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訴衷情·當年萬裏覓封侯》
朝代:宋代|作者:陸遊
當年萬裏覓封侯,匹馬戍梁州。
關河夢斷何處?
塵暗舊貂裘。
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
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洲。
賞析:陸遊四十八歲,應四川宣撫使王炎之邀,從夔州前往當時西北前線重鎮南鄭(今陜西漢中)軍中任職,度過了八個多月的戎馬生活。 開篇兩句,懷著自豪的心情回憶從戎南鄭的生活。起處用“當年”二字領起,化實為虛,點出所敘系指往事。“覓封侯”,謂尋找殺敵立功以取封侯的機會。“匹馬”既是紀實,也刻劃出作者從軍時的勃勃英姿。“戍梁州”,具體指出駐守的地方。南鄭屬古梁州,故曰。那是乾道八年(1172)的春天,陸遊接到王炎的邀請書後,便匹馬單身離開夔州,風塵仆仆地奔赴前線,去任“四川宣撫使司幹辦公事兼檢法官”。當時他十分興奮,希望能在萬裏邊防線上找到殺敵報國的機會。來到南鄭之後,他身披鐵甲,跨上戰馬,腰懸利劍,手挽長槍,冒著酷暑嚴寒,踏著崎嶇坎坷的山路,奔馳於岐渭蜀隴之間,調查地形,了解敵情,積極為北伐進行準備。他曾向王炎陳進取之策,對收復失地、統壹祖國充滿了勝利的信心。詩人回憶這段生活,是為了與後文對照,揭示英雄末路的悲哀。
2.《書憤五首·其壹》
朝代:宋代|作者:陸遊
早歲那知世事艱,中原北望氣如山。
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
塞上長城空自許,鏡中衰鬢已先斑。
出師壹表真名世,千載誰堪伯仲間!
賞析:
本詩系宋孝宗淳熙十三年(1186)春陸遊居家鄉山陰時所作。陸遊時年六十有壹,這分明是時不待我的年齡。
前四句概括了自己青壯年時期的豪情壯誌和戰鬥生活情景,其中頷聯擷取了兩個最能體現“氣如山”的畫面來表現,不用壹個動詞,卻境界全出,飽含著濃厚的邊地氣氛和高昂的戰鬥情緒。又妙在對仗工整,頓挫鏗鏘,且壹氣貫註,組接無痕,以其雄放豪邁的氣勢成為千古傳誦的名聯。
“早歲那知世事艱,中原北望氣如山。”當英雄無用武之地時,他會回到鐵馬金戈的記憶裏去的。想當年,詩人北望中原,收復失地的壯心豪氣,有如山湧,何等氣魄!詩人何曾想過殺敵報國之路竟會如此艱難?以為我本無私,傾力報國,那麽國必成全於我,孰料竟有奸人作梗、破壞以至於屢遭罷黜?詩人開篇壹自問,問出多少郁憤?
後四句抒發壯心未遂、時光虛擲、功業難成的悲憤之氣,但悲憤而不感傷頹廢。尾聯以諸葛亮自比,不滿和悲嘆之情交織在—起,展現了詩人復雜的內心世界。
再看尾聯。亦用典明誌。諸葛堅持北伐,雖“出師壹表真名世”,但終歸名滿天宇,“千載誰堪伯仲間”。追慕先賢的業績,表明自己的愛國熱情至老不移,渴望效仿諸葛亮,施展抱負。
回看整首詩歌,可見句句是憤,字字是憤。以憤而為詩,詩便盡是憤。
3.《關山月》
朝代:宋代|作者:陸遊
和戎詔下十五年,將軍不戰空臨邊。
朱門沈沈按歌舞,廄馬肥死弓斷弦。
戍樓刁鬥催落月,三十從軍今白發。
笛裏誰知壯士心,沙頭空照征人骨。
中原幹戈古亦聞,豈有逆胡傳子孫!
遺民忍死望恢復,幾處今宵垂淚痕。
賞析:
《關山月》充分地體現了陸遊愛國主義詩歌的基本內容和精神實質,是思想性和藝術性結合比較完美的作品。飽含詩人憂國愛民的思想,感情沈痛悲憤,讀來使人淚下。這種感人肺腑的巨大力量,除了來自其偉大的愛國情懷,還在於其高超的藝術手法,其中最突出的壹點就是構建了多重套疊的對比示現修辭文本。
從宏觀結構上看,全詩***十二句,每四句壹轉韻。相應的在內容上也分為三個層次。這三個層次分別選取同壹月夜下三種人物的不同境遇和態度,作為全詩的結構框架。壹邊是豪門貴宅中的文武官員,鶯歌燕舞,不思復國;壹邊是戍邊戰士,百無聊賴,報國無門;壹邊是中原遺民,忍辱含詬,淚眼模糊,盼望統壹。這三個場景構成了三幅對比鮮明的圖畫,揭露和抨擊了當權者只顧縱情聲色,偷得壹己安寧而置兵民痛苦於雲外的腐敗投降政治。
第壹段:和戎詔下十五年,將軍不戰空臨邊。朱門沈沈按歌舞,廄馬肥死弓斷弦。
詩人先以“和戎詔下十五年,將軍不戰空臨邊”總領全詩,與下文的諸種場景形成直接的因果關系。詩的開始“和戎”句謂本應只是暫時權宜之計的和戎,卻壹忽而過十五年,有批評之意;將軍能戰而不戰,“空”字質疑的語氣很重。繼以“朱門沈沈按歌舞”和“廄馬肥死弓斷弦”這兩個典型情景為著眼點,進行對比。壹邊是深宅大院裏歌舞升平;壹邊是馬棚裏戰馬肥死,武庫中弓弦黴斷。“朱門”句指朝廷的權臣、重臣已經忘懷了國土淪陷的現狀,“沈沈”用得很好,好像沈醉得很深,“按”字很好地寫出重臣不以國家為重,唯知作樂的情形。“廄馬”句寫英雄無用武之地寫得很沈痛。這種對比揭示了統治者終日醉生夢死,荒淫腐化,導致邊防武備壹片荒廢的現狀。這說明他們早已忘卻國恥。我們完全可以體味到:日日不忘抗金復國的偉大詩人陸遊,面對統治者的茍安思想和腐朽生活,強烈的憤慨之情如萬丈烈火,噴湧而出。
這因為南宋統治集團只顧自己的安樂,而不惜出賣國家、民族的利益。 “朱門”壹句壹針見血地揭露了他們妥協、投降的實質,在大敵當前,國土淪喪,民族危亡之際,統治者卻是壹味追求燈紅酒綠,爭歌逐舞的享樂生活。他們貪生怕死,向敵人屈膝投降,采取不抵抗政策,下什麽自欺其人的“和戎詔”,致使那些養來抗敵的戰馬,用來殺敵的弓箭,死的死,斷的斷,而且馬是肥死,弓是朽斷。這是多麽慘痛的現實呀!“廄馬肥死弓斷弦”是對“將軍不戰空臨邊”的補充,這兩句都與和戎下詔有直接的因果關系。
第二段:戍樓刁鬥催落月,三十從軍今白發。笛裏誰知壯士心,沙頭空照征人骨。
在這和戎詔下的十五年中,邊關沒有了流汗掉肉的辛苦操練,沒有驚心動魄的流血戰事,壹切歸於風平浪靜,相安無事。在這裏,詩人把比較的著眼點聚焦於尚存者和死難者的命運和價值。對於尚存者來說,由於有最高統治者的“和戎詔”,多少年來,他們無所事事,只有以陣陣刁鬥聲送走壹輪又壹輪的明月,只有把自己的心事寄托於幽咽的笛聲中,每天都在這種百無聊賴的生活中打發時光。日復壹日,年復壹年,許多三十歲左右參軍的壯士現在都已經白發蒼蒼了。
壹個“催”字,下得何等急促,壹句“壯士心”,寫得何等赤誠,壹個反問句,顯得多麽無奈!在這急促催月的刁鬥聲中,在這如怨如泣的笛聲中,隱含了壯士們盼望殺敵立功,盡快結束這種枯燥無味的生活,早日回歸久別的家園的迫切心情,但這種心情,又有誰能理解呢?“存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杜甫《石壕吏》)如果說存活者還可以有壹絲幻想,那麽對於死難者來說呢?“沙頭空照征人骨”,壹個“空”字,說明了戰士們殺敵和歸鄉的諸種願望,將隨著老死邊關、化做暴露於野的白骨而最終落空,也說明了他們的獻出的青春與生命毫無價值。
詩歌忌重字,這句詩卻與前面的“將軍不戰空臨邊”復用“空”字,看似敗筆的兩個字卻正好將“將軍”“征人”的生活命運構成了鮮明對比。生者無聊幽怨,死者暴屍沙場,生與死的對照畫面揭示了戰士的悲劇命運,反映了戰士的滿腔悲憤,字裏行間,飽含著詩人對和戎路線的無聲控訴和對邊關戰士的深切同情。“空照”、 “誰知”等詞語是他這種心情的寫照。
最後四句是第三段:中原幹戈古亦聞,豈有逆胡傳子孫!遺民忍死望恢復,幾處令宵垂淚痕!
從寫邊防戰士轉到寫人民,寫在敵人統治下被奴役的北方人民即所謂遺民。主要描繪中原遺民含淚盼望復國的畫面。“中原幹戈古亦聞”,詩人首先展現了壹幅遙遠浩瀚的歷史背景圖:中原地區自古以來就是壹個硝煙彌漫的戰場,古代中華兒女為了抵禦外辱,曾經在這裏浴血奮戰。詩人此句用意深刻:這壹句上與開頭的“和戎詔下十五年”“將軍不戰”的現狀遙相對照,形成古今對比的情景,借古諷今;下與“豈有逆胡傳子孫”形成對比,詩人用了壹個語氣強烈的反問句式,表達了對和戎政策的無比憤慨之情。
緊接著,“逆胡傳子孫”和“遺民忍死望恢復,幾處今宵垂淚痕”構成壹幅對比鮮明的情景:壹邊是占領中原的女真人在這裏子孫成群,其樂融融,準備落地生根;另壹邊是中原遺民忍辱含淚,盼望統壹,這兩個情景兩相對照,又融為壹體。這幅圖景使我們很容易聯想到陸遊的另外兩句詩:“遺民淚盡胡塵裏,南望王師又壹年。”(《秋夜將曉出籬門迎涼有感》)中原淪陷地區,胡人的盛囂塵上和遺民的痛苦淒慘,無不揭示了“和戎詔”的巨大禍害,展現了遺民的復國願望。遺民們深受異族蹂躪,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支持他們的精神力量,就是盼望宋軍能夠揮戈北上,恢復祖國統壹的局面。然而遺民們期待北伐,盼望恢復的願望無法實現,他們只好空望著南方,傷心落淚。這就是結尾兩句“遺民忍死望恢復,幾處今宵垂淚痕”的含義。
此詩的思想內容:《關山月》雖然既寫了統治集團,又寫了將士、遺民,但是從頭到尾貫穿著壹條線索——南宋王朝下詔和戎,這是詩的第壹句指明了的。正是因為下詔和戎,將軍才不戰空臨邊,戰士才不得趁年輕力壯上陣殺敵,遺民才不得從外族統治的水深火熱之中解放出來。詩人的思想傾向是非常鮮明的,這就是詩中所表現的對南宋集團妥協投降政策的譴責,對抗敵愛國的將士和遺民的深切同情,和對侵略者的無比仇恨,正因為表現了這些思想,所以我們才說《關山月》集中體現了陸遊愛國詩歌的進步內容和精神實質。陸遊詩歌愛國主義精神還常常表現為他壯誌未酬的憤懣。在《關山月》詩中,雖然不像《書憤》等詩那樣直接表現這壹點,但是在“將軍不戰空臨邊”,“廄馬肥死弓斷弦”,“笛裏誰知壯士心”,“沙頭空照征人骨”等句子中間也隱含著自己傾音無路,壯誌未酬的悲憤,詩人與抗金的將士們是息息相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