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菊》詠菊花詩鑒賞
李嶠
玉律三秋暮,金精九日開。
榮舒洛媛浦,香泛野人杯。
靃靡寒潭側, 豐茸曉岸隈。
黃花今日晚,無復白衣來。
壹般詠花詩往往是從特定的時空中選定場景,或從某壹角度攝取形象,以小見大,寫局部顯整體。而本詩卻獨具匠心地以“意識流”的構思方式,采用流線形結構,運用意象叠加的描畫手段,以壹首五律的短小篇幅,從諸多方面描繪了菊的完美形象。
詩人也許正面對著壹叢盛開的菊花。但隨著思想意識的流動,他的目光卻穿越了空間,投向山野、河畔、潭側、籬邊,捕捉住秋菊那最動人的花姿,鋪展出連幅的美麗畫卷。
詩人先說深秋時候菊花開放了:“玉律三秋暮,金精九日開。”這兩句從菊的晚放寫它別於百花的獨特品質。初看,這未離詠菊常格,但細玩卻大有差別。就菊的晚開,有的詠菊詩贊其冷香寒蕊,素心霜節,但,也有詩說“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元稹《菊花》)。還有詩說:“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壹處開。”(黃巢《題菊花》)詩意同中有異,大有別趣。李嶠的這兩句,卻只點到而不深說,含而不吐,這使詩篇壹開始就顯出包蘊豐厚的特色,同下面開闔流轉的結構和畫幅組接似的表現手法相應。
頷聯轉出兩幅畫面。“榮舒洛媛浦”,描繪菊在洛水之濱舒榮盛開的圖景,以特定畫面展示菊的美麗姿容,可其內蘊又遠不止此。它巧妙地融入曹植《洛神賦》的優美意境。洛水女神是美的精靈,寄托著作者和歷代讀者對美的無限傾慕與向往。而曹植在刻劃這位雲鬢修眉、丹唇皓齒的麗人時曾以“榮耀秋菊”贊美她姿容的艷麗姣好,以花比人。李嶠在這裏又以人擬花。但大家手筆,渾成無跡。初看這是壹幅水濱秋菊的風景畫:洛水彎彎,郊野連片,幾叢菊花,枝葉鮮翠,清秀明麗,給秋色增添了無限光彩。接著,在我們凝神觀照這水畔鮮菊的同時,很快會想到宓妃的形象。詩中不言“洛浦”,也不言“洛水濱”,而十分獨特地說“洛媛浦”。壹個“媛”字點開了境界,暗繪出洛神臨波照影的動人情境,而這淩波仙子與岸邊秋菊又正是交相輝映,互為寫照。這樣,詩的意象是叠加的,意境也因顯隱多重而變得深遂、悠遠,並有朦朧飄忽的韻致,令人涵詠不盡。“香泛野人杯”,以另壹特定畫面,寫菊的隱逸之性。野人常指鄉野之人,即農夫,此當指居於鄉野的人。壹些居士、隱者往往深愛秋菊,遍植於舍前籬下,暮秋,重陽,要飲酒賞菊。梅堯臣《十月三日相公花下小飲賦四題》中詠到:“深叢隱孤秀,猶得奉清觴。”李詩此句,為我們勾劃出林下、村野、茅舍、竹籬及繞舍傍籬的淩霜秋菊,菊前放懷酣飲的隱者居士。這些足足要壹首詩來表現,而這裏只用了七個字。詩人造語空靈神遠,以虛求實,以疏求密,頗得象外之意,言外之旨。
頸聯又繪出兩幅素描:“靃靡寒潭側,豐茸曉岸隈。”此二句,畫意緊承第三句,描繪秋菊傲寒盛開的孤秀之姿,筆致傳神,氣韻生動。詩人先以“靃靡”、“豐茸”描繪菊花繁盛、茂密,隨風擺拂的景象,給人以暖意,似乎正值百花盛開的春夏之際,然後,詩人在背景上加以點染:深秋,潭水清冽;霜晨,江水寒徹。這兩幅畫,景象清肅,秋容寒瘦,但菊卻是淩霜而開,頗有生意,其高標勁節不言而自現。詩人平平落筆,不動聲色,而詩意卻濃得定要讀者以自己的情思來調釋,吐詞含味,畫意宛然,境界悠遠,自有情韻。
尾聯用典,詩意承第四句:“黃花今日晚,無復白衣來。”詠菊聯想到陶淵明十分自然,但詩人寫得深隱,包孕極豐,拓深了詩境。《宋書 ·陶潛本傳》:“義熙末,征著作佐郎,不就。江州刺史王弘欲識之,不能致也。潛嘗往廬山,弘令潛故人龐通之,具酒於半道栗裏要之。”又《續晉陽秋》:“陶元亮九日無酒,宅邊東籬下菊叢中,摘盈把,坐其側。未幾,望白衣人至,乃王弘送酒也。即便就酌,醉而後歸。”陶淵明憤世嫉俗,為潔身守誌而隱居躬耕。他於宅院多植菊花,以此陶情勵誌。同時,他又有“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樣膾炙人口、傳誦千古的詩句,所以愛菊、詠菊最早,最出色的代表要算陶淵明了。正因為此,古人詠菊詩常說到陶淵明,如“柴桑人去已千年,細菊斑斑也自園”。(元好問《野菊花》)李嶠在此沒有議論、抒情,只述說史典,但它包含的內容卻有事、有境、有情,籬下采菊,花前醉酒,都是極富詩情畫意的,而征召不就,刺史遣人送酒,這極能突出人物性格並富於戲劇性的情節,又最好地照應了菊林下獨秀的勁節。詩人以少寫多,馭繁若簡。結句“白衣來”前面加“無復”壹詞,又含有壹種淡淡的卻很綿長的情味。此處用典同詠菊交融得自然、神遠。足見其鍛詞煉意的深厚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