揮毫浸墨，那人
執筆向上，鏡中的臉
壹半明凈，壹半靛藍
有人在前臺，或唱或做
幾聲清嘯傳來，又幾聲喝彩
燈光轉暗 看不清本來面目
事物有事物的規律
那人說：“願聞其詳。”
感覺到窸窸窣窣的綢緞襯裏
配壹朵紙花在鬢角
於是就有潦倒的我
在燈影中勾畫臉譜
（真實的為何物？明明暗暗
鏡中的我亦即戲中的我
看不清面目，看清了臉譜）
猛然擡頭 琴聲清越
壹口美髯在旋轉
舞臺和帷幕 都在動
壹時三刻 正午時光
幾個石塊 幾粒沙包
男孩和女孩妝扮停當
壹時三刻 正午時光
臉譜下埋藏壹代君王
他選擇了悲劇形象
壹時三刻 正午時光
面具拋在壹旁
血肉和骨頭坐在椅上
那人揮鞭 漸漸變成
壹匹馬，幾個手勢
綰成壹團韁繩
那人舉袖 漸漸變成
壹座城，城內無人
退走眾多敵兵
那人俯案 漸漸變成
壹本書，翻開書頁
日子又是陰陽兩半
壹爐沈香，焚著壹臺的寧靜
臉譜和臉譜疾走不停
潦倒的我唱壹出《夜奔》
天生美質 仍是白頭之客
我飽蘸濃彩，慢慢地
壹字字道出蒼涼，孤寂
（偌大的夜晚是我的背景
我是我，不是臉譜中的妳
如此工於計謀，心思綿密）
我唱出誰的曲調？
後臺的陰謀無止無休
戲劇卻總是如此淒美
戲中距離不是真實的距離
體內的靈魂是否唯壹的靈魂
我淚眼婆娑，看不見妳
臺上人走步輕盈
像風拂過黑夜的松林
大紅綢衣，閃光的翠鈿
那人就有了壹世的聲名
那蒼白的 瘦削的人
名字代表了壹種聲音
那人低頭卸下戲裝
在陽光中顫抖不安
已不習慣少女洗盡鉛華的臉
仿佛古老的獻祭還在
古老的魂靈走來走去
那人遠離歲月，已走得太遠
女人們描眉作態
她們內心的燈火已全部點燃
照亮死亡不真實的場面
於是癡心的古代少女死了
她們毫無性感的肉體存在
絲竹聲中 情意綿綿
舞臺上紅色巨大的沙漏
正緩緩漏出百年的時間
年輕貌美的佳人已走到邊緣
但覺此身總站在臺前
已分不出繁忙空閑
臺下的人惟有點頭叫好
六月的雪片似的靈魂落下
照亮舞臺歌榭上的壹代臉譜
潦倒的我 此時激情如狂
（穿雲裂帛的壹聲長嘯
層層疊疊地感受這奇妙
看他咬嚼吞吐，做盡喜怒哀樂）
妳，幾乎就是壹縷精神
與妳的角色匯合
臉譜下的妳 已不再是妳
（面具之下，我已經死去
鑼鼓點中，好比死者再生
我的身段古雅，獨擅此情）
很久以前，壹個臉譜勾勒已成
它鐘愛自己，也鐘愛靈魂
那人還在燈火中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