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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重義氣的例子

從扈三娘與王英的故事看宋江之義氣深重——俠義悲歌之七

《水滸傳》三十二回寫宋江與王英初識,很有意思。

時當臘月初旬,山東人年例,臘月上墳。只見小嘍羅山下報上來說道:“大路上有壹頂轎子,七八個人跟著,挑著兩個盒子,去墳頭化紙。”王矮虎是個好色之徒,見報了,想此轎子必是婦人,點起三五十個小嘍羅,便要下山。宋江燕順哪裏攔擋得住。綽了槍刀,敲壹棒銅鑼,下山去了。宋江、燕順、鄭天壽三人,自在寨中飲酒。那王矮虎去了約有兩三個時辰,遠探小嘍羅報來,說道:“王頭領直趕到半路裏,七八個軍漢都走了,拿得轎子裏擡著的壹個婦人。只有壹個銀香盒,別無物件財物。”燕順問道:“那婦人如今擡到哪裏?”小嘍羅道:“王頭領自擡到山後房中去了。”燕順大笑。

宋江道:“原來王英兄弟,要貪女色,不是好漢的勾當。”燕順道:“這個兄弟,諸般都肯向前,只是有這些毛病。”宋江道:“二位和我同去勸他。”燕順、鄭天壽便引了宋江,直到後山王矮虎房中。推開房門,只見王矮虎正摟著那婦人求歡。見了三人進來,慌忙推開那婦人,請三位坐。

宋江看見那婦人,便問道:“娘子,妳是誰家眷屬?這般時節出來閑走,有什麽要緊事?”那婦人含羞向前,深深地道了三個萬福,便答道:“賤妾是清風寨知寨的渾家。為因母親棄世,今得小祥,特來墳前化紙。哪裏敢無事出來閑走?告大王垂救性命!”宋江聽罷,吃了壹驚,肚裏尋思道:“我正來投奔花知寨,莫不是花榮之妻?我如何不救?”宋江道:“妳丈夫花知寨,如何不同妳出來上墳?”那婦人道:“告大王:侍兒不是花知寨的渾家。”宋江道:“妳恰才說是清風寨知寨的恭人。”那婦人道:“大王不知,這清風寨如今有兩個知寨,壹文壹武。武官便是花榮;文官便是侍兒的丈夫劉高。”宋江尋思道:“他丈夫既是和花榮同僚,我不救時,明日到那裏時須不好看。”

宋江便對王矮虎說道:“小人有句話說,不知妳肯依麽?”王英道:“哥哥有話,但說不妨。”宋江道:“但凡好漢,犯了‘溜骨髓’三字的,好生惹人恥笑。我看這娘子說來,是個朝廷命官的恭人。怎生看在下薄面,並江湖‘大義’兩字,放他下去,教他夫妻完聚如何?”王英道:“哥哥聽稟:王英自來沒有個壓寨夫人做伴。況兼如今當世,都是那大頭巾弄得歹了,哥哥管他則甚?胡亂容小弟這些個。”宋江便跪壹跪道:“賢弟若要壓寨夫人時,宋江日後揀壹個停當好的,在下納財進禮,娶壹個伏伺賢弟。只是這個娘子,是小人友人同僚正官之妻,怎地做個人情,放了他則個。”

燕順、鄭天壽壹齊扶住宋江道:“哥哥且請起來,這個容易。”宋江又謝道:“恁的時,重承不起。”

燕順見宋江堅意要救那婦人,因此不管王矮虎肯與不肯,喝令轎夫擡了去。那婦人聽了這話,插燭似的拜謝宋江,壹口壹聲叫道:“謝大王!”宋江道:“恭人妳休謝我,我不是山寨裏大王,我自是鄆城縣客人。”那婦人拜謝了下山,兩個轎夫也得了性命,擡著那婦人下山來,飛也似的走,只恨爺娘少生了兩只腳。

這王矮虎又羞又悶,只不做聲,被宋江拖出前廳勸道:“兄弟,妳不要焦躁。宋江日後好歹要與兄弟完娶壹個,教妳歡喜便了。小人並不失信。”

燕順、鄭天壽都笑起來。王矮虎壹時被宋江以禮義縛了,雖不滿意,敢怒而不敢言,只得陪笑。

“溜骨髓”,謂貪淫、好色。見《漢語大詞典》六卷29頁。

這壹段描寫,宋江以個人感情和江湖‘大義’來勸誡王矮虎,既講禮,又講義,“以禮義縛了”王矮虎的邪惡之心,使其勉強答應放劉高婦人下山。由此可見宋江在團結有缺點的朋友、勸人向善方面的高明之處,這正是壹個領袖人物優勢特征。

關於王矮虎的貪淫、好色,《水滸傳》後面還有描寫。三十五回眾好漢救了宋江、花榮後,來到清風鎮,宋江早傳下號令:休要害壹個百姓,休傷壹個寨兵。叫先打入南寨,把劉高壹家老小盡都殺了。王矮虎自先奪了那個婦人。  車輛人馬都到山寨,向聚義廳上相會。黃信與眾好漢講禮罷,坐於花榮肩下。宋江叫把花榮老小安頓壹所歇處,將劉高財物分賞與眾小嘍啰。王矮虎拿得那婦人,將去藏在自己房內。燕順便問道:“劉高的妻今在何處?”王矮虎答道:“今番須與小弟做個押寨夫人。”燕順道:“與卻與妳。且喚他出來,我有壹句話說。”宋江便道:“我正要問他。”王矮虎便喚到廳前。那婆娘哭著告饒。宋江喝道:“妳這潑婦!我好意救妳下山,念妳是個命官的恭人,妳如何反將冤報?今日擒來,有何理說?”燕順跳起身來便道:“這等淫婦,問他則甚!”拔出腰刀,壹刀揮為兩段。王矮虎見砍了這婦人,心中大怒,奪過壹把樸刀,便要和燕順交並。宋江等起身來勸住。宋江便道:“燕順殺了這婦人也是。兄弟,妳看我這等壹力救了他下山,教他夫妻團圓完聚,尚兀自轉過臉來叫丈夫害我。賢弟妳留在身邊,久後有損無益。宋江日後別娶壹個好的,教賢弟滿意。”燕順道:“兄弟便是這等尋思,不殺了要他何用?久後必被他害了。”王矮虎被眾人勸了,默默無言。

王矮虎明知劉高的妻子是個潑婦,還要納作壓寨夫人,可謂不堪;為了壹個婦人便要和自己的結義兄弟交並,可謂重色輕友。俗話說:“當兵整三年,見了母豬當貂蟬。”這是形容壹些男士的性饑渴。王矮虎的性饑渴十分強烈,見了壹個女人就想拿來做老婆。後來還是壹丈青扈三娘治好了他的性饑渴。

第四十八回,宋江率軍攻打祝家莊,扈三娘出場:

霧鬢雲鬟嬌女將,鳳頭鞋寶鐙斜踏。黃金堅甲襯紅紗,獅蠻帶柳腰端跨。霜刀把雄兵亂砍,玉纖手將猛將生拿。天然美貌海棠花,壹丈青當先出馬。

山坡下來軍約有二三十騎馬軍,當中簇擁著壹員女將,正是扈家莊女將壹丈青扈三娘。壹騎青鬃馬上,輪兩口日月雙刀,引著三五百莊客,前來祝家莊策應。宋江道:“剛說扈家莊有個女將,好生了得,想來正是此人。誰敢與他迎敵?”說猶未了,只見這王矮虎是個好色之徒,聽得說是個女將,指望壹合便捉得過來。當時喊了壹聲,驟馬向前,挺手中槍便出迎敵。兩軍吶喊。那扈三娘拍馬舞刀來戰王矮虎。壹個雙刀的熟閑,壹個單的出眾。兩個敵十數合之上,宋江在馬上看時,見王矮虎槍法架隔不住。原來王矮虎初見壹丈青,恨不得便捉過來,誰想過十合之上,看看的手顫腳麻,槍法便都亂了。不是兩個性命相撲時,王矮虎要做光起來。那壹丈青是個乖覺的人,心中道:“這廝無理!”便將兩把雙刀直上直下砍將入來。這王矮虎如何敵得過,撥回馬待要走。被壹丈青縱馬趕上,把右手刀掛了,輕舒粉臂,將王矮虎提脫雕鞍,眾莊客齊上,橫拖倒拽,活捉去了。“做光”是指調情。見《漢語大詞典》壹卷1528頁。

後來,扈三娘追趕宋江,林沖保護宋江,與扈三娘交手:把蛇矛逼個住,兩口刀逼斜了,趕攏去,輕舒猿臂,款扭狼腰,把壹丈青只壹拽,活挾過馬來。

宋江收回大隊人馬,到村口下了寨柵。先教將壹丈青過來,喚二十個老成的小嘍羅,著四個頭目,騎四匹快馬,把壹丈青拴了雙手,也騎了壹匹馬,“連夜與我送上梁山泊去,交與我父親宋太公收管,便來回話,待我回山寨,自有發落。”眾頭領都只道宋江自要這個女子,盡皆小心送去。

五十回,宋江攻打祝家莊得勝回山後:次日又作席面會請眾頭領作主張。宋江喚王矮虎來說道:“我當初在清風寨時許下妳壹頭親事,懸掛在心中,不曾完得此願。今日我父親有個女兒,招妳為婿。”宋江自去請出宋太公來,引著壹丈青扈三娘到筵前。宋江親自與他陪話,說道:“我這兄弟王英,雖有武藝,不及賢妹。是我當初曾許下他壹頭親事,壹向未曾成得。今日賢妹認義我父親了。眾頭領都是媒人,今朝是個良辰吉日,賢妹與王英結為夫婦。”壹丈青見宋江義氣深重,兩口兒只得拜謝了。晁蓋等眾人皆喜,都稱領宋公明真乃有德有義之士。當日盡皆筵宴飲酒慶賀。

這壹段描寫中,宋江做主,讓扈三娘與王英結為夫婦。對於這個結果,最高興的是王英,因為他朝思暮想的夫人終於得到了,而且這個夫人漂亮,又武藝高強;“晁蓋等眾人皆喜”,喜的是宋公明有德有義,言而有信,並沒有像大家原來推測的自己要要這個女子;扈三娘是“推卻不得”,這四個字卻大有深意:此時的扈三娘,娘家人被殺光了,未婚夫家的人也被殺光了,她自己又是戰俘身份,可以說是驚魂未定。這時宋江給她面子,讓她認宋太公作義父,這樣宋江就成了她的義兄,由義兄做主把她嫁給王英,也算是名正言順,符合當時的倫理道德。

我初讀《水滸傳》,總有點為扈三娘惋惜,覺得扈三娘與王英的婚姻很不般配,所謂“好花插在牛糞上”。扈三娘是大家閨秀,長相漂亮,武功比王英好,相比之下王英既不漂亮,也無才能,論才、論貌,都比扈三娘差,人品也很低劣。宋江實在是亂點鴛鴦。如果讓扈三娘自己做主,在梁山好漢裏面選擇夫婿,我推測,她可能選擇宋江,也可能選擇林沖或其他人,但是絕對不會選擇王英,因為王英不僅是她的手下敗將,而且長得也不漂亮,論才、論貌都不符合壹般女子的擇婿標準。

宋江這樣做,無非是要向眾人證明自己的講義氣、“不好色”和言而有信。然而這樣壹來,吃虧的就只有扈三娘了。

小說寫宋江的“義氣深重”使扈三娘“推卻不得”。《水滸傳》的作者沒有詳細描寫扈三娘的心理活動,只用“推卻不得”四個字來概括,剩下的,讓讀者自己去聯想,這也是小說家的精到之處。

在血雨腥風的武裝鬥爭中,扈三娘是敵對陣營中的壹員主要將領;她的家庭成員以及她的未婚夫家庭成員都是梁山好漢的敵人;她的親人皆為梁山好漢所殺,有殺親之仇;她在作戰中追殺宋江,可謂罪惡深重。即如我們今天抓住壹個敵對集團的成員,她有扈三娘這樣的背景,我們也不會輕易饒了她,要麽處死,要麽送去監管。而宋江卻認她作義妹,又做主讓她與自己的部下兄弟結婚,如此義氣深重,扈三娘能不感恩戴德嗎?我們再從王英的角度來看壹看這件事,王英性饑渴已久,現在宋江做主給他娶了壹個漂亮、武藝高強夫人,他能不誓死效命嗎?

由此可見宋江用人之能,亦可見宋江的領袖人物的特征。宋江此舉,既做到了化敵為友,為我所用,使來自敵人陣營的扈三娘成為梁山的壹員驍將,也把貪淫好色,重色輕友的王英改造成了壹員良將。在後面的故事中,來自敵對陣營的扈三娘和好色之徒王英結婚後作戰英勇,立功頗多。由此可見,他們的婚姻還算是幸福的,他們在梁山事業中的貢獻也是比較大的。在百回本中,這方面的描寫有七、八處,我們且壹壹欣賞。

五十五回高俅派呼延灼、韓韜、彭玘圍剿梁山,扈三娘活捉彭玘:第四撥壹丈青扈三娘人馬已到,大叫:“花將軍少歇,看我捉這廝!”花榮也引軍望右邊踅轉山坡下去了。彭玘來戰壹丈青未定,第五撥病尉遲孫立軍馬早到,勒馬於陣前擺著,看這扈三娘去戰彭玘。兩個正在征塵影裏,殺氣陰中,壹個使大桿刀,壹個使雙刀。兩個鬥到二十余合,壹丈青把雙刀分開,回馬便走。彭玘要逞功勞,縱馬趕來。壹丈青便把雙刀掛在馬鞍鞽上,袍底下取出紅綿套索,上有二十四個金鉤,等彭玘馬來得近,扭過身軀,把套索望空壹撒,看得親切,彭玘措手不及,早拖下馬來。孫立喝教眾軍壹發向前,把彭玘捉了。 有詩為證:

英風凜凜扈三娘,套索雙刀不可當。

活捉先鋒彭玘至,梁山水泊愈增光。

六十三回,攻打北京,戰索超、李成,又有關於扈三娘的描寫:當先壹騎馬上,卻是壹員女將,結束得十分標致。有《念奴嬌》為證:

玉雪肌膚,芙蓉模樣,有天然標格。金鎧輝煌鱗甲動,銀滲紅羅抹額。玉手纖纖,雙持寶刃,恁英雄煊赫。眼溜秋波,萬種妖嬈堪摘。謾馳寶馬當前,霜刃如風,要把官軍斬馘(音國,敵耳)。粉面塵飛,征袍汗濕,殺氣騰胸腋。戰士消魂,敵人喪膽,女將中間奇特。得勝歸來,隱隱笑生雙頰。

且說這扈三娘引軍紅旗上,金書大字“女將壹丈青”。左有顧大嫂,右有孫二娘,引壹千余軍馬,都是七長八短漢,四山五嶽人。

在梁山三員女將中,扈三娘武功最高,這時儼然成了領軍人物。扈三娘是梁山軍中的壹道風景線。

六十九回攻打東平府,扈三娘與王英、張青、孫二娘活捉董平。

七十壹回梁山英雄排座次時地慧星扈三娘在地煞星裏面排第二十三名,與王英作了“專掌三軍內探事馬軍頭領”。

梁山英雄與童貫對陣時,扈三娘與孫二娘、顧大嫂及她們的丈夫居後陣。三敗高俅亦有扈三娘參加。(七十七回至八十回)

八十九回:征遼過程中,扈三娘作為素袍銀甲軍,帶領顧大嫂等六人攻打大遼太陰右軍陣中,與王英活捉天壽公主。

九十二回宋江征方臘時攻打常州,與王英活捉敵將範疇。

九十六回宋江攻打睦州,活捉敵將溫克讓:溫克讓上得馬遲,便望小路而走,正撞著王矮虎、壹丈青。他夫妻二人壹發上,把溫克讓橫拖倒拽,活捉去了。

 九十七回:且說宋江兵將攻打睦州,未見次第。忽聞探馬報來,清溪救軍到了。宋江聽罷,便差王矮虎、壹丈青兩個出哨迎敵。夫妻二人,帶領三千馬軍,投清溪路上來。正迎著鄭彪,首先出馬,便與王矮虎交戰。兩個更不打話,排開陣勢,交馬便鬥。才到八九合,只見鄭彪口裏念念有詞,喝聲道:“疾!”就頭盔頂上流出壹道黑氣來。黑氣之中,立著壹個金甲天神,手持降魔寶杵,從半空裏打將下來。王矮虎看見,吃了壹驚,手忙腳亂,失了槍法。被鄭魔君壹槍戳下馬去。壹丈青看見戳了他丈夫落馬,急舞雙刀去救時,鄭彪便來交戰。略鬥壹合,鄭彪回馬便走。壹丈青要報丈夫之仇,急趕將來。鄭魔君歇住鐵槍,舒手去身邊錦袋內,摸出壹塊鍍金銅磚,扭回身看著壹丈青面門上只壹磚,打落下馬而死。可憐能戰佳人,到此壹場春夢!有詩哀挽為證:

花朵容顏妙更新,捐軀報國竟亡身。

老夫借得春秋筆,女輩忠良傳此人。

戈戟森嚴十裏周,單槍獨馬雪夫仇。

噫嗟食祿忘君者,展卷聞風豈不羞。

扈三娘與王英由結婚到戰死,也就是幾年光景,在這幾年中,他們應該是幸福的。扈三娘與王英的故事,是宋江能用人、會用人的典型案例。宋江對於扈三娘與王英,也算是義氣深重,有知遇之恩,扈三娘與王英為宋江的事業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