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妳站在橋上看風景，
看風景人在樓上看妳；
明月裝飾了妳的窗子，
妳裝飾了別人的夢。“
這首只有四行的小詩可以算作卞之琳的代表作之壹，題目叫《斷章》。這原本是他壹首長詩裏的四句，因不甚滿意，便刪去了其他詩句，只保留了這四句，我認為刪得確實妙。這首詩清新質樸、寓含哲理，睿思藏於字句之間，是典型的朦朧是。“妳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人在樓上看妳；”妳眼前是否閃過壹個鏡頭：妳站在橋頭凝望著遠處秀美的風景，而同樣在樓上看風景的人也將妳納入這窗外的景色之中，陶醉在風景中的妳不知妳也成了別人的風景。作者正是用這樣壹個具體的意象，道出了抽象的哲理。其實每個人在生活中都有類似的位置，物與我，我與他，他與妳之間都有著內在的關系，每個人都不是獨立存在的，我們在被別人影響，也同樣影響著別人，就像那看風景的人會成為風景，誰知道那位樓上看風景的人會不會成為另壹個看風景人的風景呢？“明月裝飾了妳的窗子，妳裝飾了別人的夢。”兩句用了兩個“裝飾”，點出了“妳”為止的變化。當妳望著窗邊皎潔的明月含著甜甜的笑進入夢鄉時，妳不會知道，也許壹個陌生人在夢中夢到了妳，妳裝飾了他的夢。這節可以看作與上壹節不相承接，各自成章，但它們表達了同樣的道理，通過位置的變換對比和兩幅充滿詩意的圖畫，揭示了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千絲萬縷的關系。
創作背景
《斷章》創作於1935年10月，是壹首精致的哲理詩。據作者自雲，這四行詩原在壹首長詩中，但全詩僅有這四行使他滿意，於是抽出來獨立成章，標題由此而來。
折疊編輯本段作品鑒賞
《斷章》原是作者壹首長詩中的壹個段落。它表現了詩人從剎那的感覺中提升起的哲理與智慧。
詩的上節擷取的是壹幅白日遊人觀景的畫面。它雖然寫的是"看風景"，但筆墨並沒有揮灑在對風景的描繪上，只是不經意地露出那橋、那樓、那觀景人，以及由此可以推想得出的那流水、那遊船、那岸柳……它就像淡淡的水墨畫把那若隱若現的虛化的背景留給讀者去想象，而把畫面的重心落在了看風景的橋上人和樓上人的身上，更確切地說，是落在了這兩個看風景人在觀景時相互之間所發生的那種極有情趣的戲劇性關系上。詩的上節以寫實的筆法曲折傳出了那隱抑未露的橋上人對風景的壹片深情，以及樓上人對橋上人的無限厚意，構成了壹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戲劇性場景。但多情總被無情惱，那無情的風景，那忘情於景的橋上人能否會以同樣的深情厚誼來回報那鐘情於己的多情之人呢?面對著生活中這司空見慣的、往往是以無可奈何的遺憾惋惜和不盡的悵惘回憶而告終的壹幕，詩人在下節詩裏以別開生面的浪漫之筆作了壹個充溢奇幻色彩、蕩漾溫馨情調的美妙回答。
時間移到了月光如洗的夜晚。橋上人和樓上人都帶著各自的滿足與缺憾回到了自己的休憩之所。可誰又能想到，在這壹片靜謐之中，白日裏人們所作的感情上的投資竟在不知不覺中得到了回報。
"明月裝飾了妳的窗子"，這不就是自然之景對橋上人白日裏忘情於景的知遇之恩的熱情回報嗎?從"妳"的那扇被"明月裝飾了"的窗口上，可以想見到，此刻展現於橋上人眼際的是壹幅美麗迷人的月夜風光圖啊!那橋、那水、那樓、那船、那柳……那窗外的壹切壹切都溶在這壹片淡雅、輕柔、迷蒙、縹緲的如織月色之中，與白日艷陽照耀下的壹切相比，顯得是那麽神秘，那麽奇妙，那麽甜蜜，那麽愜意。 自然之景以其特有的方式回報了橋上人的多情，而橋上人又如何回報樓上人的壹片美意?詩以"妳裝飾了別人的夢"這壹想象天外的神來之筆對此作了饒有情致的回答，從而使樓上人那在現實生活中本是毫無希望的單戀之情得到了愜意的宣泄。詩裏雖然沒有壹句愛情的直露表白，但這個玫瑰色的夢又把那沒有表白的愛情表現得多麽熱烈，顯豁，而由這個夢再來反思白日裏的那壹"看"，不是更覺得那質樸無華的壹"看"纏裹了多少風情，又是多麽激人堰思無盡嗎?
《斷章》全詩只有四句***34字，但其涵蘊的人生哲理卻相當豐富，為人們的欣賞提供了諸多可能性。詩人自己曾說過，《斷章》"寫壹剎那的意境。我當時愛想世間人物、事物的息息相關，相互依存、相互作用。人('妳')可以看風景，也可能自覺、不自覺點綴了風景;人('妳')可以見明月裝飾了自己的窗子，也可能自覺不自覺成了別人夢境的裝飾。"第壹節兩句寫的是兩幅畫面。第壹幅是"妳"站在橋上欣賞風景。"風景"在此是壹空框結構，人們可以根據自己的意識傾向去填充;"妳"亦是壹個泛指，可指文化心理結構不同的任何人。所以"妳站在橋上看風景"是壹幅隨意性很大的變動中的畫面。正是這壹特點，它才被不同欣賞者所喜愛。第二幅畫:"看風景人"在樓上看"妳"。"妳"變成了"看風景人"的欣賞對象，當"妳"欣賞風景時，"妳"自己卻不知不覺中被他人觀看。這兩幅畫因"看風景"而構成壹個立體空間。第二節寫當"明月"裝飾妳的窗子，"妳"賞心悅目時，"妳"也許成為他人夢中的活動者，給別人帶來愉悅。雖然只有四句，但它卻寫出了世間人事的相互依存、相互作用的關系。萬事萬物的區別、分割都是相對的、暫時的，聯系是內在的、永恒的。而這種聯系性的靈魂是人。人們往往因年齡、身份、階級以及地域的不同而以為他們各不相同，以為他們生活在相互隔絕的世界裏，而事實上人們永遠因某些***同的東西而聯系在壹起，妳中有我，我中亦有妳，只是有時人們沒有意識到這種聯系而已。當妳談論別人時，褒也好，貶也好，妳自己也被別人或褒或貶。別人可能使妳的生活變得美好，妳同樣可給別人以福音。此詩只是詩人剎那間的"意境"、感想，但內涵卻無限豐富，暗含著人事的復雜關系。
《斷章》創作的時代使其不可避免的受到外來詩歌的影響，但是卞之琳在有意或無意之中在詩中植入了古典詩歌的因子。那就是其互文性。《斷章》中通過"看""裝飾"為描繪了壹個互相聯系的世界。詩的首節"妳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妳"，卞之琳沒有局限於前人，而是把把風景推遠，用壹種全知全能的第三雙眼審視這個互相註視的世界。同時，詩人也是在運用"倩女離魂"的手法自己註視自己，在這個意義上， 《斷章》和王國維的詞是壹脈相承的。首節與詩的第二節: "明月裝飾了妳的窗子/妳裝飾了別人的夢，"相互輝映，渾然壹體。在中國文學長河中，早就有莊子夢蝶的故事。莊子與蝴蝶互相裝飾，是壹個撲朔迷離而又渾然壹體的夢境，反映了人類的壹種美好的願望。《斷章》通過"看"與"裝飾"也為人們塑造了壹個美麗的夢境。人畢竟是社會性的動物，在追求壹種自由自在的生活的同時不可避免的與跌進別人的眼睛墜入別人的夢裏。
《斷章》通過幾組意象營構了豐富的詩境、詩趣、詩思，又通過意象的頂真旋復在意象之間搭設了壹架"天塹變通途"的飛橋，在其邏輯結構的貫聯之下，意象的單薄骨架立即在人的視野中變得充盈與豐富，並不斷膨脹鏈接，最終形成了無限豐富、完整、飽滿的藝術世界。全詩壹***四句，每句都可以作為壹個獨立的事態意象:"妳看風景"、"看風景人看妳"、"明月裝飾了妳的窗"、"妳裝飾了別人的夢"。第壹節中，第壹句"妳"是事態主體，"風景"是事態的客體;而在第二句中，曾作為客體的"風景"卻陡然壹轉，成為主體的壹部分，曾作為主體的"妳"卻由第壹句句首的位置轉至第二句句末並成為客體。第二節與此相似。這種"環中環、套中套"的意象結構方式不僅僅如同中國民間故事《老鼠嫁女》中的頂真歌謠"天怕雲、雲怕風、風怕墻、墻怕鼠、鼠怕貓……"壹樣，充滿輕松的智慧，生趣盎然，令人玩味，更由於意象鏈條的串接，四個靜止的事態畫面有了視覺流動感，使它宛若電影畫面，壹幕幕湧入眼簾，使靜止抽象的漢字符號變為流動具體的視覺形象，使人不得不由衷地驚嘆詩人的鬼斧神工。《斷章》的意象主幹是事態的，彼此之間呈現壹種順接的流動之勢。並且，在每壹個事態意象內部又分出若幹物態意象，每壹個事態意象之中的物態意象(如第壹節"風景"，第二節"妳")又在上下兩句重復回旋，使全詩有了貫穿之線，因此，它迥然有異於前者跳躍騰挪的斷裂感，使全詩氣脈充盈，通達舒暢。
此詩含蓄蘊藉，但語言卻極樸素、平實。以人人能懂的語詞，寫人人能悟卻不能道盡的哲理與人生智慧，體現了詩人刻意求工的美學態度與追求。
詩人在談到詩的節奏時說過:"壹行如全用兩個以上的三字'頓'，節奏就急促，壹行如全用二字'頓'，節奏就徐緩，壹行如用三、二字'頓'相問，節奏就從容。"《斷章》主要使用的是三、二字'頓'相間的排列法，所以節奏從容，以從容的節奏與剎那間的感想，是此詩的壹大特征。
陳夢家在《新月詩選·序言》中講過;卞之琳的詩"常常在乎淡中出奇，像壹盤沙子看不見底下包容的水量"。《斷章》正是淡中見奇，深蘊哲理。
《斷章》建行均齊，明顯地體現了新格律體詩對詩人早期創作的重大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