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用科學解釋:為什麽壹直盯著壹個字看就不認識它了?
(壹)漢字語義? 相比起彌漫千年煙塵的漢字,”陌生的熟悉字“這壹研究還相當年輕。1994年,臺灣教授鄭昭明與其同事最早撰文描述中國人所經歷的這種現象,並將其稱為“orthographic satiation”(字形飽和)。這兩位教授發現,通常被試盯著壹個字看上二三十秒鐘,就會覺得“這個字變奇怪了”;進壹步,他們發現,對於簡單結構的漢字,譬如“日”、“月”,被試平均要過31秒鐘才報告“變奇怪了”,而對於那些左右結構的漢字,譬如“明”,則只要平均26秒左右就變奇怪了。如此看來,漢字也確實會出現飽和,而且漢字的結構對這飽和的難易還很有影響。2007年,愛丁堡大學(University of Edinburgh)壹位同學Nien-Chen Lee在其碩士論文中重復了臺灣鄭教授的研究。他發現,即便同為左右結構的字,引發飽和的效率也不相同。他用的40個左右結構的字中,長得像亂麻壹樣的“擠”字需要較長時間才讓人產生飽和,而左右結構勻稱的“課”字則很快就讓人覺得奇怪了。此外,女人會比男人更快地產生“字變奇怪了”的現象。可是當他進壹步分析漢字的左右結構和表音和表意的部首對這壹現象的影響時,卻沒有發現任何有說服力的結果。從倉頡觀奎星圜曲之式,察鳥獸蹄爪之跡,壹筆壹劃描摹出第壹個符號始,漢字便深深溶進了中國人的血脈,直至五千年後的現今。不同於英文系統,漢字以其壹筆壹劃,描繪出異彩紛呈的世界。當鄭教授與李同學試圖從漢字語義去理解“字變陌生”這個問題時,他也面臨著壹個問題:漢字是什麽?沒有拉丁字母的拼音模式,我們如何從方塊漢字的圖象中去讀取浩瀚的語義信息? 20世紀的心理學家也紛紛將眼光投往漢字這壹古老的活化石。雖然有學者提出,漢字的識別有著“整體優先”(global precedence)的原則,即漢字識別是壹個從整體到局部認知的過程,鄭教授也通過實驗發現,隨著對漢字熟悉度的增高,漢字認知的整體性有所增強,但越來越多的學者認為,識別漢字需要對其組成部分進行特征分析。最有說服力的實驗結果是,當筆畫數增加時,識別漢字所需時間也增長。既然漢字的組成部分幫助識別,且讓我們先把漢字的組成部分——部首,分為兩種。壹種使用頻率高,另壹種使用頻率低。這種部首我們可以清楚從《現代漢語詞典》中尋得。比如,“言”字旁可以組成160個漢字,“鳥”字旁可以有98個組合機會,而“身”字旁作為左邊部首,卻只能組成6個漢字,“瓦”字旁只有17次置於右側的機會。鄭教授從最容易變“陌生”的左右結構開頭,他發現部首使用頻率低的漢字,比部首使用頻率高的漢字,也需要更長時間來達到“變陌生”的效果。這是為什麽呢?鄭教授猜想,組合頻率高的部首可以讓人聯想到很多的字,所以“不認識”了?又或者,是這樣的部首可以跟很多偏旁合作,於是部首與偏旁之間的聯系弱化,所以“不認識”了?又或者,組合頻率低的部首大部分都不單獨成字,因為人們需要更多的時間去理解它,所以“變陌生”的時間更長?既然,長時間註視漢字,可以使視線將漢字分割開來認知,從而導致語義模糊。那麽,也許當我們註視壹個漢字良久,我們就更會去註意部首的含義,如果此含義與漢字原意相去甚遠,如“洞”之“水”與“同”,“的”之“白”與“勺”,我們就開始喪失對漢字原意的理解。字,也就變“陌生”了。壹切都是猜想,鄭教授還在繼續勤奮地研究。(二)視覺適應? 無獨有偶,在隔海相望的日本,漢字的問題也正在被研習。1996年,日本九州大學的二瀨由理(Yuri Ninose)和東北大學的行場次朗(Jiro Gyoba)在日本的《心理學研究》期刊(Shinrigaku Kenkyu)裏寫道:“穩定註視某日本漢字幾秒後,此漢字即難以作為壹整體圖案被辨認,且難以判斷書寫是否正確。此於日本人民為眾所周知的經歷。”他們給這個現象起名為“Gestaltzerfall現象”。二瀨老師和行場老師采取的是視覺適應的實驗方法。他們發現,被測試者在被要求凝視“森”壹字25秒後, 便有50毫秒時間(請註意這個時間)難以辨認其字。甚至在字體大小不變時,更替的“崩”字(同為品字形結構)依然讓被測試者無法辨認。而且這種“陌生的熟悉字”現象,發生在如“村”這樣的組合結構漢字,而並不存在簡單結構中,如“木”。如果我們把字形與字義分開理解,漢字便類似於壹幅千變萬化的圖畫,與象聲的拉丁字母完全不同。那麽是否,我們可以運用圖象識別的理論來理解“陌生的字”這個問題?顯然,二瀨老師與行場老師也是這麽考慮的。壹年後,他們將這個研究繼續擴展到如漢字般多層次的圖形, 如與“森”字相似的“品”形結構方塊圖形。他們滿意地發現,這個“陌生的熟悉字”現象,也可成為“陌生的熟悉圖形”。他們更大膽地推斷,這個現象也許與鼎鼎大名的心理學圖象認知理論“均質連結性”(uniform connectedness)有關。加州伯克利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Berceley)的帕爾默(Stephen Palmer)大師在90年代提出的“均質連結性”(uniform connectedness),對獨領風騷多年的心理學大門派“格式塔派”發出了沖擊。他認為,當我們認知圖象時,畫面中連續區域裏的相同性質,比如明度、顏色、材質、運動方向或其他的性質,可以被最初感知為單獨元素,然後大腦中開始組合元素及分辨圖案與背景,達到最終的認知效果。 有了帕大師的“元素認知-整體組合”理論,師承加州壹系的、如今為以色列海法大學(Haifa University)心理系主任的露絲(Ruth Kimchi),將“均質連結性”理論更加發揚光大,並將此理論用於多層次圖形的認知裏,幫助我們解決“陌生的熟悉字”問題。以下,請妳放松心情,來追隨露絲美女做個實驗。請先註視左邊的圖案,然後將視線移至右邊的兩個圖案,然後判斷壹下,這兩個圖案的組成元素是否壹樣?組織的外形輪廓呢?妳已經發現這個題目太簡單了。也許妳壹眼就能判斷,第壹行雖然兩個圖案都以矩形排布,但它們的組成元素並不相同,而第二行雖然組成元素都是矩形,但它們組成的是菱形與矩形排布,並不相同。恭喜妳,妳的視覺水平很正常。那麽請接受第二個挑戰。同樣的,請先註視左邊的圖案,再將視線移向右邊的圖案,判斷壹下他們的組成元素與外形輪廓是否相同?妳是否第壹眼就判斷出來了,第壹行的外形輪廓都是矩形,而第二行則分別為菱形與矩形?再次恭喜妳,妳的視覺水平很正常。那麽組成元素呢?妳花了多長時間來判別它們是否相同?當妳嘗試著去研究組成元素究竟是小圓點或小方塊時,有沒有感覺,整體的輪廓對妳而言已經離解了,模糊了?別擔心,妳的視覺水平依然很正常,而且妳擁有的是正常人類所擁有的認知水平。在第壹組實驗裏,也許妳最先註意到的是組成各個圖形的小圓形或矩形,然後才是它們所組成菱形或矩形的圖案。露絲美女告訴我們,在這樣少元素的圖案裏,整體與局部同時被人認知,整體認知稍弱,但如果註視的時間達到400毫秒,整體與局部的認知同時主宰。此時妳會同時了解圖案的整體輪廓與組成部分。而在第二組實驗裏,露絲美女總結,對於多元素圖案,人們以整體認知圖形輪廓開始,200毫秒後開始認知局部,而此時局部的認知比整體認知更強,700毫秒後兩者同時主宰。另外在復雜結構的圖形裏,整體輪廓和局部元素間的組織關系是同時被感知的,但如果註視的時間超過了690毫秒,整體圖案的感知要更遲緩些。在二瀨老師與行場老師的理解中,漢字便是美妙的圖畫。他們將這第二個實驗類比為復雜結構的漢字。二瀨老師與行場老師認為,在如“村”壹般的有多重結構的漢字裏,當人類完成局部元素(“木”與“寸”)感知後,漢字整體集合感知過程被長時間的註視所幹擾,由此產生了“陌生的熟悉字”的現象,如同我們在註視小元素形狀時,便對圖案的整體輪廓失去了感知。這個故事是否就此劃上了句號?很遺憾,露絲美女認為,人類感知整體圖象的問題發生在毫秒級,而“奇怪的字”,正如愛丁堡的李同學所闡述的,發生在20~30秒。這兩者並不相符。更為不符的是,兩位日本老師認為簡單結構並不產生認知飽和,這與臺灣鄭老師的實驗結果大相徑庭。李同學更是認為,日本老師們所做的“視覺適應”實驗,沒有從語義著手,無法說明中文的“字形飽和”現象。於是,視覺適應猜想折臂,我們對答案的追尋,還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