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相信每個沙漠都有綠洲,只要穿過沙漠,就是五谷豐盛牛羊成群的村莊。
那年冬天,北去的列車壹進入新疆,我就用心地望著窗外,想象遇到芳草鮮美的綠洲。可望了整整壹個白天,還是沒有望斷大漠,不見村莊和農田,不見炊煙裊裊,綠草如茵。
大漠依然是無垠的大漠。清瘦的胡楊,簇擁的紅柳,在風中呼嘯的沙礫,看不清面孔的牧羊人趕著他龐大的羊群。
在大漠裏臨時停車,僅僅有三五分鐘的過程,喧沸的車廂就逐漸沈寂了,空蕩蕩的大漠牽動了所有的目光。那些神情高貴、壹路上談笑風聲的人們,剛才還口若懸河地彼此炫耀自己的城市和自己的經歷,此時紛紛在靜止的空間裏趨於沈默。和大漠相比,龐大的車體宛如纖帶,輕得象壹片樹葉,人就象散落的壹粒沙子。粗獷的大漠讓壹切歸於渺小。
列車前行的剎那,聽見好多人都長吐了壹口氣。我就想,倘若就讓我留在這裏,變成壹棵胡楊,變成壹簇紅柳,或者變成那個沒有人能看清面孔的牧羊人,我是否能堅韌地活下來。
我想到,滿車的行人從壹個個站臺上來,又在壹個個站臺消失。孤單的牧羊人趕著他的羊群,還要頂著風沙,在行人的眼裏緩緩地走著……也許,壹切都將融入無言的孤獨。
那壹刻我忽然覺得,在歲月的原野上,生命就是壹棵樹,壹棵孤獨的樹。
沙漠很多,綠洲很少,所有的綠洲總在沙漠的盡頭,人註定要不停地尋找,尋找的過程就是生命的全部。人註定要孤獨地行走著,而只有堅韌地跋涉和等待,才能在歲月流沙裏,在滄海桑田裏,守住自己的生命和靈魂,為自己也為他人開花結果。
我對著風沙中的楊柳久久地凝眸,只為它遠離溫情而堅韌地活著。我向看不清面孔的牧羊人不停地揮手,只為他在大漠裏把自己活成壹棵胡楊。
詩人席慕蓉這樣告訴愛著的人:“佛把我化做壹棵樹,長在妳必經的路旁,陽光下謹慎地開滿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期盼。”這時候,這棵孤獨的樹,就蘊藏了所有的夢想和心事,在等待裏美麗而孤獨著。
不知道多少人體驗了這樣的心境:慢慢地走在異鄉的街頭,冰冷的夜雨下個不停。那個城市樓高千丈,卻沒有屬於妳的壹扇窗口;那個城市燈火通明,卻沒有壹盞燈能溫暖妳的眼睛;那個城市人湧如潮,卻找不到壹個熟悉的身影;那個城市妳走了很久,每壹次都步履沈重來去匆匆……
風雨撲面,視野越來越模糊,思緒穿越了千萬裏卻越來越分明。這時候,孤獨就如蒼茫的沙漠,大口大口地吞噬著靈魂的家園,讓妳白天讀懂了夜的黑。
為什麽總愛把悲傷的故事講給陌生的人聽,卻對身邊的人微笑著壹言不露?為什麽看淡了身外的東西,卻依然迷戀壹首記不住詞的老歌?是不是穿越靈魂的東西太多,才在歲月的輪回裏心事重重?是不是走不出自我卻又眺望心動的誘惑,孤獨真的讓我們遠離了壹種生活?這棵樹啊,立於萬木之中形影孤單,這棵樹啊,心在萬木之外花繁葉茂。
聽阿炳的《二泉映月》,總要沈浸在孤獨之美。我沒有到過江南,淒婉低沈的二胡壹回回讓我神往。閉上眼,我就能想到阿炳破舊的長衫,憔悴的面容,坐在太湖邊的石階上,弓弦愴然地拉動,淒苦的歲月就在琴弦上流淌。在歲月的琴弦上我讀懂了清貧而孤傲的阿炳,讀懂了他對命運的求索,對藝術的信仰。
讀懂了孤獨的阿炳,再讀江南,我心裏的江南風雨悠悠,愁眉緊縮,已不僅僅是杏花春雨雨如煙,撐滿油紙傘的水鄉。
鐘子期的琴聲從來沒有人懂。可他日復壹日的彈,直到那個叫伯牙的樵夫尋聲而來……子期善彈,伯牙善聽,壹顆孤獨的心找到了歸宿。伯牙長辭,子期斷琴長泣,壹顆心重又皈依孤獨:誌在高山流水,莫若知音難覓。
多想聆聽當年的高山流水,可往事千年,琴聲早已湮沒於歲月之河,眼裏只有爛漫的山花,青翠的峰巒,漂移的白雲,河裏流淌的不是當年的水,再不見期待的人。
道家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人沒有壹世的風光。沒有壹種幸福是長久的,也沒有壹種痛苦是永恒的。因此,我把所有的殘缺歸於美麗,我把所有的美麗歸於孤獨,我把所有的孤獨歸於人生的主題。
當把自己化作壹棵樹,當孤獨地跋涉了很久,在壹個路口欣喜地相逢,撐起傘為妳把風雨遮住,輕撫琴問君有何憂。路漫漫,心陪妳走,水迢迢,為妳搖舟……
最深刻的東西是心境。這個夜深人靜的夜晚,生命之樹蓬勃地張揚,讓靈魂的每個枝椏都開出絢麗的花朵,讓每壹片葉子遊離於廣袤的心門之外,徜徉在花開花落的往事之間,漸行漸遠。
我認為適合朗誦的應該用壹些輕音樂,比如班得瑞的《寂靜山林》就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