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確來說,這部作品不僅僅是壹幅畫,它由兩部分組成。制作者先在絹面中央偏左的位置豎直畫壹條墨線,左邊用來題字,右邊用來繪畫。左邊的字便是徽宗引以為傲自創的“瘦金體”,講述了在政和二年(公元1112年)正月十六的壹樁奇事,這也是右邊繪畫的內容。題跋末尾寫著“禦制”指詩序及七言詩皆是趙佶壹人想出的文案,“禦畫”指趙佶壹人完成了右邊的繪畫,“並書”指詩歌、文字都是趙佶親筆所書。最後簽署“天下壹人”的花押。總之,在九百年前的宋人就知道,重要的事情說三遍:這部作品的壹切皆是皇帝趙佶壹人所為。
然而已經執政十二年的趙佶為什麽會對這件事如此重視呢?他在詩序和七言詩裏說得很清楚:
左邊的文字是理解右圖的關鍵。詩序和詩都講了壹個故事,而這個故事謂之祥瑞基於四個基本因素。其壹,雲。詩序中指“雲氣”,詩中指“彩霓”。其二,詩序中為“端門”,詩中為“觚棱”,意思是宮殿建築物的屋脊。北宋皇宮的端門為宣德門,其地位等同於明清兩代紫禁城的午門。其三,白鶴,詩序中的“群鶴”,詩中的“仙禽”,他們正在端門上飛舞。其四,觀看者。這不是壹個人的觀看,而是東京城老百姓的***同觀看,而且是仰視。這是最為重要的壹點。所謂“祥瑞”,是上天看到皇帝英明統治而給予的“獎狀”,而這個獎狀壹定要被多數人看到被老百姓看到。倘若沒有被看到就不能被稱為“祥瑞”了。這就是詩序中所寫的“眾皆仰而視之”,“都民無不稽首瞻望”。
值得回味的是,整個祥瑞發展的過程也是汴梁百姓觀看的過程。“眾皆仰而視之”,百姓看到的是祥雲從皇宮大內與東京城百姓生活的連接點“端門”冉冉升起,之後作為群演的仙鶴才姍姍來遲。鶴群的表演令京城百姓“無不稽首瞻望”。壹開始,觀眾人數用“眾”來形容,後來竟誇張到每壹個“都民”。壹開始觀者僅是 “仰而視之”(擡頭看看),到後來則是全身的動作——“稽首”(跪拜加瞻望),這顯示了祥瑞被充分觀看和理解。
這場大戲最終的受益者當然是徽宗皇帝趙佶,可他卻沒有提及自己是否在場。不過對他而言,他在不在場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子民都看到了,這就是為什麽詩的最後壹句是“故使憧憧庶俗知”。
那麽這幅畫到底是白天的景象還是夜晚 的景象呢?我覺得是夜晚的景象概率大壹些。詩序中提到“政和壬辰上元之次夕”,即公元1112年正月十六晚上,“夕”在此即夜晚,類似“七夕”,而不是傍晚夕陽。查閱宋朝資料,元宵節在當時是壹個盛大的節日,全民放假五天。根據 《東京夢華錄》記載,元旦之後,開封府就開始準備大型的元宵燈會,位置就在皇宮大門之外的禦街,正對著端門宣德樓。當時禦街上裝滿了各式各樣的彩燈,人聲鼎沸,鑼鼓喧天。北宋的皇帝會在正月十五晚登臨宣德樓,供百姓瞻仰,與民同樂。不過到了徽宗朝,由於趙佶篤信道教,自封“教主道君皇帝”,上元節又是道教的重要節日,所以上元節這幾天趙佶很忙。《東京夢華錄》記載,徽宗朝皇帝要正月十六才會在宣德樓現身,因為在正月十四要“車駕幸五嶽迎祥池”,十五日元宵節當天要上皇家道觀“詣上清宮”,很晚才回大內。而正月十六皇帝終於不用外出,晚上與百姓***慶元宵。而《瑞鶴圖》的情景就發生在這壹刻。
壹年中最喜慶最重要的節日,肯定是全城百姓紛紛湧向宣德樓下壹睹帝國最高統治者的龍顏,可即便每年皇帝現身,百姓可不能保證都能擠到宣德樓底下。可想而知 ,當許多百姓慨嘆見不到皇帝亦或擠到宣德樓底下還是看不到皇帝時,壹幕奇怪的景象出現了,這幕祥瑞就完美的代替了皇帝的現身。當北宋都城汴梁的禦街上燈火輝煌,百姓們都被引導著高呼“萬歲”時,祥雲、群鶴就這麽突然地出現在東京的夜空。可以想象,當時的百姓心情是多麽的激動多麽的澎湃,趙佶的內心是多麽的滿足。
可惜的是,我們在現存的文獻中並不能找到證實909年前的正月十六日晚發生在宋朝都城祥瑞的其他文字記載。不過在這幅作品完成了15年之後,金人南下,北宋和那晚響徹東京的“萬歲”壹樣,倏忽間,消失了。
2021年11月19日 寫於毘陵安濟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