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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大義:詩經裏的真善美

在《詩經》裏,有壹首詩別具魅力,歷經數千年,依然穩居中國最美情詩 TOP 10 前列,歷代學者無不為之著迷,橫看成嶺側成峰,各有玩味所得,精彩紛呈,歷久彌新,這首詩就是《秦風·蒹葭》。

《蒹葭》的橫空出世就是壹個傳奇,它沒有出現在風情萬種的衛國、鄭國,居然出現在好勇鬥狠,人情涼薄的戰鬥民族——秦國,好比沙漠裏忽然開出壹片薰衣草的花海,不得不讓人大跌眼鏡。

這首詩沿襲《詩經》壹詠三嘆的傳統,以蒹葭起興,配合霜露、薄霧、秋水、伊人的意向,壹種蕭瑟的壯美撲面而來。蒹葭者,蘆葦也,大片茂盛的蘆葦,在秋風中清冷飄逸,那種朦朧迷離,讓人心神蕩漾。

伊人若即若離,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癡情人忽而順流而下,忽而又逆流而上,卻被被秋水阻隔,求之不得。此等人間奇苦,與天光水色情景交融,讓“距離產生”的美也突然變得殘忍,詩的“興、觀、群、怨”在詩人精妙的筆觸下,引起了世人強烈的***情,如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 《詩·蒹葭》壹篇最得風人 (詩人) 深致 。”

作為壹首情詩來讀,它是淒美的。然而,作為出現在《詩經》裏的神品,自有其深意,此中最難解的就是“伊人”是誰?

如果按照最淺顯的情詩解讀——伊人就是作者所魂牽夢繞的心上人,這也未嘗不可,後來瓊瑤女士的名著《在水壹方》被拍成電影,同名主題曲化用《蒹葭》廣為傳唱,就將這個刻骨銘心的愛戀表達出來。

然而,“ 非妙慧者,不可言感;唯古詩人,始可雲怨” ,後世學人之妙慧者,紛紛乍現靈光,特匯集兩個精彩觀點,以饗詩友:

壹,“牛郎織女”說

北師大教授李山先生本著求真的態度,考據出這是“牛郎織女”的愛情故事。

李山老師聯系歷史,聯系周代禮樂的建設,指出這首詩的背景墻——秋水和島,應該是西周時期的壹個禮樂建築,名為“辟雍”。西周的大片水域圍繞的辟雍建制,據專家研究考證,就在今天西安市西與鹹陽市交界的地帶。這裏,古代有大片的濕地沼澤,方圓40華裏。水源發端於終南山,名叫灃河,古代稱豐,大致南北向流,下遊北偏東流入渭河。

20世紀60年代,考古學者為了尋找西周鎬京遺址,到灃河中遊西周故地做實地踏查,有壹個與《蒹葭》詩篇相關的發現:在漢代昆明池靠北端,推測也就是西周辟雍水域所在的地方,發現了壹座石頭雕刻的男人像。

那麽,這個石像是誰呢?很幸運,文獻有記載,他就是牛郎。漢代班固和張衡作《二京賦》《兩都賦》,都曾寫到他,前者說:“左牽牛而右織女。”後者謂:“牽牛立其左,織女處其右。”這就是說,牽牛像的左手方向還有織女像。按照這壹線索,人們在昆明池水域之外,在牽牛像所在小島的西南方向的壹個村莊,居然發現了另壹座女性石像,即織女的石像。真是巧得很!兩座石像,正好是壹左壹右,隔水遙遙相望。

《蒹葭》後來的姊妹篇——《古詩十九首》其中有壹首詩就以牛郎織女為題: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擢素手,劄劄弄機杼。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壹水間,脈脈不得語。”

大意是什麽呢?閃亮的牽牛星與皎潔的織女星隔天河相望。織女伸出素手,劄劄然侍弄著織布機,可是“終日不成章”,“章”,就是完整的壹幅布,總也織不成。因為她心裏思念的情郎可望不可即,淚如雨下。天河的水清又淺,但人世就這麽麻煩,就這麽壹汪水,又清又淺,卻永遠地將他們天隔壹方。

於是他們只好在“盈盈壹水間”妳看著我,我看著妳,卻“脈脈不得語”,連個知心話也說不成。故事還是牛郎織女的故事,突出有情人被隔絕的無奈。詩篇充滿了同情。

二、河神馮夷說

在孔子看來,詩作為壹種教化,本身是發揮著善化百姓,移風易俗的作用。

最近剛剛去世的巴蜀學者流沙河先生認為,《蒹葭》這首詩本與愛情無關,它是記錄春秋時期,秦國人在黃河岸邊祭奠黃河河神馮夷的民俗活動。

流沙河先生認為這首詩寫得虛幻縹緲,有壹種神秘感——這個“伊人”壹會兒“宛在水中央”,壹會兒又“宛在水中坻”,壹會兒又“宛在水中沚”,(按:如同列子禦風而行),如果是現實中的人,又不是拍武俠電影的特效,這怎麽解釋得通?

所以唯壹解釋就是祭祀河神,祭神如神在,古人老百姓至誠如神,眼前的幻想只是心裏對神的敬畏。那秦國人祭祀的這個河神馮夷是什麽來歷呢?

傳說古時候,在華陰潼鄉有個叫馮夷的人,這人壹心想得道成仙,不務農事。有壹次,他聽說人喝上壹百天水仙花的汁液,就可化為仙體,於是就到處找水仙花。功夫不負有心人,馮夷喝了九十九天水仙花的汁液,眼看大功告成!

就在第壹百天(時已至農歷八月),馮夷跨過黃河淺灘去摘水仙花,突然黃河漲水,馮夷來不及躲避,滑倒在水裏被淹死了。

馮夷壹肚子怨恨,死後向玉帝告狀,玉帝見其可憐,黃河又四處泛濫,無人治理,便封馮夷為河神治理黃河。

馮夷終其壹生,夙興夜寐,查水情,畫河圖,哪裏深,哪裏淺;哪裏好沖堤,哪裏易決口;哪裏該挖,哪裏該堵;哪裏能斷水,哪裏可排洪,畫得壹清二楚。

垂老之際將河圖交給大禹,大禹得此河圖,終於把黃河水治理妥當,造福人類,成為中華民族的母親河。

所以每到農歷八月,人們便到黃河岸邊祭祀這位賢人。時間長了,慎終追遠,便演變為壹種民俗活動。

沙老深通天文歷法,他進壹步研究,認為詩中所說的“白露”和二十四節氣的“白露”沒有關系。《蒹葭》中的“白露”指的是露水、露珠。

《蒹葭》三段的開頭,從“白露為霜”,到“白露未晞”,“白露未已”,表示時間從清晨天剛亮持續到上午。清晨,白露凝結為霜,太陽出來了,霜又變成露,上午了,太陽還沒有把露水完全曬幹。這裏表現的景象應該是黃河流域的寒露季節,在農歷的八月(公歷10月上旬),而傳說中的黃河河神馮夷正好就是農歷八月初五落水而亡的,所以,仲秋時節祭祀馮夷合情合理。

詩中的“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洄從之,道阻且右”,反映了民俗活動中人們追慕先賢,不辭勞苦。將虔誠祭奠的心情表現得淒婉真切。

三、立身求道說:

我們發現,無論是李山教授的牛郎織女說,還是流沙河先生的河神說,都給這首詩提供了豐富獨特的視角,讓我們贊嘆學者們廣博的知識架構,通透敏達的直感。

詩的魅力不僅於此,還在於它微言大義,馬壹浮先生說:“ 詩以感為體。感有深淺,其言有粗妙,故言之精者,必其感之至深者也 。”感受深,所動之情亦深,這個感受的深淺,跟生命的境界有關,跟所立的誌向有關,所謂賢者識其大,不賢者識其小也。

正如屈原以“香草、美人”代表他高潔神聖的理想,所謂“伊人”,亦可比喻為作者追求生命的浩浩大道,這個道是光明、永恒的,然而這個求道的路非常艱難,外有時運之艱難,內有自性之偏狹,往往“ 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 (王陽明語)。

“人心惟危,道心唯微”,人心和道心都是與生俱來深植於自性,道心為天性,亦可稱為性情,順流而下,溯遊從之。即“率(循著)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中庸語),定能在水中央、水中坻、水中沚 (水中的沙洲、高地) ,見道、悟道、體道、得道。

人作為生物體的存在,有自私放逸、貪嗔癡慢疑的強大本能,必須要溯洄從之,逆流而上,去化解、滌蕩、修正,這個修養的功夫極其艱巨,所以道阻且長(漫長)、且躋(險峻)、且右(曲折)。

所以,這首詩作為壹種更深遠的價值,昭示著人類文化的根本意義就在於提供壹個向上的方向和動力,建立莊嚴美善的人文世界,而避免人沈淪在原始本能和欲望中,陷入無妄無明之苦。

如此,《詩經·蒹葭》之真、善、美的大義備矣,生民之本盡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