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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聲甘州 靈巖陪庾幕諸公遊·吳文英》原文與賞析

吳文英

渺空煙四遠,是何年、青天墜長星?幻蒼崖雲樹,名娃金屋,殘霸宮城。箭徑酸風射眼,膩水染花腥。時靸雙鴛響,廊葉秋聲。宮裏吳王沈醉,倩五湖倦客,獨釣醒醒。問蒼波無語,華發奈山青。水涵空,闌幹高處,送亂鴉、斜日落漁汀。連呼酒,上琴臺去,秋與雲平。

蘇州是春秋時吳國的故都,該地靈巖山上傳說有吳王夫差和西施嬉遊居處的館娃宮、琴臺、采香徑(壹作“涇)、響屧廊、涵空閣等諸多勝跡。這首詞,是吳文英在宋理宗紹定年間(1228—1233)任蘇州倉臺幕僚時,陪伴同幕朋友遊靈巖山吳宮故址後所寫。此詞寫眼前景色而發懷古的幽思,又借懷古抒感時傷今的情懷,是夢窗詞中內容較充實,境界較高遠的壹首佳作。

詞的首句言登高望遠,碧天澄澈,蒼穹無際。“空煙四遠”是實景,著壹“渺”字,使實景虛化,於是由所見高遠寥廓而引出遐思幻想。“是何年”至“殘霸宮城”,就是詞人幻覺的思路、遐想的境界的形象描繪。詞人展開巨大想象翅膀,由宇宙及人間,由自然及人事,虛寫眼前立足的靈巖勝景是如何產生和形成的:先是青天墜落流星,飛來原生的隕石;再是千年萬代,隕石上衍生成青山綠水,無際森林;又歷無數歲月,人們占有山林,並達到了繁華的頂點:吳王夫差稱霸壹時,建成館娃宮,金屋藏西施;然後是吳亡宮廢人消的殘敗結局;最後成了今人憑吊的歷史陳跡。短短的二十個字,略加設問,以“幻”字領起,就把眼前的蒼山古樹、吳宮殘跡寫得亦真亦幻,構成壹個從歷史回顧中喚起的想象和幻覺造成的境界。引起人們對宇宙萬物、社會人生的消長盛衰的深深思索。其中自然也包含著對昔日王朝由“霸”轉“殘”的歷史教訓的思考;對當前偏安壹隅的君國命運的憂慮。接著,詞人就依當日的遊蹤,具體描繪吳霸宮城的殘留遺跡。“箭徑”即直如箭竿的采香徑,在香山之旁,傳說是吳王夫差令宮中美女泛舟采香山之香的壹條小溪,又傳說是西施浴處,所以詞人在千年之後仍幻覺吳宮美女濯妝洗垢時殘脂剩膏汙染花香的刺鼻腥味,幻感被汙染了的溪涇水質的膩稠。“膩”字,“腥”字,字帶通感,語含貶意,見詞人擇字之精當。“箭徑”兩句中,“膩水”語出杜牧《阿房宮賦》中的“渭流漲膩,棄脂水也”; “酸風射眼”語出李賀《金銅仙人辭漢歌》中的“東關酸風射眸子”。《阿房宮賦》寫秦滅的教訓,《金銅仙人辭漢歌》寄漢亡的哀思,詞人在這裏巧用語典,發人聯想,既借歷代名作隱括了秦、漢王朝的興衰教訓的典實,又借遊蹤引出對有關吳國興衰教訓的歷史古跡的憑吊。兩句話,帶出了三個國家,寄寓了對南宋王朝偏安壹隅、縱情聲色的隱憂。這兩句中,視覺、嗅覺、味覺、觸覺在幻覺統領下形成了“通感”,從藝術創新的角度看,這也是寓情於景的壹種奇譎的表現方式。“時靸”兩句也由故實而來,卻更寫得空靈飄渺,令人神思超越。據《越絕書》載: “響屧廊,或曰鳴屐廊,廊以楩楠藉地,西子行,則有聲,故名。”靸,有輕輕舉步的意思。(見《漢書·司馬相如傳》註)詞人寫漫步廊中時,由歷史故事引出幻覺,似乎聽到西施舉步鳴屐,仔細諦聽,卻原來是廊外落葉隨風飄轉灑落廊上而發出的聲音。這種將幻作真的寫法,將“古”與“今”,“真”與“幻”完全融成壹片而無從分辨了。

下片繼續融古今時空為壹體,而以景出之。“宮裏”兩句,是詞人站立靈巖山巔面對浩渺太湖時所產生的聯想和感慨:由立足的靈巖山聯想夫差沈湎聲色、誤用權奸而亡國;由眼前的太湖水聯想到範蠡頭腦清醒,知越王勾踐可***患難而不可同享樂,因功成身退、泛舟五湖而全身。從眼前的山容水態慨及千古興亡,其中寄寓著詞人對國家、對自身的思索,曰“倦”,曰“醒”,包含著詞人切膚的感受。“倩”字將吳越故事虛作勾聯,“醒醒”叠字,狀清醒之極致。“醒醒”固可以全身保真,卻並不能消除內心的痛苦,於是詞人自然發出“問蒼波無語,華發奈山青”的深沈感喟。面對蒼波,雖感慨萬千,但蒼波無靈,既不會解疑,也不會安慰;年近暮齒,滿頭華發(實僅中年),情懷重重,但有情人對無情山,山色卻依然青翠,心中悲緒愈加濃郁。用壹“奈”字,更見沈摯。“水涵空”句則寫登涵空閣舊址所見,依高聳之“危闌”,極目所見,仍是遠水連空,西風殘照,歸鴉亂飛,無法緩解悲愁。“送”字不僅巧狀眺望之久,而且使詞人淒涼惆悵的神態浮出紙面。“花明柳暗繞天愁,上盡重城更上樓”(李商隱《夕陽樓》),人有悲愁痛苦,總想憑借登高買醉而超越、解脫。所以詞人也急不可耐地“連呼酒,上琴臺去,秋與雲平”壹語,富於創造,彌天蓋地的悲秋之氣,與碧空同在,與秋色同在,與高出雲表的詞人同在,境界寥闊而蒼茫,與首句呼應,詞人形象兀立於讀者眼前。

全詞將歷史與現實、虛幻與真實、時間與空間、景與情巧妙地交織在壹起,表現了濃重的感時傷今之情和興亡之嘆。它典型地體現了夢窗詞的奇譎風格,而這種風格在詞史上可謂首創。

“箭徑”六字,承“殘霸”句; “膩水”五字,承“名娃”句。此詞氣骨甚遒。(陳廷焯《詞則·大雅集》評)

換頭三句,不過言山容水態,如吳王範蠡之醒醒耳。“蒼波”承“五湖”,“山青”承“宮裏”,獨醒無語,沈醉奈何,是此詞最沈痛處。(陳洵《海綃說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