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712年，正值開元盛世，杜甫出生於河南鞏縣。他的遠祖杜預是西晉的名將，祖父和父親都是朝廷官員，外祖也是當時的名門望族崔氏，可謂是地道的書香門第和官宦世家。而且杜甫自幼天資聰穎。
壹個出身於書香門第和官宦世家的聰穎少年，又正值中國歷史上最為鼎盛的時代，少年杜甫的精神狀態可想而知。我們看他的《房兵曹胡馬》：
又比如這首《畫鷹》：
良馬和蒼鷹，正是杜甫遠大誌向的象征。我們更為熟悉的《望嶽》也創作於這壹時期。
不僅如此，少年杜甫還有與朋友夜宴交遊的情致——“檢書燒燭短，看劍引杯長”，還有憤世嫉俗的狂言妄語——“痛飲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誰雄！”多麽意氣風發！少年杜甫期待著自己能有所作為，也相信自己可以。
二
歷史沒有給杜甫這樣的機會。
745年，唐玄宗冊立楊玉環為貴妃，“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奸相李林甫把持朝政，對上欺瞞諂媚，對下排斥忠良，埋下禍根。747年，唐玄宗下詔廣招賢士，李林甫卻把前來應試的士子統統斥退，並向唐玄宗進言稱“野無遺賢”。而杜甫，正在此次應試的士子之列。
杜甫對朝政深感失望。在幹謁詩《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中有這些悲涼的句子：
這個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被現實狠狠地打磨著。似乎還嫌不夠——755年，杜甫謀得壹個官職後回家探親，發現自己的小兒子竟已餓死。這件事，他寫在了《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裏面：
當自己的小兒子餓死的時候，他感到愧為人父。但他又想到自己作為朝廷小官，免稅免役，尚如此辛酸，普通百姓豈不是更艱難？
我很想知道，在這時的杜甫內心深處，他怎麽安放那個少年的杜甫，那個意氣風發的杜甫。在憂國憂民的後面，有多少是為自己而憂傷？
三
但這才是杜甫壹生顛沛流離的開始。
755年，安史之亂爆發。“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756年，長安危急。杜甫安置好家人後，冒險投奔新即位的唐肅宗。剛動身就被叛軍抓住擄往長安，親眼看見了京城淪陷的慘狀。名篇《春望》即作於此時：
八個月後，杜甫冒死出逃。在鳳翔見到了唐肅宗，任為左拾遺。後因力保宰相房琯，觸怒唐肅宗，與房琯壹並被貶。759年，對政治深感失望的杜甫辭官。壹年之內，他攜家眷輾轉華州、秦州、同谷，最終到達成都。
提起杜甫，我們就會想到草堂。可是當杜甫終於找到他的草堂的時候，他已經四十有八，遠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了。
四
760年，杜甫在親友的資助下於成都浣花溪旁建了壹所草堂。靠著時任成都尹的故人嚴武，杜甫終於有壹段平靜的時光。《江村》壹詩為證：
此詩頷聯頗為生動有趣，壹家人安逸閑適的生活情態躍然紙上。
可惜好景不長。762年，友人嚴武被召入京，蜀地隨即發生叛亂，杜甫再度奔走於閬中、綿州、漢州之間。763年安史之亂平定，但國家仍是壹片蕭條。764年，嚴武再度入蜀，杜甫也回成都去。啟程前，他去友人房琯墓前拜別，寫下了《別房太尉墓》：
當杜甫看著房琯的墳墓，他壹定也想到了自己的結局——那些抱負和熱血，終被壹抔黃土掩埋。
五
回成都後，經嚴武推薦，杜甫做上了他壹生最大的官——檢校工部員外郎。但杜甫已經體衰多病，又痛恨官場黑暗，僅半年後就辭官了。不久嚴武病死，杜甫失去依靠，再度漂泊。這時，杜甫五十三歲了。
此後，杜甫攜家眷先後漂泊於蜀地的嘉州、戎州、渝州、忠州、雲安、夔州等地。不久蜀中再度大亂，吐蕃、回紇又伺機侵襲。蜀地滿目瘡痍、民不聊生。也許是自感命不久矣，他開始回憶自己的少年時代。《壯遊》裏寫道：
杜甫知道，他的人生再往前看是沒有希望了，只能回頭看看自己少年時的樣子。
離開蜀地，杜甫又漂泊於荊楚壹帶。770年春天，他在潭州遇到了少年時在達官顯貴府邸上見過多次的李龜年。他心中壹定充滿了今昔盛衰的感傷，但《江南逢李龜年》壹詩的表達又極為克制：
770年冬天，杜甫寫下《風疾舟中伏枕書懷三十六韻奉呈湖南親友》，以回首自己的壹生為絕筆。不久後他就病逝於湘江上的壹條小舟之中。
六
杜甫墓全國***有八處，除了衣冠冢各地的紀念墓冢，壹般認為杜甫葬於今湖南省平江縣小田村。那裏還生活著杜甫的後人。
杜甫的詩歌創作被稱作“詩史”，這當然沒錯。但對於杜甫本人來說，他只是感傷他自己，也感傷那個時代——感傷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在顛沛流離之間已經垂垂老矣，卻還沒能實現自己的向往和抱負。因為他曾是少年，他的漂泊與孤苦才更讓人揪心，而他生活的那個時代，也才更讓人感慨。
江湖已遠浮生冷，書卷不翻長忘詩。我是忘詩先生，遊弋於文學與哲學之間的九零後直男。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