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特別喜歡杜甫的黃鸝鳥。杜甫在成都說“兩個黃鸝鳴翠柳,壹行白鷺上青天”,已然成為杜甫愛鳥的名片。果真如此麽?
不,“玉京群帝集北鬥,或騎麒麟翳鳳凰”(《寄韓諫議註》)麒麟、鳳凰之類神鳥才是杜甫壹生的向往。這首詩是寫給壹個青年才俊的詩句。
但是,對於他自己,杜甫到底是那壹只鳥呢?
我曾經在報刊上閱讀到這樣壹則“謎語故事”。謎面說“人跡板橋霜”,打唐詩七絕半句。這樣壹則謎語,很是有趣,七絕半句真乃異想天開。殊不知中國文字自古書寫的習慣是自右至左,自上而下。那麽壹個上下結構的漢字拆分出來就是兩個獨立的漢字了。所以,這半句的秘密就可以這樣迎刃而解了。繞了這麽多的彎子,其實,還是說那“壹行白路,鳥上青天”而已。這至少說明杜甫的這壹首最詩意的《絕句》成為多少文人學子心底的美景。當然,其中“上青天”才是每壹只鳥兒最本能的夢幻。所以杜甫十分愛鳥。
杜甫在三峽夔州居住,壹口氣寫了多種鳥。我手邊就有壹冊《杜甫夔州研究文集》,收錄的均是夔州本地文人學者對杜詩現地研究的心得論文。其中收錄了夔州杜甫研究會的龍占明先生的壹文談了幾只“杜甫的鳥”。他是壹個三峽本地人,對杜甫文化很是醉心,更有許多見地。我們曾經兩度會見。在今年春末見面時,我們兩聊起許多關於夔州關於杜甫的故事和話題。記得當時,我對他說起壹個想法,那就是杜甫那壹只鳥——“沙鷗”、這是壹只最讓我“耿耿於懷的鳥”。我希望有機會撰寫這只鳥,現在終於成為我的標題《杜甫這只鳥,天地壹沙鷗》了。
飄飄何所似,天地壹沙鷗。
我就這樣站在三峽的碼頭上,詩聖杜甫也曾站在三峽的某壹個碼頭上;我曾經屢次三番地漂流在三峽的河中央,而杜甫更是在最艱難的時刻漂泊在三峽的河中央。我看見了無數的水鳥在高峽間盤旋、飛翔,漸行漸近、漸行漸遠,偶然的無中生有、必然的有中卻無……白鶴聯袂飄然飛翔;野鴨偶爾撲騰在江面,卷起水中的漣漪;翠鳥在岸邊自由自在的起落、撲騰;貓頭鷹在三峽的岸邊的大樹上愜意地打盹,壹群麻雀嘰嘰喳喳地旋起壹陣風、白腹的白鷴偶爾在江岸客串演出,專註的鷂子在半空中孤傲的滑翔,呼喚殷切的杜鵑正淒厲的呻吟……哪壹只是杜甫神化的“沙鷗”呢?
對,就是“無中生有”。
查閱百度、翻看詞典,“沙鷗”為何物?但是,卻硬是活生生的飛翔在杜甫寫意的詩裏,翺翔在每壹個經歷三峽航道的遊客的心的屏幕上,佇立成壹個真正詩人應該持有的那種態度。杜甫在《旅夜書懷》中說“名豈文章著,官應老病休?”正是其潛臺詞呼?
在藝術人格化的“沙鷗”之前,杜甫其實更關註的兩只鳥——杜鵑與孤雁。
單說杜鵑鳥。在成都杜甫草堂,他撰寫了《拜杜鵑》,到了三峽的雲安古鎮更是十分殷切地寫了《杜鵑》和《子規》兩首詩歌。因為雲安乃三峽劉星出生和居住地,所以,對杜鵑和子規十分親切,自然就熟悉杜甫的這些“鳥詩”。
拜杜鵑,非真杜鵑鳥也,傳說古蜀國教民農桑的望帝、治水興蜀的叢帝。望帝被尊為農神、叢帝被尊為水神。而杜宇化鵑、布谷催春的神奇傳說成為巴蜀地感人至深的人文符號。望帝晚年禪位於開明,退隱青城山,魂化杜鵑,留下“杜鵑啼血”的美麗傳說和“德垂揖讓”的千古佳話。二帝為“天府之國”的建立奠定了堅實的基礎,被譽為開“天府之師”。所以二帝之遺愛民風,為歷代後人所尊祀。有“清明拜杜鵑、端午祭屈原”之說,蜀人聞杜鵑而思望帝。於是,杜鵑鳥開始在杜甫的心田飛翔。之後,萬裏船,蕩三峽,觀三河床之迥異,登河床臨水碼頭,這杜鵑鳥語再壹次觸動了杜甫的琴弦。所以,他到三峽的雲安之後,接連書寫了兩首詩《杜鵑》和《子規》。
前者詩歌曰:“聖賢古法則,付與後世傳。君看禽鳥情,猶解事杜鵑。”後者詩歌曰:“峽裏雲安縣,江樓翼瓦齊。兩邊山木合,終日子規啼。”著名的仇兆鰲在註釋此詩時講了壹個故事。宋孝宗時有蜀士新選縣令,帝問以蜀中風景,縣令對雲:“兩邊山木合,終日子規啼。”孝宗大稱賞。足見這詩句的流傳度和影響力了。如果說山木是形勝之壯美,那麽子規啼則是蜀國三峽的聲音之悅。
子規,就是杜鵑鳥。這只鳥,和詩魂化為壹體,本地有報刊名字就是取自“杜鵑”,而三峽劉星有數十篇詩文均首發於這個叫做《杜鵑》的文學小報;並且滋養著我應該書寫的文化、精神內涵。
次說孤雁飛。
杜甫說“誰憐壹片影,相失萬重雲。望盡似猶見,哀多如更聞。”,形單影只,孤號獨翔。壹個“孤”字。道不盡杜甫流離的處境,這漂泊的蒼涼,無盡的感慨,這對故鄉的寄懷和不墜青雲之誌的高遠追求。杜學家楊倫著有《杜詩鏡銓》,認為這兩聯最佳,“善於空處傳情”。
如果說杜鵑,更多的是寄托政治抱負了;那麽,孤雁,更多的是表現生存狀態。而將兩只鳥合並升華正是杜甫詩意化的.人格標榜——沙鷗——這是從具體的形象到詩意的意象的疊影,這是從分離的內核和外形到內外結合的涅槃。
是的,詩人徘徊在渴望和對渴望的絕望的三峽的河流裏。詩人憂郁在,自我的定位和精神的述求的峽谷內。高山阻隔著高飛的夢幻,三峽的激流偏偏用隨時給予詩人新的力量,而且是與生俱來的不可阻擋,永不回頭的決絕的堅定的力量。
但是,杜鵑,子規,那是屬於前人精魄的鳥,杜甫只能向往和跪拜。他在選擇、在尋覓屬於自我人格的鳥。
現在我們看看龍先生的研究。他這樣寫道——詩人杜甫寫這組詩時,已是55歲了。他非常清楚自己的宏圖偉願已不能實現,於是,他靜靜地思考自己的壹生,總結自己的壹生。在這總結中,通過這些鳥,有對才士失路的哀嘆:“未有開籠日,空殘舊宿枝”;有對摧殘人才者的控訴:“世人憐復損”,“脂膏兼飼犬,長大不容身”;有對自身孤獨無緒漂泊生活的傾訴:“孤雁不飲啄,飛鳴聲念群”;有對無情無義之人的指責:“野鴨無意緒,鳴噪自紛紛”;有對漂泊謀食之感的痛苦回憶:“雪暗還須落,風生壹任飄”——這裏龍先生分析了杜甫的《鸚鵡》、《雞》、《孤雁》、《鷗》等等之後的結論。
而我,關註的自然是“沙鷗”。說來有趣,網絡時代,查閱歷代文人學士對“沙鷗”的認識到是十分的便捷。查詢到關於"沙鷗"的詩句五百多條。
再來壹睹杜甫之後,歷代文人對沙鷗的直覺吧!
唐代名僧齊己有詩歌名曰《沙鷗》:“暖傍漁船睡不驚,可憐孤潔似華亭。晚來灣浦沖平碧,晴過汀洲拂淺青。翡翠靜中修羽翼,鴛鴦閑處事儀形。”這只沙鷗,孤高自賞中。自然打詩人白居易也不甘落後,幹脆有詩《贈沙鷗》,說“沙鷗不知我,猶避隼旟飛。何如飛入漢宮裏,留與興亡作典經。”這只沙鷗,毫無原則,茍且人生,宋代的楊萬裏曾經寫過“偶聽松梢撲鹿。知是沙鷗來宿。”這只沙鷗,竟然和詩人成為鄰居,而彼此和睦相處……
這些所有詩意的“沙鷗”,居然是因為詩人杜甫的首創。換句話說,或許,是因為對杜甫的“天地壹沙鷗”的尊敬和同病相憐吧!這個還不重要,重要的是“沙鷗”已經成為文人漂泊的環境和至高的心境的“靈魂之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