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文關鍵詞:唐詩;月;意象;憂患意識;感傷色彩
論文摘要:月亮,向來是詩人的寵兒,與中國文學生而有緣,作為壹種意象源遠流長。唐詩中的月意象是古典詩詞中最具魅力的形象之壹。唐代的詩人或借月造境,或以月融情,將自己獨特的人文、宗教體驗寄予其中,展示了難以言表的情感流程,尤其是孤寂、淒涼、相思等感傷情愫。
自古至今,人們描寫月亮,贊美月亮,借月抒懷的詩歌比比皆是。這類作品尤以唐詩為甚,而唐詩中的月亮又經常與人們的孤寂、淒涼、相思等感傷情愫糾結在壹起。本文主要從羈旅行役的思鄉之愁、兩地相思的哀婉情懷、人生感慨的哲理思辨、對月感懷的歷史沈思幾方面來闡釋由唐詩中的“月”意象透視出的唐代詩人的憂患意識和感傷色彩。
壹
唐朝是中國古典詩歌的黃金時代,在璀璨、繁榮的唐代詩壇上,月亮從眾多的自然物象中脫穎而出,成為唐詩中最典型的意象之壹。那麽,為什麽月亮會如此受到唐代文人的青睞呢?
詩歌中“月”意象的存在有其歷史的淵源。首先,“它給人柔和、優美、完整的感覺”·;“月圓之時,發出清幽明亮的光,給人以視覺上的美感”-引;它那“由缺到圓、由朔到望的有規則的形體變化”,構成了其“形體美中不可或缺的內容”。月亮的這些美感特質都暗合了中國人的審美感知。原始社會中,初民所認識的月亮是與女性相結合的。在我國古代的傳說或歷史神話中有許多感月而孕的故事。《遁甲開山圖解》:“女狄暮汲山下,泉水中,得月精如雞子,愛而含之,不覺而吞,遂有娠。”《宋書·符瑞誌》上記載:“扶都見白氣貫月,意感,以乙日生湯,號天乙”等等。這都應該屬於生殖崇拜的範疇。現在不少地方還有著小兒拜月、老人望月的習俗,人們仍是把月亮當作壹種生殖崇拜物,渴望對月祈福得以兒孫滿堂,人丁興旺。在古老的傳說中,月中搗藥的是蟾蜍,又作“蟾蝣”、“詹諸”。《太平禦覽》卷四引《春秋緯演孔圖》:“蟾蝣,月精也。”《淮南子說林》雲:“月照天下,蝕於詹諸”。“蟾蜍本是壹個為天所‘媚’,受天之恩的‘非類’。然而,它恩將仇報,鬥膽蝕月,毀了天之‘目”’,所以月亮的陰晴圓缺變化常用蟾鉤、蟾盤、蟾輪來指代。
其次,諸如“嫦娥奔月”等有關月亮的壹系列神話,更體現了月亮在中國文化中的獨特地位。《淮南子·覽冥訓》中記載:“羿請不死藥於西王母,嬗娥竊以奔月,悵然有喪,無以續之。”漢高誘註:“妲娥,羿妻。羿請不死藥於西王母,未及服食之,妲娥盜食之,得仙,奔人月中為月精也。”女性是月亮的靈魂,月亮是女性的詩化象征。自然地談起月亮,人們不能不聯想到嫦娥(又作姬娥)。她孤獨地在廣寒宮中忍受著永恒的寂寞,因而又成為詩人反復抒寫的壹個女性形象,作為月亮的靈魂被賦予了多重意蘊。月亮“伴隨著神話的世界飄然而至,負載著深刻的原始文化內容”,“流轉了中國廣闊的心靈空問”,凝聚著中華民族的“生命感情和審美感情,成為高懸於天際的文化原型”。
再者,月亮與中國傳統審美追求相契合,“文人們對‘月亮’這個代表著陰柔、和諧、隨順與寧靜的意象表現出特殊的偏愛並不是壹種巧合,它是中國古代文人特別是唐宋以來壹些以自然閑適、清凈虛遠、淡泊寧靜為生活和藝術目標的文人雅士在生活情調和審美情趣上的必然反映”,這種反映恰恰體現了“中國古代文人審美理想和審美情趣上的中國特色”。
亙古不移的月亮總是瑩瑩地照著大地,照著有情眾生。月光是柔和、迷蒙又清冷、朦朧的,似是蒙娜麗莎那淺淺的微笑。可以說,月亮在壹定程度上孕育和生成了唐詩。在唐代,詩的顯赫地位離不開月的激揚和烘托。李白、杜甫、王昌齡、孟浩然、李商隱……常是壹卷在手,月下窗前,精心細品,沐壹身月輝,抒胸中愁緒,法自然天趣,得萬物之靈。由此,月與詩人結下了不解之緣。《入朝洛堤步月》、《江亭夜月送別》、《關山月》、《古朗月行》、《拜新月》、《月夜憶舍弟》、《江樓月》、《霜月》、《靜夜思》、《江樓感舊》、《楓橋夜泊》、《春江花月夜》、《春色山夜月》、《峨嵋山月歌》、《正月十五日夜》……難以盡數的優美詩篇在月光的浸潤中登上了唐代詩壇。
唐詩中的“月”意象俯拾皆是:1.月的時間意象。月升月落,月圓月缺,契合著生命的輪回,因而古人常以“月”來感傷生命的易逝,歲月的飛度。李白從“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壹問之”的醉意中探尋著“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的生命哲理,發出了“古人今人若流水,***看明月皆如此”(李白《把酒問月》)的慨嘆。2.月的邊塞意象。“隴頭明月迥臨關,隴上行人夜吹笛”(王維《隴頭吟》)的啜泣訴說,“可憐閨裏月,長在漢家營”(沈儉期《雜詩三首.其三》)的綿藐深沈,“回樂烽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李益《夜上受降城聞笛》)的幽怨悲亢,“更吹羌笛關山月,無那金閨萬裏愁”(王昌齡《從軍行七首》)的悲涼淒清……我們還可從盛唐邊塞詩中真切地感受到“秦時明月漢時關,萬裏長征人未還”(王昌齡《出塞二首》其壹)的渾融蒼茫,“撩亂邊愁聽不盡,高高秋月照長城”(王昌齡《從軍行七首》)的雄心憂患。3.月的相思意象。如孟浩然“風鳴兩岸葉,月照壹孤舟”(《宿桐廬江.寄廣陵舊遊》)的孤寂淒惻;王建“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十五夜望月寄杜郎中》)的深沈蘊藉;錢起“二十五弦彈月夜,不勝清怨卻飛來”(《歸雁》)的郁懷難耐……在情感世界裏,唐人的渴念甚為空靈,同樣,愛情也甚是摯熱。“待月西廂下”(崔鶯鶯《答張生》,壹作《明月三五夜》)的癡心迫切,“落月滿屋梁”(杜甫《夢李白二首》其壹)的空虛寂寞,“月落星稀天欲明,孤燈未滅夢難成”(李端《閨情》)的深深癡情……月似乎是愛情的最佳見證,淒迷的月光引起的情思縈繞著愛的惆悵和迷惘。月所造就的相思意緒,莫不流淌著中國古人難釋的生命情懷,莫不激發古人情愛思戀的浩歌。總之,“月”的意象是時光的飛逝,是情愛的寄寓,是人生悲歡離合的演繹……這其中蘊涵著詩人的憂患意識和感傷色彩,體現著他們不同的人生觀。
(壹)羈旅行役的思鄉之愁
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月代表著團圓,寄寓著和親人相聚的心願與期待。然而,唐代的詩人們很少描寫月下團聚的歡樂,卻屢屢傾訴著離散的痛苦。月在漂泊遷徙的遊子、獨守空閨的思婦心中,不僅寄托著團圓的期盼,更是引發愁思、悵恨的訊息。月以其慘白淒清的光輝,孤獨孑然的身影,喚起並契合了詩人們寂寞孤獨的感傷之情。無論他是在躑躅旅途,還是在獨守客舍寒窗,只要在月光的沐浴下,就會情不自禁思念起自己的家鄉。借月表思鄉懷遠之情的莫過於杜甫的《月夜》:
今夜廓州月,閨中只獨看。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香霧雲鬢濕,清輝玉臂寒。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千。
此詩是天寶十五載(公元756年)八月杜甫被安史叛軍所俘,於淪陷的長安月夜思家所作。詩的起首兩句“今夜郎州月,閨中只獨看”,作者看到的是長安月,但他更焦心的是他遠在鄖州的妻子對自己的處境何等的憂慮。“今夜”的“獨看”與往日的同看形成鮮明對比,“憶長安”,百感交集。“遙憐”小兒女們天真幼稚,只能平添妻子的負擔。壹個“憐”字,飽含深情,感人肺腑。“雙照”與“獨看”相呼應,清朗的月光下,“我”身羈敵巢,諸事縈懷。整首詩不正面寫自己對月懷人之情,而從寫妻子對月懷念自己,淚流不止的情態人手,使懷人的愁思倍顯具體、深切,匠心獨具。全詩曲折有致,構思新穎,想象豐富,語麗而情悲。
由於家是依附在故鄉的土地之上的,所以遊子思欲歸家之情便會自然延伸為征人對祖國的深深眷戀。唐代邊塞詩中抒情主人公鐘情於把月亮作為其孤獨失意情感的象征,借助“月”意象強化征人置身偏遠異地、內心孤寂淒涼的特殊處境與感受,從而離開了戰馬嘶鳴、刀光劍影的陽剛之氣,產生了陰柔之美。每當我們讀到“壹時回首月中看”(李益《從軍北征》、“戰罷沙場月色寒”(王昌齡《出塞二首》其二)等詩句時,便能體會到征人的深深哀怨。王昌齡的名作《出塞二首》(其壹)曾被譽為是唐人七絕的壓卷之作: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裏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它“音律雖柔,終是盛唐骨格”,其“悲壯渾成,應推絕唱。”J(詩人從“秦月”、“漢關”入手,月照關塞,盡顯邊地荒涼,征人辛苦,意境悲涼蒼茫。“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氣勢雄渾,統攝全篇。唐代經常對外用兵,戰爭時起時伏,戍邊的將士常年鎮守邊疆,置身在廣漠無邊的黑夜,孤寂、清冷。可以想見,他們的思鄉之情是何等迫切,愁緒又是多麽的深沈!面對壹彎冷月,月下仿徨,憂苦之情難遏。“征人月”因飽含深沈悠遠的歷史內涵而尤其顯得悲涼空曠。
月亮那淒冷的光,為自傷飄零的人們添愁益恨,成了他們失意困頓、羈旅行役之苦的見證;他們努力尋求慰藉和歸宿,於是流於文人騷客筆端的“月”又成了他們借以抒發愁腸百結的歸鄉之情的載體。“歸家”這個永恒的文學母題積澱在唐代詩人心頭的依戀顯得格外的沈重,在這裏,月亮成了孤臣浪子們啟動鄉愁,回歸家園的精神寄托了。
(二)兩地相思的哀婉情懷
唐代詩人還用“月”表殷切之愛,達別離之恨,抒發癡男怨女間的無限情思。花好月圓,是愛情美滿的象征。滿月之夜,清輝照人,正是情侶們互訴衷腸的美景良辰,但這天涯***對的壹輪明月對於相隔兩地的情人來說竟是這樣的撩人心緒,勾起了多少離愁別恨。張九齡《望月懷遠》便是壹首懷人之作:
海上生明月,天涯***此時。情人怨遙夜,競夕起相思。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起句意境雄渾闊大,氣象高華。在這漫漫“遙夜”,遠隔天涯的壹對情人對月相思,久不能寐,壹個“怨”字油然而生。三、四兩句就以“怨”字為中心,“情人”與“相思”呼應,“遙夜”與“竟夕”呼應,月亮皎潔圓滿的光華,更加讓人難以入睡:“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相思不眠之際,有什麽可以相贈呢?唯有滿手的月光。這月光飽含哀婉的情思,真摯感人。
明月似乎確實與思婦結下了不解之緣。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以孤篇蓋全唐,可謂《全唐詩》的詩中詩。在《春江花月夜》裏,月光從思婦心頭流過,我們不難瞥見民間永駐的情愛光輝。詩人用民歌般清麗憂傷的筆調,將離愁別緒的縷縷情絲,客愁閨思的脈脈情緣娓娓道來。從“自雲壹片去悠悠”到“落月搖情滿江樹”:壹切景語皆情語,極寫春、江、花、月、夜五字之外的“情”字。“何處相思明月樓”是孤舟飄零的遊子、閣中思夫的怨婦們***有的“相思”情結。“此時相望不相聞”到“江潭落月復西斜”:今夜月圓人不圓,既然只能“相望”,那麽,倘能跟隨“月華”,“流”到他的身邊也好啊!然而這樣也不能如願,那就請“魚雁傳書”吧,卻又“光不度(渡)”、“水成文(紋)”。至此,思婦望月懷人的淒美深情已逐層深入。“夢落花”——“月西斜”——“春欲盡”——“不還家”這壹連串讓人神傷的意象,極大地激起形影相吊的婦人心中思人、惜春的耿耿情懷。經過曲折、含蓄而又深沈的渲染,全詩自然地進入尾聲:“斜月沈沈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明月終於慢慢落下,情人卻依然遠隔天涯。詩人在極寫壹對戀人忠貞愛情的同時,又宕開壹筆,喊出了“不知乘月幾人歸”的時代心聲。這就使五字之外的“情”字有了新的色彩,余情裊裊,情深意遠。
(三)人生感慨的哲理思辨
《春江花月夜》之所以能稱得上唐詩中的壹朵奇葩,還因為詩人引出了對江月與人生、永恒與短暫的哲學思考。面對這壹輪孤月,詩人不禁發出了這樣的人生感慨:“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照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這不僅僅是“夢境中晤談”的“宇宙意識”~8J(P17s),還是經人類生命情感浸潤過的憂患意識。從明月初升——皎月當空——斜月西沈——落月搖情,這條生命網絡直貫無窮的宇宙和有限的人生,從而使詩篇具有了嶄新的思辨美和哲理美的意蘊。 月亮也是超拔脫俗的人生誌趣的象征。以李白的《月下獨酌》為例:
花間壹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醒時月交歡,醉後各分散。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
這首詩以孤獨之苦寫樂,以樂反襯孤獨之苦。相傳寫於天寶三年,當時李自供奉翰林,遭人進讒言被唐玄宗疏遠,他無處訴說,只好借月下賦詩來排解自己內心的苦悶。詩人身在花間,手持酒杯,壹個人登場,其孤獨之感可以想見。孤苦實在難耐,於是詩人便把天上明月和自己的影子拉了過來。“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讓人感到了淡淡的、難以言狀的悲愁。在詩中,月被賦予了人的情感,詩人從澄澈、永恒的自然之月身上,獲得了身心的寧靜與升華,達到了壹種超現實的審美境界,我想這便是文人士大夫追求的“道”家境界吧。
再來看他的《把酒問月(故人賈淳令予問之)》:
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壹問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皎如飛鏡臨丹闕,綠煙滅盡清輝發。但見宵從海上來,寧知曉向雲間沒。白兔搗藥秋復春,嫦娥孤棲與誰鄰。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看明月皆如此。唯願當歌對酒時,月光長照金樽裏。
詩人以體道合天的豪情,抒發了對永恒生命的渴望。“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看明月皆如此。”詩人把人與月進行比較,從中感悟到了壹種超越宇宙的永恒。李白的壹生始終在“仕”與“隱”的糾葛之中難以自拔,於是用及時行樂、對酒當歌的呼籲來舒緩心頭的壓力。“唯願對酒當歌時,月光常照金樽裏”。酒是人間的奇物,月是天國的使者。在月下獨酌的韻致中,孤獨與充實、短暫與永恒都幻化為壹片銀色的月輝,與茫茫的宇宙渾然相融了。李白對月進行了永恒性的審美觀照,而後,他忘卻了苦悶與煩憂,感悟到生命的律動,實現了現實生命與無限宇宙完美統壹。
永恒而寧靜的月亮,曾經引發了多少文人騷客關於宇宙人生問題的哲理思考啊!他們深沈的喟嘆或多或少地流露出對於人生局限性的審美悲情。面對著月華如水的明月,詩人們總會生發許多感慨,或感於懷才不遇、仕途偃蹇、壯誌未酬,或慨嘆命運坎坷、時局黑暗、民生多艱……於是唐詩中又有了許多感懷之月。
(四)對月感懷的歷史沈思
唐王朝從輝煌的盛唐逐漸走向衰敗,面對依舊高懸的明月,中唐以後的壹些文人心中難免會湧上壹種淒楚的感覺。他們仍有著安邦治國的壯誌雄心,對國事表現出極大的關註。詩人把自己的情感和對時事的感慨寄寓在重溫歷史的過程中,發出了盛衰無常、今昔興亡的感慨。從而,月意象也被寄予了詩人宦海浮沈,人生失意的感慨和撫時傷世的悲憫情懷。劉禹錫在《石頭城》中詠道:
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墻來。
石頭城曾經繁華壹時,而如今,當年從秦淮河東邊升起的明月,依舊多情地照著這早已殘敗的古城。“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墻來。”詩人描寫的是“故國”、“寂寞”的現實,反思的卻是六朝近三百年的歷史,是江月見證了這些朝代驟興驟亡的悲涼歷史。這秦淮舊月融進了詩人故國蕭條、人生淒涼的感傷。還有“煙籠寒水月籠沙,夜?自秦淮近酒家”(杜牧《泊秦淮》);“壹夕小敷山下夢,水如環佩月如襟”(杜牧《沈下賢》)等等,這些“月”同樣都帶有歷史的痕跡,籠罩著無限哀婉的色彩。即便是在盛唐,當詩人的理想被現實無情地擊碎以後,在創作中便體現出他們人生價值的追求。杜甫的沈郁,子昂的悲慨無不由此開始。正是有開元盛世這樣壹個特定的歷史時期,才使詩人得以認清國家時事,關懷生命,具有了壹種感時傷世的憂患意識。國難當頭,時代又賦予了詩人更為嚴峻的歷史任務。與道教的遺世高蹈和佛教的參禪坐忘不同,儒生士子多是“人世”的,他們註重的不是個性的自由和靈魂的升華,而是民族的榮辱和國家的安危。“詩聖”杜甫的詩歌不僅富有儒家的民本思想和人世情懷,而且也充分體現了儒家嚴謹整飭的特點和沈郁頓挫的憂患意識。
細草微風岸,危檣獨夜舟。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名豈文章著,官應老病休。飄飄何所似,天地壹沙鷗。(杜甫《旅夜抒懷》)
懷古之作並不僅僅是在“發思古之幽情”,而主要是體現出詩人對於歷史、社會、民生、自身命運及未來的沈思。需要指出的是,詩人們感時傷世,情感雖然凝重,但並不悲觀。中國古代知識分子與政治之間,狀態歷來是緊張的,自屈、陶、李、杜以來,有無數的詩人表達了對現實社會人生的焦慮。這種焦慮必然帶來壹種反抗,他們將個人的不幸與國家的憂患相結合,以宣泄或抗爭。長期影響中國文人的儒家“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的思想,也是形成這種意識的原因之壹。詩人通過憑高遠眺時的所見、所感,將憂時、憂世、憂己之情熔於壹爐。於是就有了望月之時宦海沈浮的人生辛酸,報國無門的苦悶壓抑。
三
綜觀從唐詩中“月”意象透射出的憂患意識和感傷色彩的種種體現,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
第壹,愛情和青春本是人生最美好、最寶貴的。而我們卻不難發現,除少數作品有明亮、歡快的色調外,絕大多數詩作都充滿了哀怨、憂郁的色彩。在封建時代,自由美滿的愛情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因此不得不唱出淒苦的哀歌。
第二,民族的災難,政局的危機,國家的前途堪憂,再加上詩人的身世之慨,凡此種種都通過“憂患”的面貌體現。
第三,詩“可以怨”(《論語·陽貨》)這壹傳統的繼承和發展,使得許多失意的詩人們借月來反映當時社會生活的某些訊息,以尋求精神上的解脫。所以在邊塞詩、懷古詩中總隱含著揮之不去的哀婉、寂寥的意味。
唐詩作為中國古典詩歌的精華本著表現憂患意識的傳統,體現出民族精神中深刻的悲劇意識。總體看來有兩大***性:第壹,唐詩中多表現傷春悲秋、離愁別緒、國仇家恨、世路艱難以及韶華難駐的感慨,令人掩卷憮然;其中出現的人物形象,大多是壹些癡男怨女、遊子思婦等等,他們孤單,他們寂寞,他們苦悶,他們悲涼。總之,他們身上幾乎背負著人類全部的悲劇體驗而艱難孤獨地行進在歷史的漫漫長途上,因此謂之悲劇性。第二,唐詩多以“月”的意象來表達淚、愁、恨、怨、嘆等情感。不論是豪放詩人的悲慨蒼涼,還是婉約詩人的纏綿淒愴,最終都逃脫不了感傷的調門,因此謂之感傷性。
對於唐代詩人在詩作中體現的憂患意識和感傷色彩,我們不應持簡單的否定態度。憂患意識、感傷情緒不免有消極的壹面,但它也蘊藏著詩人對於美好生活的執著追求和積極肯定的人生態度。應該說,憂患和感傷是人類必定要向歷史所付出的精神代價之壹。在唐詩的“滿紙荒唐言”中,我們看到的是詩人們對於美好人生、美好理想的壹片癡情!唐詩中的“月”所折射出的憂患意識和感傷色彩,使得唐代詩篇因此又擁有了無限豐厚的精神感召力和汲取不盡的藝術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