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杜甫
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飛渡江灑江郊,高者掛罥長林梢,下者飄轉沈塘坳。
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忍能對面為盜賊。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歸來倚仗自嘆息。
俄傾風定雲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布衾多年冷似鐵, 嬌兒惡臥踏裏裂。床頭屋漏無幹處,雨腳如麻未斷絕。自經喪亂少睡眠,長夜沾濕何由徹!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創作背景:
上元二年(761)的春天,杜甫求親告友,在成都浣花溪邊蓋起了壹座茅屋,總算有了壹個棲身之所。不料到了八月,大風破屋,大雨又接踵而至。詩人長夜難眠,感慨萬千,寫下了這篇膾炙人口的詩篇。詩寫的是自己的數間茅屋,表現的卻是憂國憂民的情感。
內容講解:
這首詩可分為四節。
第壹節五句,寫秋風破屋的情景。“怒號”寫風勢之大,“卷”“三重”寫受害之重。“三重”不是確數,是“多重”的意思。下面“飛”“灑”“掛胃”“飄轉”“沈”等動詞細致地寫出了風吹茅草的情狀,讀者不難體味出詩人焦灼、苦痛的心情。
第二節五句,寫對“群童抱茅”的感嘆。“南村群童欺侮我年老體衰,竟然忍心在我面前做盜賊!公開地抱著茅草鉆進竹林離開,直至喊得唇焦口燥仍不奏效,只好歸來倚仗自嘆息”。‘‘倚仗自嘆息”不僅可以想像出詩人氣喘籲籲的情形,也可窺視到詩人悲嘆群童抱草,屋破難修的無可奈何的心情。此五句寫兒童由心理到行動,寫自己又從行動到心理,寥寥數語,使人物形象形神俱備。
第三節八句,寫屋破又遭連夜雨的苦況。“俄頃”二句不僅濃墨渲染出陰沈黑暗的雨前景象,也烘托出詩人淒惻愁慘的心境。“布衾”二句,寫布被使用多年,已變得·t冷似鐵”了,又被嬌兒踏破。“床頭”二句,寫大雨給詩人全家造成的災難。“白經”二句,表明從安史之亂以來,詩人因憂國憂民,早已難以入眠,更何況“長夜沾濕”,又怎麽能挨到天亮呢?詩人徹夜難眠,浮想聯翩,由此時聯想到喪亂以來,由風雨飄搖的茅屋聯想到國家和人民,為下文作好鋪墊。
第四節六句,直抒感慨,表達了詩人美好的願望和高尚的情操。詩人在屋破漏雨的困苦情境中,由已及人、由近及遠、由小及大,壹想到飽經喪亂、顛沛流離的“天下寒士,,在此風雨如磐的困苦中煎熬,他便泯滅了“小我”,為天下受苦受難的人們振臂高呼,發出了黃鐘大呂般的強音。“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何等粗獷有力的筆鋒,何等壯闊深達的形象,何等鏗鏘雄壯的聲音。三句蟬聯而下,形成奔騰洶湧的氣勢,恰切地表現了詩人奔放的激情和殷切的渴望以及博大的胸懷。詩人至此意猶未盡,又於回環往復中遞進壹層,把由己及人升華到舍己救人:“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多麽深切的期望!它把詩人舍己為人,至死無悔的高尚情懷表現得淋漓盡致。這是全詩主旨所在,也是最動人,感召力最強之處。
賞析評價:
這首詩是作者高尚情懷的具體體現。他的茅屋幾乎被狂風和頑童完全摧毀,又遇上了連綿不斷的秋雨,屋漏床濕,被冷似鐵,全家無法安眠,處境十分悲慘。但詩人從切身體驗推己及人,以天下之憂為憂,渴望有廣廈千萬間為天下貧寒之士解 除痛苦,甚至想以個人的犧牲來換取天下寒士的歡顏。詩歌情意真切,文字樸素, 未作刻意的經營布置,但由於寫出了詩人由極為潦倒不堪之中推開自身往大處著想的思想境界,仍然顯出了波瀾起伏的轉折變化。詩的最後壹段表現大庇天下寒士的 理想,句法、情感完美配合,隨氣之短長,以七言、九言錯雜,以“嗚呼”二字穿插,加強感嘆的語氣,音調抑揚舒展,收放自如。
唐肅宗乾元二年(759),關中地區鬧饑荒,民不聊生。這年秋天,杜甫棄官到秦州(現在甘肅天水),又輾轉經同谷(現在甘肅成縣)到了四川。在親友的幫助下,在成都西郊的浣花溪畔建起了壹座草堂,過上了暫時安定的生活,他感到快樂和自足,於是歌唱春雨,尋花漫步,遣興江邊,以詩酒自娛。但是,這種表面上的安逸,掩飾不住他的貧窮,更不能沖淡他那壹貫的憂國憂民情懷。上元二年(761)秋天,壹場暴風雨襲擊了他的茅屋,再壹次把他從浪漫的隱居生活中敲醒,讓他面對現實,讓他憂思,於是寫下了這首詩。
詩題本身就很有趣。茅屋為秋風所破,為什麽還要“歌詩壹首”?是什麽牽動了詩人的詩情呢?
詩以描述開篇,完全是寫實的手法。先寫秋風的威力,“怒號”是其聲勢,卷走屋上茅草是其“戰績”;再寫自己無可奈何的情狀,面對這大自然的強者,只好任其所為,眼看著自己的茅草渡江而去,高飛的掛在了樹梢,低徊的沈到了塘坳。
面對大自然的暴力,詩人表現得較為平靜,甚至還有幾分耐心去欣賞它。但面對頑童的“趁風打劫”,他卻真的動了肝火。它如實地寫出了自己的失態,是那樣率真。與其說他是在和孩子們生氣,不如說他是在和自己生氣。他恨自己老邁年高,生活無依,壹事無成,於國於家都沒什麽用了。也許還深責自己缺乏修養,和小孩子們壹般計較。總之,焦灼之後,他轉為沈靜,漸而苦苦地思索。
大風過後,黑雲湧來,不用說,秋雨是不請自來的了。詩人收回自己的視線,不再關註大自然的風雲變化,而把心神集中在自己賴以生存的茅屋裏。多年的貧困,多年的流離失所,他甚至做不起壹床被子,而就是那床冰冷似鐵的被子,也讓睡覺不老實的孩子蹬破了。滿屋漏雨,沒有幹爽的地方,可是秋雨卻不管不顧地下個不停。這是怎樣的生活啊!長夜漫漫,詩人失眠了。而“自經喪亂”,已不知有過多少個這樣的夜晚,灑淚沾襟又有什麽用呢?
突然,詩人從沈思中振作起來,發出了“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呼喊。這時,理想戰勝了現實,意誌戰勝了嘆息。雖然他現在缺少“風雨不動安如山”的住所,但是,如果眼前突現這樣的房屋,能夠溫暖天下寒士,他寧可獨守茅屋,受凍而死!這是怎樣的壹種情懷呢?這是壹種飽覽民生疾苦、體察人間冷暖的濟世情懷,就像他在兵荒馬亂中寫“三吏”“三別”壹樣。
這是壹首歌行體的古詩,連續的韻腳變換體現了“歌”的特點,單行散句乃至長短句的錯落搭配,又體現了“行”的動感。正因為有了現實的觸動,有了內心的渴望,詩句才能這樣不假修飾,從胸臆中自然湧現。全詩先敘事,後議論抒情,既寫了詩人貧窮甚至惱羞成怒的窘狀,也表達了詩人博大寬廣的胸懷,情真意切,感人至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