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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士德:追尋精神家園的浪子

《浮士德》是歌德的壹部嘔心瀝血之作,是德語文學的壹部代表之作,是有著歐洲古典四大名著之壹美譽的經典力作,同時也是壹部曠世不朽的巨著和傑作。這種偉大的作品,不同的民族、不同的時代都會有不同的解讀,並且往往常讀常新、獲益匪淺。本文即從壹位接受者的角度出發,在分析浮士德形象的基礎上,揭示出顯型的浮士德精神和隱型的浮士德難題,從而清晰的詮釋浮士德的壹生是尋找精神家園的壹次審美體驗。

綠原在《浮士德》譯本的前言中說:“不提到歌德,就寫不成壹部世界文學史;同時,不讀《浮士德》,也難以理解歌德之所以是歌德。”誠然,《浮士德》是歌德的重要代表作,它與《伊利亞特》、《神曲》、《哈姆雷特》並列譽為歐洲古典四大名著之壹,它是壹部關於世界和人生的作品,具有形而上學的哲學意味,是“現代哲學的詩,又是詩的現代哲學。”《浮士德》的創作歷時六十年之久,加之期間發生了歷史性的巨變,歌德的思想也經歷了幾次升華,這壹切,都集中的反映在這部巨著之中,使這部作品充滿了深刻的哲理和無限的解讀空間。以至於幾百年後的今天,人們還在不停地對浮士德形象、浮士德精神以及浮士德難題等問題進行現代性解讀和闡發,可見其意義之大、影響之廣。

詩劇《浮士德》分上下兩部,***計12111行,篇幅雖不算小,但畢竟有限。相比之下,它的魅力和影響力,卻幾乎無限、無窮。這是和作品豐富、復雜、獨特的藝術形式和思想內涵分不開的。楊武能這樣解釋道“藝術形式方面,首先它是壹部詩劇,同時具有戲劇和詩歌的特點。其次,它所跨的時間維度極大,劇情極富跳躍性,而更堪玩味和咀嚼。最後是對於象征這壹藝術手段普遍、大膽和天才的運用。思想內涵方面,它是如此地豐富、深邃、復雜而又多層面,以至不同時代和不同民族的讀者,人人都可以從中發現壹些新的東西,以至壹代壹代的研究者,對它總是說不完,道不盡。”壹個“說不完,道不盡”直是道出了《浮士德》研究的無限空間和價值性。

壹、 浮士德形象

歌德的《浮士德》有壹個特色便是象征手法的運用,這不僅僅涉及人物原型、文學意象、故事模型,而是貫徹全書,幾乎無處不在。深刻的象征都帶有朦朧性質,作品的含義也變得豐富,浮士德形象的多重含義便是壹個顯著的例子。在鄭克魯主編的《外國文學史》中分析了三個主要含義:“首先,浮士德在很大程度上是歌德的化身,他的追求與歌德的生活經歷有很多相似,他追求的性格特征寄寓著歌德自己的生命活力。其次,浮士德又是西歐近代先進知識分子的象征,尤其是德國知識分子的理想化象征,他離經叛道,上下求索,不怕失敗,反映了近代思想家不滿足於現實,要將理論見諸實踐,將人生藝術化的追求。再次,浮士德又是人類積極精神的象征,是新興資產階級巨人形象的象征。”這三重含義彼此之間又是相通的,浮士德是歌德本人的世界觀、人生觀和他自己的生活體驗為原型在作品中的投射,是個人本質力量對象化的呈現,同時又添加了理想化元素,因此代表著更典型、更富有象征意義的先進知識分子甚至整個人類的積極精神形象。小而言之,浮士德身上濃縮了歌德本人壹生的生活經歷和思想體驗;大而言之,浮士德又是壹種精神的象征,這壹形象揭示出人類自身存在的追求和發展必須通過現實的社會生活才能進行並得以實現的真理。楊武能在《術士·哲人·人類的傑出代表》壹文中提出了“浮士德即歌德”的看法,他引用了歌德的話:他的所有作品“僅只是壹部巨大的自白的壹個個片段”,又承認自己常常進行“詩的懺悔”。並且進行了解釋“詩劇的第壹部中的浮士德體現了狂飆突進的精神,是青年時代的歌德;第二部中的浮士德體現了古典主義和浪漫主義的精神,是到了魏瑪以後的歌德;詩劇最後壹幕,那位胸懷全人類、目光遠大的老博士,可以講正是老詩人和老哲人歌德。”楊武能的這種解釋不能說不對,但容易使人陷入定性思維,直接導致主題先行,誘使讀者在思考作品時對號入座,從而忽略了浮士德身上的壹些潛在弱點同時也限制了對思維的探討和深層意義的追尋。

浮士德形象正是在書齋、愛情、政治、藝術和事業五種追求的過程中展現出來並得到進壹步彰顯,他壹方面作為象征代表的是歌德化身、先進知識分子形象、人類積極精神,這是下面我們將要討論到的顯型的“浮士德精神”,是壹種自強不息、不斷追求、永不滿足的向上的壹股力量;另壹方面浮士德形象也是“普通人類的代表”,是歌德“庸俗市民”的流露,是普遍人性弱點的揭露,這就是浮士德人生追求中所遇到的“浮士德難題”,亦或稱作“浮士德困惑”或“人生悖論情結”,在劇中是壹種隱型的顯現,卻是壹種不可忽視的現象。這顯型的浮士德精神和隱型的浮士德難題向我們展現了壹個完整真實的浮士德形象,也表現了資產階級上升時期知識分子自強不息、不斷追求、永不滿足的精神理想,同時也暴露出他們身上靈與肉、感性與理性、個性自由與社會約束等二律悖反悖論,並且在此二重性中不斷的實現超越自我、完善自我的過程。

二、 浮士德精神

在歌德的筆下,浮士德的探索是沒有止境的,從來沒有停留在壹種思想或感情的體驗上,而是不斷地發展和變化。在《天堂序曲》裏,歌德借上帝之口指出,阻撓人們向善的,不是人的過失,而是人的無為。“人的精神總是易於馳靡,動輒貪愛著絕對的安靜;我因此要造出惡魔,以激發人們的努力為能”。天主認為,人在努力的時候,不可避免地要犯壹些錯誤,這並不要緊,而是深信“壹個善人只要他努力向上就不會迷失正途”。浮士德把《聖經》上“約翰福音”的第壹句話“太初有道”改譯為“太初有為”,就是強調了行動的重要性。只有行動,才能滿足浮士德的追求,使他不斷向善。“凡是自強不息者到頭我輩均能救”,浮士德懷揣著行動和自強不息壹路狂奔,為著幸福和理想而前進。覃小超在《論浮士德精神》壹文中分析道“浮士德的壹生是在不斷的行動中度過的,他經歷了書齋生活、愛情生活、政治生活、藝術生活以及其他事業的活動。當浮士德回顧自己壹生的時候,心中產生了壹股憂愁。他感到自己走了許多彎路,常常犯錯誤。但是,他沒有象壹個‘愚人那樣把眼睛仰望著上天,以為有自己的同類高坐雲端’;也沒有象壹個懦夫那樣,貪圖安逸,碌碌無為地生活;而是自強不息,不斷地‘貪圖’、‘求其實現’,使他的生活如同狂風暴雨壹般。行動是浮士德壹生中可以確定的、不變的規律,它是浮士德精神主要的,也是最根本的特征。”這裏,浮士德否定了現實世界之外的“彼岸世界”,只相信自己的行動和自強不息才能使“人生之樹常青”,意味著他開始走向現實生活。行動本身也代表壹種精神,代表著不斷追求、永不滿足、自強不息,但這行動並不是壹個單曲循環的過程,而是積極進取的。歌德說:“浮士德的行動是壹個越來越高尚、越純潔的努力,直到死亡。”浮士德並不是為了行動而行動,而是為了真理而行動,為了生活和自由而行動,“要每天每日去開拓生活和自由,然後才能作自由與生活的享受”。

從上面的分析中,我們可以讀出浮士德精神的精髓所在,壹種是顯型的不斷追求、永不滿足的自強不息精神,壹種是隱型的以仁愛為核心的追求善的人道主義精神。這種精神是和歌德所接受到與經歷過的文藝復興和啟蒙主義相互聯系的,也是感性與理性、靈與肉等二律悖反所達到的辯證統壹和諧和。文藝復興是人的解放、重新發現了人的價值,人本主義、人道主義得到了張揚,但同時也是“近代人失去了希臘文化中人與宇宙的諧和,又失去了基督教對壹超越上帝虔誠的信仰。人類精神上獲得了解放,得著了自由;但也就同時失所依傍,仿徨摸索,苦悶,追求,欲在生活本身的努力中尋得人生的意義與價值。”啟蒙運動彰顯的是理性主義,是壹種自強不息的進取精神。而歌德正是這時代精神的偉大代表,“他表現了西方文明自強不息的精神,又同時具有東方樂天知命寧靜致遠的智慧”,因此,歌德把這種精神投射到劇中浮士德的人生追求中去,壹方面他積極進取、不斷追求、永不停留,向著真理、理想和自由而去追求;另壹方面,不斷追求的結果卻是以壹出出的悲劇收場,雖然結局是眾天使解救了浮士德的靈魂,這只能說是善戰勝了惡,壹個集體的人類的勝利,對於個體的人來說,在這追求的過程中到底獲得了什麽意義與價值呢?這就不可避免的介入到這部詩劇給我們留下的浮士德難題上。

三、 浮士德難題

陳大夫在《關於<浮士德>的美學思考》壹文指出“浮士德絕不是理想化的人物,而是壹個有許多弱點並在克服弱點中前進的強者。”浮士德與魔鬼梅菲斯特的對立,是人的內心世界中理性和欲望的對立,這種沖突使浮士德陷入兩難境地:“在我的胸中,唉!住著兩個靈魂,壹個想從另壹個掙脫掉;壹個在粗鄙的愛欲中,以固執的官能緊附於世界;另壹個則努力超塵脫俗,壹心攀登列祖列宗的崇高靈境。”這就是西方著名的“浮士德難題”:怎樣使個人欲望的自由發展同社會和個人道德所必需的控制和約束協調壹致起來——怎樣謀取個人幸福而不出賣個人的靈魂。

歌德筆下的浮士德難題,不僅是浮士德個人的,也是西方近代社會的壹個普遍問題,也包含對現代人精神困惑的壹種思考和回答,因此,對浮士德難題的研究仍舊非常有意義和價值。我們在上文的浮士德形象分析中註意到,在其艱難探索的壹生中,充滿著諸如靈與肉、感性與理性、個性的自由與社會的約束、善於惡、理想與現實等矛盾,但這是二律悖反的矛盾,對立的兩者沒有孰是孰非。欲望、人性、自由是人與生俱來的,而道德、理性、社會約束是社會文明程度的重要標誌,兩者之間是對立的,不能追求某個方面的輸贏,那樣只會造成二元對立,而浮士德正是在不斷的追求實現兩者的統壹。下面我們以靈與肉的關系為例探討壹下浮士德的尋求統壹之路。

靈與肉的關系,既貫穿於整部《浮士德》之中,又在“愛情追求”中得到重點體現。在“知識追求”階段,浮士德如康德壹般沈溺於知識的海洋,皓首窮經,以期通過知識追求來把握宇宙和人生的奧秘,但這種只重精神而忽視實踐的狀態導致其精神危機,意欲自殺,幸虧他的“童年情感”搶救了他,也從此下定決心走出象牙塔,體驗大千世界的美。從“知識追求”到“事業追求”這過程中,浮士德經歷了壹次壹次的挫折,徘徊於壹段又壹段的感官欲望之中,但最終都以驚人的毅力追求著精神的超越。人生的意義究竟在於肉體的快樂和生活的享受,還是在於超凡脫俗、追求精神境界?浮士德以自己的行動告訴了我們他的選擇:壹方面對世俗感到厭倦、不滿,要尋求高遠的精神目標,另壹方面又不能完全脫離現實生活,而達到精神目標的途徑就是靠腳踏實地的生活實踐,在追求靈與肉統壹的前提下繼續向前進發。靈與肉的關系是歌德時期所要關註和解決的壹個現實問題。黑暗的中世紀嚴重壓制了個人感官欲望的追求,過分強調精神超越;文藝復興以來,人們開始直面自我和基於肉體的自然欲望。無論是基督教禁欲觀念還是文藝復興的肉體解放思想,都沒有能夠很好的解決靈與肉的統壹問題。浮士德形象的塑造告訴我們人是壹個靈與肉的結合體,不能顧此失彼,這是壹個悖論,但是還是要在這矛盾統壹體中繼續前進。

四 、 尋找精神家園

有的學者認為“因為死亡,人們為此自強不息、孜孜以求、代代襲傳——這便是人類崇高的悲劇精神。浮士德精神正是這種悲劇精神、人類精神的形象化寫照。”並且引用邱紫華的觀點“人的最根本的精神就是悲劇精神。喪失了悲劇精神,也就喪失了人存在的意義和人生的價值。”筆者以為這種觀點有失偏頗。誠然,浮士德的知識追求、愛情追求、政治追求、藝術追求和事業追求都沒有達到自己預期的理想,但並不能就此說浮士德精神是這種悲劇精神的形象化寫照,雖然二者都彰顯著自強不息的精神。這是壹種大而化之的表面相似性,是壹種人類集體主義的自我犧牲,因此它掩蓋了浮士德精神的內在意蘊和深層次人的、人生的意義及價值。董新祥在《浮士德形象與現代人的精神困惑》壹文中指出“浮士德在‘靈’與‘肉’中困惑著,又由於‘靈’與‘肉’的相互作用而得到救贖。可以說‘靈’與‘肉’在浮士德的身上達到了辯證統壹。”“靈”與“肉”可以看做二律悖反的兩方面,在此文中,作者對“浮士德難題”進行了探討,同時也給出了自己的答案,這似乎對我們解決這壹難題提供了壹些線索,結果就在過程中。

楊必容在《論<浮士德>中的“人生悖論情結”及其消減方式》壹文中用“人生悖論情結”解釋“浮士德困境”,“人生悖論情結”即指“人性的悖論:人類欲望的不斷膨脹,人與自身欲望的沖突和鬥爭;人生的悖論:個體的有限性無法超越時空的無限性;人的社會性悖論:人身在群體、社會之中,人的個性與自由必然受到社會組織中各種規則、等級的限制”,並指出“浮士德精神”是“人生悖論情結”最好的消減方式。這屬於從古代優秀文化遺產中汲取營養來解決現下的精神困境問題,但是以“浮士德精神”來作為解決“浮士德難題”的答案未必妥當。從前面浮士德形象的分析到浮士德精神的揭示與闡發再到浮士德難題的內涵,我們可以看出,這幾者之間是相互聯系、相互起關聯作用的。下面筆者提到的尋找精神家園,也是於此有莫大關聯,可以說是有浮士德形象的影子,可以說有浮士德精神的追求,也可以說有對浮士德困境的壹種解答。

歌德的《浮士德》是人類追求和尋找精神家園的壹種藝術化表達,浮士德的壹生是尋找精神家園的壹次審美體驗。尋找精神家園可以說是每個知識分子的責任與追求,這與人們的文化底蘊、懷舊意識、歷史態度和精神文明發展狀況是息息相關的,更是文學表現的壹條主線。現在有多少人還在懷念周代禮儀社會、希臘城邦時代,更不用提大量的詠懷詩、詠史詩,精神家園是壹個心靈的歸屬、精神的寄托,是“雖不能至,心向往之”的“無何有之鄉”。正如宋虎堂所說“精神家園,是人類精神生活的支柱,人類自從誕生的那壹天起,就壹直在尋找,現代人的渴望似乎更加強烈,精神家園也就在尋找中得到永恒,在尋找中獲得壹種審美體驗。”精神家園是壹種審美體驗,在體驗中得到永恒。有些宗教信仰者的精神家園就是彼岸的天堂,可歌德是泛神論主義者,他筆下的浮士德不斷追求理想的過程也是壹個不斷尋找精神家園的過程。

在知識追求階段,浮士德最初的精神家園是自己的書齋,皓首窮經的結果換來的卻是埋首故紙堆,體驗生活成了他要尋找的精神家園;在愛情追求階段,他的精神家園是甜蜜的愛情;政治追求階段,他的精神家園是“紫禁城”;藝術追求階段,古典美化身的海倫是他的精神家園;事業追求階段,大海則成了他建立偉大功勛的精神家園。壹步步走來,他在不停地尋找著自己的精神家園,而在他尋找之前,他以為將要尋找的那個就是,於是他努力追求,最後天使帶領他去了天堂,到了他的最後歸宿地點。每壹個人都有壹個精神家園,但是每個人的精神家園卻未必相同。浮士德就像整天推石頭上山的西西弗斯壹樣,他的壹生都在追求中體驗,在探索中實踐,是壹種樂觀的自強不息的追尋,毋寧說這追尋本身就是他的精神家園,因為他在這追尋中精神得到升華。尼采說過“人需要有壹個目標,人寧可追求虛無也不能無所追求。”浮士德追尋的不是虛無,雖然他壹直在追求,還沒有追求到他的精神家園,也許他的精神家園就是天堂吧,如果不是那壹定就是未來的“天堂”,生命不息,追求不止。

綜上所述,在歌德的筆下,浮士德好似壹位追尋精神家園的浪子,為了家園、遠方、理想、真理、自由、生活而不斷追求、自強不息,“浮士德形象”深深地印在每個讀者的腦海裏,“浮士德精神”流淌在每位讀者的血液裏,“浮士德難題”啟發著每位讀者的思考與反思,我們在壹起分析作品中尋找著浮士德的精神家園,同時也在尋找著我們自己的“精神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