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無意苦爭春,壹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賞析:
這首《蔔算子》以“詠梅”為題,這正和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濂溪先生(周敦頤)以蓮花自喻壹樣,作者亦是以梅花自喻。陸遊曾經稱贊梅花“雪虐風饕愈凜然,花中氣節最高堅”(《落梅》)。梅花如此清幽絕俗,出於眾花之上,可是如今竟開在郊野的驛站外面,破敗不堪的 “ 斷橋”,自然是人跡罕至、寂寥荒寒、梅花也就倍受冷落了。從這壹句可知它既不是官府中的梅,也不是名園中的梅,而是壹株生長在荒僻郊外的“野梅”。它既得不到應有的護理,更談不上會有人來欣賞。隨著四季的代謝,它默默地開了,又默默地雕落了。它孑然壹身,四顧茫然—— 有誰肯壹顧呢,它可是無主的梅呵。“寂寞開無主”這壹句,詞人將自己的感情傾註在客觀景物之中,首句是景語,這句已是情語了。日落黃昏,暮色朦朧,這孑然壹身、無人過問的梅花,何以承受這淒涼呢?它只有“愁”—— 而且是“獨自愁”,這與上句的“寂寞”相呼應。驛外斷橋、暮色、黃昏,本已寂寞愁苦不堪,但更添淒風冷雨,孤苦之情更深壹層。“更著”這兩個字力重千鈞,前三句似將梅花困苦處境描寫已至其但二句“更著風和雨”似壹記重錘將前面的“極限”打得崩潰。這種愁苦仿佛無人能承受, 至此感情渲染已達高潮,然而盡管環境是如此冷峻,它還是“開”了!它,“ 萬樹寒無色,南枝獨有花”(道源);它,“萬花敢向雪中出,壹樹獨先天下春”(楊維楨)。上闋四句,只言梅花處境惡劣、於梅花只作壹“開”字,但是其倔強、頑強已不言自明。
上闋集中寫了梅花的困難處境, 它也的確還有 “ 愁”。從藝術手法說,寫愁時作者沒有用詩人、詞人們那套慣用的比喻手法,把愁寫得象這象那,而是用環境、時光和自然現象來烘托。況周頤說:“詞有淡遠取神,只描取景物,而神致自在言外,此為高手。”(《蕙風詞話》)就是說,詞人描寫這麽多“景物”,是為了獲得梅花的“神致”;“深於言情者,正在善於寫景”( 田同之《西圃詞說》)。上闋四句可說是“情景雙繪”。讓讀者化壹系列景物中感受到作者的特定環境下的心緒—— 愁!也讓讀者逐漸踏入作者的心境。這著實、妙!
下闋,托梅寄誌。梅花,它開得最早。“萬木凍欲折,孤根暖獨回”(齊已);“ 不知近水花先發,疑是經冬雪未消”(張謂)。是它迎來了春天。但它卻“無意苦爭春”。春天,百花怒放,爭麗鬥妍,而梅花卻不去“苦爭春”,淩寒先發,只有迎春報春的赤誠。“苦”者,抵死、拼命、盡力也。從側面諷刺了群芳。梅花並非有意相爭,即使“群芳”有“妒心”,那也是它們自己的事情,就“壹任”它們去嫉妒吧。在這裏,寫物與寫人,完全交織在壹起了。草木無情,花開花落,是自然現象。其中卻暗含著作者的不幸遭遇揭露了茍且偷安的那些人的無恥行徑。說“爭春”,是暗喻人事; “ 妒”,則非草木所能有。這兩句表現出陸遊性格孤高,決不與爭寵邀媚、阿諛逢迎之徒為伍的品格和不畏讒毀、堅貞自守的崚.傲骨。
最後幾句,把梅花的“獨標高格”,再推進壹層: “ 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前句承上闋的寂寞無主、黃昏日落、風雨交侵等淒慘境遇。這句七個字四次頓挫:“ 零落”, 不堪雨驟風狂的摧殘,梅花紛紛雕落了,這是第壹層。落花委地,與泥水混雜,不辯何者是花,何者是泥了,這是第二層。從“碾”字,顯示出摧殘者的無情,被摧殘者的淒慘境遇,這是第三層。結果呢,梅花被摧殘、被踐踏而化作灰塵了。這是第四層。看,梅花的命運有多麽悲慘,簡直不堪入目令人不敢去想像。讀者在此時已融入了字裏行間所透露出的情感中。但作者的目的決不是單為寫梅花的悲慘遭遇,引起人們的同情;從寫作手法上來說,仍是鋪墊,是蓄勢,是為了把下句的詞意推上最高峰。雖說梅花雕落了,被踐踏成泥土了,被碾成塵灰了,請看,“只有香如故”,它那“別有韻致”的香味,卻永遠“如故”,仍然不屈服於寂寞無主、風雨交侵的威脅,只是盡自己之能,壹絲壹毫也不會改變。即使是雕落了,化為“塵”了,也要“香如故” 。
末句具有扛鼎之力,它振起全篇,把前面梅花的不幸處境,風雨侵淩,雕殘零落,成泥作的淒涼、衰颯、悲戚,壹股腦兒拋到九霄雲外去了。正是“末句想見勁節”(卓人月《詞統》)。而這“勁節”得以 “ 想見”,正是由於此詞十分成功地運用比興手法作者以梅花自喻,以梅花的自然代謝來形容自己。此時,已將梅花人格化。“詠梅”,實為表白自己的思想感情,給我們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成為壹首詠梅的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