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黃鶴壹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註晴川:指白日照耀下的漢江。漢陽:今湖北省武漢市漢陽區,位於長江、漢水夾角地帶,與武昌黃鶴樓隔江相望。鸚鵡洲:位於漢陽東南二裏長江中,後漸被江水沖沒。東漢末年,黃祖殺禰衡而埋於洲上,禰衡曾作過《鸚鵡賦》,後人因稱其洲為鸚鵡洲。
簡析以豐富的想象力將讀者引入遠古,又回到現實種種情思和自然景色交融在壹起,有誰能不感到它的淒婉蒼涼。這首詩歷來為人們所推崇,被列為唐人七律之首。
傳說李白壯年時到處遊山玩水,在各處都留下了詩作。當他登上黃鶴樓時,被樓上樓下的美景引得詩興大發,正想題詩留念時,忽然擡頭看見樓上崔顥的題詩:
這首詩的意思是:過去的仙人已經駕著黃鶴飛走了,這裏只留下壹座空蕩蕩的黃鶴樓;黃鶴壹去再也沒有回來,千百年來只看見悠悠的白雲;陽光照耀下的漢陽樹木清晰可見,鸚鵡洲上有壹片碧綠的芳草覆蓋;天色已晚,眺望遠方,故鄉在哪兒呢?眼前只見壹片霧靄籠罩江面,給人帶來深深的愁緒。
這首詩前寫景,後抒情,壹氣貫註,渾然天成,即使有壹代“詩仙”之稱的李白,也不由得佩服得連連贊嘆,覺得自己還是暫時止筆為好。為此,李白還遺憾得嘆氣說:“眼前好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
元人辛文房《唐才子傳》記李白登黃鶴樓本欲賦詩,因見崔顥此作,為之斂手,說:“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傳說或出於後人附會,未必真有其事。然李白確曾兩次作詩擬此詩格調。其《鸚鵡洲》詩前四句說:“鸚鵡東過吳江水,江上洲傳鸚鵡名。鸚鵡西飛隴山去,芳洲之樹何青青。”與崔詩如出壹轍。又有《登金陵鳳凰臺》詩亦是明顯地摹學此詩。為此,說詩者眾口交譽,如嚴羽《滄浪詩話》謂:“唐人七言律詩,當以崔顥《黃鶴樓》為第壹。”這壹來,崔顥的《黃鶴樓》的名氣就更大了。
黃鶴樓因其所在之武昌黃鶴山(又名蛇山)而得名。傳說古代仙人子安乘黃鶴過此(見《齊諧誌》);又雲費文偉登仙駕鶴於此(見《太平寰宇記》引《圖經》)。詩即從樓的命名之由來著想,借傳說落筆,然後生發開去。仙人跨鶴,本屬虛無,現以無作有,說它“壹去不復返”,就有歲月不再、古人不可見之憾;仙去樓空,唯余天際白雲,悠悠千載,正能表現世事茫茫之慨。詩人這幾筆寫出了那個時代登黃鶴樓的人們常有的感受,氣概蒼莽,感情真摯。
前人有“文以氣為主”之說,此詩前四句看似隨口說出,壹氣旋轉,順勢而下,絕無半點滯礙。“黃鶴”二字再三出現,卻因其氣勢奔騰直下,使讀者“手揮五弦,目送飛鴻”,急忙讀下去,無暇覺察到它的重疊出現,而這是律詩格律上之大忌,詩人好像忘記了是在寫“前有浮聲,後須切響”、字字皆有定聲的七律。試看:首聯的五、六字同出“黃鶴”;第三句幾乎全用仄聲;第四句又用“空悠悠”這樣的三平調煞尾;亦不顧什麽對仗,用的全是古體詩的句法。這是因為七律在當時尚未定型嗎?不是的,規範的七律早就有了,崔顥自己也曾寫過。是詩人有意在寫拗律嗎?也未必。他跟後來杜甫的律詩有意自創別調的情況也不同。看來還是知之而不顧,如《紅樓夢》中林黛玉教人做詩時所說的,“若是果有了奇句,連平仄虛實不對都使得的”。在這裏,崔顥是依據詩以立意為要和“不以詞害意”的原則去進行實踐的,所以才寫出這樣七律中罕見的高唱入雲的詩句。沈德潛評此詩,以為“意得象先,神行語外,縱筆寫去,遂擅千古之奇”(《唐詩別裁》卷十三),也就是這個意思。
此詩前半首用散調變格,後半首就整飭歸正,實寫樓中所見所感,寫從樓上眺望漢陽城、鸚鵡洲的芳草綠樹並由此而引起的鄉愁,這是先放後收。倘只放不收,壹味不拘常規,不回到格律上來,那麽,它就不是壹首七律,而成為七古了。此詩前後似成兩截,其實文勢是從頭壹直貫註到底的,中間只不過是換了壹口氣罷了。這種似斷實續的連接,從律詩的起、承、轉、合來看,也最有章法。元楊載《詩法家數》論律詩第二聯要緊承首聯時說:“此聯要接破題(首聯),要如驪龍之珠,抱而不脫。”此詩前四句正是如此,敘仙人乘鶴傳說,頷聯與破題相接相抱,渾然壹體。楊載又論頸聯之“轉”說:“與前聯之意相避,要變化,如疾雷破山,觀者驚愕。”疾雷之喻,意在說明章法上至五、六句應有突變,出人意外。此詩轉折處,格調上由變歸正,境界上與前聯截然異趣,恰好符合律法的這個要求。敘昔人黃鶴,杳然已去,給人以渺不可知的感覺;忽壹變而為晴川草樹,歷歷在目,萋萋滿洲的眼前景象,這壹對比,不但能烘染出登樓遠眺者的愁緒,也使文勢因此而有起伏波瀾。使詩意重歸於開頭那種渺茫不可見的境界,這樣能回應前面,如豹尾之能繞額的“合”,也是很符合律詩法度的。
正由於此詩藝術上出神入化,取得極大成功,它被人們推崇為題黃鶴樓的絕唱,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後來李白登樓時,也詩興大發,當他在樓中發現崔顥壹詩,連稱“絕妙、絕妙!”相傳李白寫下了四句“打油詩”來抒發自己的感懷:“壹拳捶碎黃鶴樓,壹腳踢翻鸚鵡洲,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便擱筆不寫了。有個少年丁十八譏笑李白:“黃鶴樓依然無恙,妳是捶不碎了的。”李白又作詩辯解:“我確實捶碎了,只因黃鶴仙人上天哭訴玉帝,才又重修黃鶴樓,讓黃鶴仙人重歸樓上。”真是煞有介事,神乎其神。後人乃在黃鶴樓東側,修建壹亭,名曰李白擱筆亭,以誌其事。重檐復道,成為燕遊之所。實際上,李白熱愛黃鶴樓,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他高亢激昂,連呼“壹忝青雲客,三登黃鶴樓”。山川人文,相互倚重,黃鶴樓之名更加顯赫。
與史郎中欽聽黃鶴樓上吹笛 李白
壹為遷客去長沙,西望長安不見家。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這是李白乾元元年(758)流放夜郎經過武昌時遊黃鶴樓所作。本詩寫遊黃鶴樓聽笛,抒發了詩人的遷謫之感和去國之情。西漢的賈誼,因指責時政,受到權臣的讒毀,貶官長沙。而李白也因永王李璘事件受到牽連,被加之以“附逆”的罪名流放夜郎。所以詩人引賈誼為同調。“壹為遷客去長沙”,就是用賈誼的不幸來比喻自身的遭遇,流露了無辜受害的憤懣,也含有自我辯白之意。但政治上的打擊,並沒使詩人忘懷國事。在流放途中,他不禁“西望長安”,這裏有對往事的回憶,有對國運的關切和對朝廷的眷戀。然而,長安萬裏迢迢,對遷謫之人是多麽遙遠,多麽隔膜啊!望而不見,不免感到惆悵。聽到黃鶴樓上吹奏《梅花落》的笛聲,感到格外淒涼,仿佛五月的江城落滿了梅花。
詩人巧借笛聲來渲染愁情。王琦註引郭茂倩《樂府詩集》此調題解雲:“《梅花落》本笛中曲也。”江城五月,正當初夏,當然是沒有梅花的,但由於《梅花落》笛曲吹得非常動聽,便仿佛看到了梅花滿天飄落的景象。梅花是寒冬開放的,景象雖美,卻不免給人以凜然生寒的感覺,這正是詩人冷落心情的寫照。同時使人聯想到鄒衍下獄、六月飛霜的歷史傳說。由樂聲聯想到音樂形象的表現手法,就是詩論家所說的“通感”。詩人由笛聲想到梅花,由聽覺訴諸視覺,通感交織,描繪出與冷落的心境相吻合的蒼涼景色,從而有力地烘托了去國懷鄉的悲愁情緒。所以《唐詩直解》評此詩“無限羈情笛裏吹來”,是很有見解的。清代的沈德潛說:“七言絕句以語近情遙、含吐不露為貴,只眼前景,口頭語,而有弦外音,使人神遠,太白有焉。”(《唐詩別裁》卷二十)這首七言絕句,正是以“語近情遙、含吐不露”見長,使人從“吹玉笛”、“落梅花”這些眼前景、口頭語,聽到了詩人的弦外之音。
此外,這詩還好在其獨特的藝術結構。詩寫聽笛之感,卻並沒按聞笛生情的順序去寫,而是先有情而後聞笛。前半捕捉了“西望”的典型動作加以描寫,傳神地表達了懷念帝都之情和“望”而“不見”的愁苦。後半才點出聞笛,從笛聲化出“江城五月落梅花”的蒼涼景象,借景抒情,使前後情景相生,妙合無垠。
黃鶴樓⑴送孟浩然⑵之⑶廣陵⑷ 唐 李 白
故人⑸西辭黃鶴樓,煙花⑹三月下揚州。
孤帆遠影碧空盡⑺,唯見⑻長江天際⑼流。
註釋
⑴ 黃鶴樓:故址在今湖北武漢市武昌蛇山的黃鵠磯上,傳說有神仙在此乘黃鶴而去,故稱黃鶴樓。
⑵ 孟浩然:李白的朋友。
⑶ 之:往。
⑷ 廣陵:即揚州。
⑸ 故人:老朋友,這裏指孟浩然。
⑹ 煙花:指艷麗的春景。
⑺ 盡:消失。
⑻ 唯見:只見。
⑼ 天際:天邊。
譯文
老朋友在西面的黃鶴樓與我辭別,
在三月份煙霧迷漫、繁花似錦的春天去揚州。
孤船的帆影漸漸遠去消失在碧空的盡頭,
只看見長江浩浩蕩蕩地向天邊流去。
題解
李白是壹位熱愛自然、喜歡交遊的詩人,他“壹生好入名山遊”,足跡幾乎遍及整個中國,留下了許多歌詠自然美、歌頌友情的作品。《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是歷來傳頌的名篇,這首詩是李白出蜀壯遊期間的作品,寫詩人送別友人時無限依戀的感情,也寫出祖國河山的壯麗美好。
賞析
唐玄宗開元十三年,年輕的李白從四川出峽,在安陸(今湖北安陸)住了十年。在這段時間內結識了隱居在襄陽鹿門山的孟浩然。孟浩然也是著名詩人,年齡比李白大,這時在詩壇上已享有盛名,李白對他很敬仰。詩中稱孟浩然為“故人”,足見結交已久,是老朋友了,彼此感情深厚。
黃鶴樓的原址在現今武漢市武昌區的江邊,歷來是遊覽勝地,許多詩人在樓上留下了詩句。廣陵就是揚州,是唐代最繁華的都市,壹直被稱為“揚壹益二”(當時的都市繁華,是揚州第壹,成都第二)。江南地區的財富,通過運河,由揚州轉運洛陽,再送到長安。這裏工商業都很發達。題目中的“之”字,做動詞用,是“去”的意思。
這時歷史上稱作“開元盛世”的年代,國力強盛,人情慷慨,所以在離別之時,雖然悵惘,卻不悲傷。
詩的開頭,說出了這個離別的事實。武漢在西,揚州在東,從武漢去揚州,順江東下,自然是向西北告別了黃鶴樓。這樣的句子,真是信手拈來,毫不雕琢。第二句接得很好。他向哪裏去呢?去揚州。妙在“煙花三月”,這不僅是指出了離別的季節,重要的是表達了當時的心情。煙花,指春天籠罩在蒙蒙霧氣中的綺麗景物。江南的春天,風光明媚,壹直為文人們所歌頌,梁代的丘遲在《與陳伯之書》裏有這樣動人的描寫:“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樹生花,群鶯亂飛”。孟浩然壹路上所遇到的,也將是這樣的景象。而揚州呢?又是花團錦簇,繡戶珠簾的名都,這是他所要去的地方。試想,以江南三月煙花的時候,去揚州十裏煙花的地方,壹路上能不心曠神怡嗎?別認為這兩句詩在表面上只寫了送別的人物、地點、時間和去向,而透過字面,卻深刻表達了內心的情緒。
樓頭話別之後,孟浩然就登舟啟程了。只見孤舟揚帆,破浪前進。行人漸遠,而送行的人依然佇立江邊。孤帆漸漸地消失於白雲碧水之間了,這時只有壹江洶湧的波浪,奔向碧空盡處,仿佛是去追趕行人。李白很巧妙地表達了這種送別後的感情,像用電影的特寫鏡頭照住帆影,逐漸前移。到水天交接處,帆影沒有了,於是長江浩浩蕩蕩流向天外。這時候,觀眾和送行者會壹樣把感情寄托在流水之中,而整個畫幅的蒼茫空闊的感覺,自然又要襲上心頭。這樣寫景見情,寓情於景,做到了情景交融的地步,使人讀了以後,產生無窮的余韻。
古典詩歌,絕大多數的篇章不外乎寫景抒情。這二者在寫作時雖很難截然分開,但只有高手才能融合得很巧妙。景色是自然界的客觀存在,如果要想在詩歌中給以生命,使它具有長遠的效果,那麽在吸取這壹景色時,不僅必須準確地表達,而且還要溶進強烈的感情,從而在鮮明的形象中,看出描寫的深度。李白在這首詩裏,把送別的依依之情,以描寫自然景色來表達,就是這種方法的很好範例。
黃鶴樓記 閻伯理
州城西南隅,有黃鶴樓者,《圖經》雲:“費祎登仙,嘗駕黃鶴返憩於此,遂以名樓。”事列《神仙》之傳,跡存《述異》之誌。觀其聳構巍峨,高標蘢蓯,上倚河漢,下臨江流;重檐翼館,四闥霞敞;坐窺井邑,俯拍雲煙:亦荊吳形勝之最也。何必瀨鄉九柱①、東陽八詠②,乃可賞觀時物、會集靈仙者哉。
鄂州城的西南角上,有—座黃鶴樓。
《圖經》上說:“三國時代蜀漢大將費祎成了仙人,曾經騎著黃鶴返回到這裏休息,於是就用‘黃鶴’命名這座樓。”有關這件事記載在《神仙傳》上,有關事跡還保存在《述異誌》上。
觀看這矗立著的樓宇,高高聳立,十分雄偉。它頂端靠著銀河,底部臨近大江:兩層屋檐,飛檐像鳥翼高翹在房舍之上。四面的大門高大寬敞,坐在樓上,可以遠眺城鄉景色,低下頭可以拍擊雲氣和煙霧:這裏也是楚地吳地山川勝跡中的最美的地方。
黃鶴樓是蜚聲中外的歷史名勝,它雄踞長江之濱,蛇山之首,背倚萬戶林立的武昌城,面臨洶湧浩蕩的揚子江,相對古雅清俊晴川閣,剛好位於長江和京廣線的交叉處,即東西水路與南北陸路的交匯點上。登上黃鶴樓武漢三鎮的旖旎風光歷歷在目,遼闊神州的錦繡山河也遙遙在望。由於這獨特的地理位置,以及前人流傳至今的詩詞、文賦、楹聯、匾額、摩巖石刻和民間故事,使黃鶴樓成為山川與人文景觀相互倚重的文化名樓,素來享有“天下絕景”和“天下江山第壹樓”的美譽。黃鶴樓始建於三國吳黃武二年,公元223年,當時吳主孫權處於軍事目的,在形勢險要的夏口城即今天的武昌城西南面朝長江處,修築了歷史上最早的黃鶴樓。黃鶴樓在群雄紛爭,戰火連綿的三國時期,只是夏口城壹角了望守戍的“軍事樓”,晉滅東吳以後,三國歸於壹統,該樓在失去其軍事價值的同時,隨著江夏城的發展,逐步演變成為官商行旅“遊必於是”、“宴必於是”的觀賞樓。往事越千年,黃鶴樓時毀時建、時隱時現,歷經戰火硝煙,滄海桑田,僅明、清兩代黃鶴樓分別七建七毀。公元1884年,清代的最後壹座樓閣在壹場大火中化為灰燼,百年後,壹座金碧輝煌、雄偉壯觀的樓閣橫空出世,正可謂千古風雲傳盛事,三楚江山獨此樓。關於黃鶴樓的得名,有“因山”、“因仙”兩種說法。“因仙”之說又分為二。壹說是曾有仙人駕鶴經此,遂以得名。壹說是曾有道士在此地辛氏酒店的墻上畫壹只會跳舞的黃鶴,店家生意因此大為興隆。十年後道士重來,用笛聲招下黃鶴,乘鶴飛去,辛氏遂出資建樓。這些神話傳說很有趣,也很動人,但都不是黃鶴樓樓名真正的由來。歷代的考證都認為,黃鶴樓的名字是因為它建在黃鵠山上而取的。古代的“鵠”與“鶴”二字壹音之轉,互為通用,故名為“黃鶴樓”。因山得名的說法為黃鶴樓得名奠定了地理學基石,因仙得名的說法卻令賞樓者插上了縱橫八極的想象翅膀,滿足了人們的求美情誌和精神超越需求。兩種說法各具功能,以往並行不悖,相得益彰,今後必將彼此映照,***存於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