫面相反相成,互為映襯,是詩人當日心境的真實寫照。詩的後兩句以落花為喻,表明自己的心誌,在形象的比喻中,自然而然地融入議論。“化作春泥更護花”,詩人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鴉片戰爭爆發後,他多次給駐防上海的江西巡撫梁章鉅寫信,商討國事,並希望參加他的幕府,獻計獻策。可惜詩人不久就死在丹陽書院(年僅50歲),無從實現他的社會理想了,令人嘆惋。
這首小詩將政治抱負和個人誌向融為壹體,將抒情和議論有機結合,形象地表達了詩人復雜的情感。龔自珍論詩曾說“詩與人為壹,人外無詩,詩外無人”(《書湯海秋詩集後》),他自己的創作就是最好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