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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張棗

張棗,詩人、學者、詩歌翻譯家,20世紀80年代,年少的他以《鏡中》《何人斯》等作品聞名詩壇,成為“巴蜀五君”之壹。2010年3月8日,張棗因肺癌逝世於德國圖賓根。

張棗旅居德國多年,回國後任教於中央民族大學。第壹次見到他,是2008年5月13日,在我的本科畢業論文答辯會上。那是汶川地震的第二天,答辯結束後,張棗老師和敬文東老師就壹起匆匆飛往四川,那裏有他們最關心的朋友們。

到了2008年9月,研壹開學後,兩門專業課中,就有壹門是張棗主講,講的是詩歌文本細讀研究,主要以魯迅的散文詩《野草》與聞壹多的現代詩為分析對象。“當我沈默著的時候,我覺得充實;我將開口,同時感到空虛。”《野草·題辭》的這句話,展現了文章寫作者發聲的焦慮。“哇的壹聲,夜遊的惡鳥飛過了。”《野草·秋夜》中的這壹句,則是最強有力的發聲。接下來的是:“我忽而聽到夜半的笑聲,吃吃地,似乎不願意驚動睡著的人,然而四周的空氣都應和著笑。夜半,沒有別的人,我即刻聽出這聲音就在我嘴裏,我也即刻被這笑聲所驅逐,回進自己的房。燈火的帶子也即刻被我旋高了。”當寫作者沒有找到自己的發聲基調時,是痛苦的,而當他們開始發聲的時候,才發現分裂的自我,才發現隨著表達的開始,有這麽多東西是下筆前尚未意識到的。

我們08級中國現當代文學只有8個人,全部是女生。在所有的任課老師中,張棗是與我們學生關系最好的老師,我們親切地稱他為“棗棗”,把他當成我們的大朋友。周末,棗棗帶我們去798參觀,進798之前,我們先到了壹個藍色的村子,參觀了他壹位畫家朋友的畫室,然後才到798裏看各個展覽。在畫室裏,我們壹起品嘗了德國黑啤,我說,好喝是好喝,有股醬油的甜味。離開畫室前,棗棗體貼地提醒壹會兒洗手間不好找,大家先輪流去下洗手間我們再走。當年在798看了那些展覽,我都忘得差不多了,但是當天的“偉大晚餐”我卻壹直記得。“偉大的晚餐”在天下鹽,詩人兼老板二毛請客。二毛說,“天下鹽”這個名字還是張棗幫他取的呢。“蜀人天下鹽”,意思是,有四川人天下才有滋有味。張棗是湖南人,但是他在四川上研究生,並且他的很多詩歌都是在四川的時候寫的,他的很多詩友也都是四川人。“迷蹤鴨”是二毛發明的壹道菜,盤子上畫著壹個指南針。可惜後來我再次到天下鹽吃飯的時候,菜單上已經沒有當年那頓“偉大晚餐”上的菜。

除了798,在周末,棗棗還帶我們去詩人昆侖玉兒的家裏玩。昆侖玉兒是壹位個子高挑的湘妹子,寫得壹手好詩,燒得壹手好菜。她的家在京郊某個村裏,沒有暖氣,把我們大家凍得夠嗆。但是,在那裏,我們不僅讀到了她寫的很棒的詩歌,還看到了各種各樣的化石。最重要的是,我們還大飽口福,不僅吃到了她纖手切好的水果,而且吃到了她做的地道湖南菜。在那裏,我才知道了火龍果的正確吃法,並且第壹次吃到超級好吃的粉蒸肉。

每到期末,我們8個同學習慣壹起請各門任課老師吃飯,而棗棗是最愛和學生搶著買單的老師之壹。不僅如此,平時棗棗也經常請大家吃飯。民大西門的湘菜館,我們和棗棗最愛的是美味的春天和童心居,其中的某間包廂,留下了太多的歡聲笑語,可惜美味的春天已不復存在,童心居也已換了廚師換了菜單。除了那兩家“據點”,西門的眉州東坡、李師傅、桂林米粉等館子,都留下了我們的好多回憶。偶爾吃到做得不好的菜,棗棗說:“這菜簡直做得道德淪喪。”

棗棗形容北京的冬天是“夢幻般的”,因為沒有霧霾的時候,窗外是燦爛的陽光,屋內是宜人愜意的暖氣,等到出了門,才知道寒冷的徹骨。棗棗給我們上課或者平常聊天,講的都是帶著湖南腔混雜著四川腔的普通話。其實他的語言天賦很好,會說很多國語言,普通話也可以講得字正腔圓,可當他講字正腔圓的普通話時,那新聞聯播的感覺,頓時失去親切產生距離,不僅我們很不習慣,他也受不了,所以壹般情況下,他拒絕講字正腔圓的標準普通話。

在文心讀書會,棗棗給我們講塔可夫斯基的電影理論《雕刻時光》,給我們分析塔可夫斯基的自傳電影《鏡子》,還推薦我們看拉斯馮提爾的《破浪》。

到了期末,除了像別的課程老師壹樣布置論文之外,棗棗還要求我們寫壹首詩交給他,第二學期開學後的聚餐,他給我們壹壹點評。家瑩寫的回家路上村婦“洞明與放蕩”,真是令人叫絕。易玨寫的“蘋果”,有閱歷的人有切身體會。康康沒寫詩,她寫了壹篇小說。我寫了兩首,還在邊上畫了紫雲英。棗棗說我的詩有點太過規矩,等有機會再專門指點我該如何改進。可惜,那個機會再也沒有了。

第壹次聽到他離開的消息時,我們簡直不敢相信,但殘酷的時光讓我們接受了這個事實。

想說的太多,提筆前總是充滿了“發聲”的焦慮,下筆後,又“不知所雲”。生命中的甜,他品嘗過,與我們分享過,現在,他的文字化為芬芳的塵埃,依然伴隨我們每壹天。

燈籠鎮

燈籠鎮,燈籠鎮

妳,像最新的假消息

誰都不想要妳

除非妳自設壹個雕像

(合唱)

假雕像,壹座雕像

燈紅酒綠

(畫外音)

擱在哪裏,擱在哪裏

老虎銜起了雕像

朝最後的林中逝去

雕像披著黃昏

像披著自己的肺腑

燈籠鎮,燈籠鎮,不想呼吸

2010.1.13圖賓根

(《燈籠鎮》為張棗絕筆,系臥病寫就,許多字跡不甚清晰,這裏登載,是他的幾位朋友與編輯據字跡相關信息整理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