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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城:壹個沒有生活的“童話詩人”

觀四周之人,皆為工作所累,失去生活的趣味,某次讀顧城的詩,發現他的詩中沒有生活。再聯想顧城的人生經歷,突然想寫點東西。

顧城在詩壇的地位似乎不容置疑——“朦朧詩派”的代表詩人。很多人喜歡他的詩歌,大概是著迷於其語詞之純美,意境之聖潔。比如這首:

鳥兒在疾風中

迅速轉向

少年去撿拾

壹枚分幣

葡萄藤因幻想

而延伸的觸絲

海浪因退縮

而聳起的背脊

這首《弧線》作為詩人的代表作之壹,歷來為人稱道。詩人寫“弧線”,不是直接寫,而是將表現弧線的事物通過“感覺邏輯”排列起來,每種事物有其獨立的狀態,而又同時指向“弧線”,引人聯想,超越“弧線”。詩人敏銳地發現了不同事物***通的剎那,抓住了稍縱即逝的細節,為讀者呈現詩人眼中的“美”。

但,1993的“殺妻事件”讓人們懷疑顧城這個人,有論者說他是“巨嬰”,而將詩與人割裂開來,贊美其詩,譴責其人,發出“為何如此”的感嘆。

某評論者在論及顧城時說到:“當代漢語詩歌藝術在顧城這裏回到了它的本質所在:既是源於生活與生命的創造,又是生活與生命自身的存在方式。”讓我詫異。如果他細細讀顧城的詩,就會發現,顧城的詩裏並沒有“生活”的痕跡。評論者所說的“生活”是不是與我理解的“生活”不同呢?為了進壹步談論顧城,有必要先說壹說“生活”。

什麽是生活?這原本是壹個常識,但隨著現代文明不斷向前推進,人們逐漸喪失了“身體”,滿腦子都是各種各樣的信息、概念,這個常識被掩蓋了。如今,提到生活,就會有人,特別是年輕人說:“詩和遠方。”詩和遠方是什麽,沒人知道,空的。或許有人會說,詩和遠方代表未知。未知是生活嗎?在人人都過著“生活”的年代,生活是無須討論的,正因為缺乏生活,才會去問,才會正名。

這裏的“生活”不是概念。“詩和遠方”就是概念,小資是概念,酒吧是概念,高雅是概念,中產是概念,小康是概念,等等。在我看來,“生活”是存在性的,是“日常”,存在,是壹種狀態,日常也是,“每天都要經歷”。生活與身體相關,衣食住行吃喝拉撒睡,哪壹項與身體沒有關系?沒有身體的“生活”也叫生活?是有這麽壹種分類,把生活分為生理和精神兩塊,其實生理和精神是合壹的。孟子說:“充實之謂美。”這就是生活,充實而美好,美好而充實。

接下來就可以談顧城了,說他沒有“生活”,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顧城不是無緣無故就成為顧城的,童年的經歷對他影響甚大。

顧城出生於北京壹個書香門第,父親顧工是知名詩人,每天舞文弄墨。在這樣的條件下,顧城從小受到良好的文化熏陶,生出對藝術的興趣。他幼年就看了《三國演義》,沈迷其中。

據他的姐姐顧鄉回憶,顧城小時候喜歡獨處,不愛說話。上幼兒園的時候常常蹲在樹下看螞蟻,壹看就呆了。平時少言寡語,卻喜歡講故事。有壹回給同學講《三國演義》,得了個“故事”的綽號,矛盾的是,他又不願被很多人圍著,這讓他渾身難受。於是,他央求姐姐當他唯壹的觀眾,要是姐姐沒空了,他就壹個人躲在屋子裏,對著墻講壹天。放到現在,他會被當做自閉癥兒童。顧城自那時起就沒有朋友,他或許不需要朋友。他可以看書啊,可以寫東西,可以畫畫啊。

十二歲,顧城輟學,逢變革時期,顧城本就敏感的心,變得更加不安,陪伴他的只有文字。壹個孩子,在文字裏度過了自己的童年,另外的孩子們,在街道上追逐,在田野裏打鬧。顧城快樂嗎?沒有人知道。

十三歲,顧城隨父下放至山東某壹部隊農場。壹晃就是五年,這段時間的“磨礪”並未讓他理解農作生活,他討厭這種邋遢、泥濘、汙穢、臟亂。他喜歡的是他建造的玻璃世界。

十八歲,有作品發表。這段時期開始研讀《紅樓夢》及佛經。他在壹次訪談中提到“永恒的女性”時說:

“我感到了永恒女性的光輝,那時我找不到更好的詞來表達我的感覺,永恒的女性有壹個光輝使我們的生活和語言有了意義、有了生命,就像春天使萬物有了生機壹樣。我講的就是這種前所未有的光輝。”

這裏的“永恒的女性”其實是壹種概念性的說法,顧城陷入其中,無法自拔,甚至從紅樓夢中總結出“女兒性”來。他在國外參加活動時常常給外國人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理念,離生活越來越遠。再加上他性格孤僻,壹生沒什麽朋友,可以想象顧城的“貧乏”。

他始終是個“孩子”,用孩子的眼光看世界。他有著孩子的本質。與他相識的宋新郁就說他從來沒有長大。這種本質讓他的所作所為得到了合理的解釋,至少在顧城那裏是這樣的。

也可以這樣說,顧城的詩沒有“煙火氣”。它們純潔無瑕,纖塵不染。就像他自己說的:

“我喜古詩,不因文學史,不因人們的仰望,而在它的美麗,文字清簡明潤,如玉在天,在於它顯示出的中國哲思,那壹無言就在眼前,若張九齡句:海上生明月,天涯***此時。詩如禪,如頓悟——驟然風動雲散,黑暗隱退,妳看見萬物萬象,明媚自如。”

很多古詩並不表現哲思,而傳達個人情味,如太白之詩,如東坡之詩,生活之詩。顧城偏愛哲思詩,所以混為壹談。張九齡這句,絕非空蕩蕩而來,而是在經歷過滄桑歲月之後,直接寫出的自然之句。且看其《感遇》中的壹首:

蘭葉春葳蕤,桂華秋皎潔。

欣欣此生意,自爾為佳節。

誰知林棲者,聞風坐相悅。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雖寫草木,實為自況。沒有豐富的生活是寫不出來的。

顧城也想走這條路,他希望他能寫出“哲思”。上文提到的《弧線》是嘗試之壹,明寫弧線,暗表形上。弧線只是看得到的,看不到的是“頓悟”,是“那壹無言就在眼前”。

再來看大名鼎鼎的《壹代人》: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已經不是詩了,更像以哲人的口吻說出的格言。如果這算詩,那麽很多哲學家都是偉大的詩人。其意義因時代背景而凸顯,詩中“黑夜”與“光明”是隱喻,結合時代不難理解,顧城的本意也許不在此,而是試圖揭出人生哲理,關於人自身的光明與黑暗,關於“認識”。然而這種“哲思”是有漏洞的,因為眼睛不完全是黑色的,而黑夜是黎明的另壹種存在形式,沒有黑夜,何來黎明?當然,要是把它當作詩來解讀,那麽從任何角度切入都可以。

還有壹首《遠與近》,也是哲理詩的典範之作:

壹會看我

壹會看雲

我覺得

妳看我時很遠

妳看雲時很近

這首詩寫的是關系,“妳”“我”“雲”之間的關系,而這三者皆有所指,“妳”是別人,是同類,“我”是主體,是“妳”的對立面,“雲”是他者,是世界,是自然。於是,遠近問題就是關系親疏問題了,“妳”為什麽疏遠“我”,卻靠近“雲”呢?還是“我”的主觀感覺?這首詩應該讓顧城頗為自得,因為他的“哲思”有了出口,遙接古詩的傳統。

但顧城忽視了壹點,古詩之所以“如禪,如頓悟”,不是得自空想,而有其生活的根基,因此,“海上生明月,天涯***此時”盡管空闊無邊,卻是落在實處的。全詩為:

海上生明月,天涯***此時。

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

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寫的還是自己的感悟,“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壹句,如在近前。顧城恰恰缺少這種沈澱,他的詩太輕了,也太飄了,風壹吹就散了。“壹切皆幻,如雷如電。”豈非諷刺?

顧城沒有自己的生活,致命的是,他也不關心別人的生活,這壹點,從他的感情生活可看出。

他的感情生活不算復雜,跟正常人壹樣,分為親情、友情和愛情三部分。

先談親情,顧城壹家四口,早些年和睦融洽,父母和姐姐對他呵護備至,他要看書,給他買,他想講故事,姐姐當聽眾,直到顧城開始寫東西,迷戀文字,壹切悄然變化。他與父母及姐姐的關系漸漸疏離,他想找到自己的烏托邦。激流島就是他的暫時的“烏托邦”。

他在給父母的遺書中寫道:

給兒子的遺書中,他這樣說:

他只有自我,臨了還在解釋。

而說到友情,他這輩子體會過多少呢?上文提到的宋新郁在談論顧城時從未以顧城的朋友自居,只說認識,關系不錯,經常聊天,能夠回憶的為數不多的細節就是顧城的節儉和對朋友的慷慨——請宋吃豬耳朵,喝酒。他們聊的是創作、出版以及國外的見聞,顧城似乎從來未曾關心過宋新郁,他可能並不了解宋新郁的生活,宋新郁的性格為人等等,他只是顧城的壹個傾訴對象。

最後,來說說他的愛情。他和妻子謝燁壹見鐘情,郎才女貌,壹度被當時的文學界傳為佳話,可是結婚後問題漸漸顯現,謝燁發現,他是壹個不管生活的人,壹天大多數時候都在冥想和寫作,或者畫畫,但謝燁愛他,也就接納了。

最大的隱患在激流島上,顧城的理想是妻子、情人和他美好相處,且心裏只有他,這根本不可能。謝燁曾對友人提到,她說跟顧城在壹起生活太不真實了,像活在小說裏壹樣,謝燁是對的,顧城的設想確實是小說化的,難道他是因為要寫壹部小說才這樣“生活”的嗎?小說也確實寫出來了,叫《英兒》。這部小說裏,雷就是謝燁,她不止壹次對顧城說過,顧城根本就不關心她的生活。

故事的最後,英兒遠走他鄉,謝燁被顧城斬於斧下,顧城自殺身亡。誰會想到壹個功成名就的詩人會以這樣的方式結束自己光輝的壹生呢?但觀其人,讀其詩,諸事有跡可循。沒有生活的顧城如同無力著陸的鳥,他只能壹直飛。壹直飛,終於力竭而死,他的詩讓人感到世界之美好,而他自己則悲慘至極。如果他懂得生活,又是怎樣壹番情景呢?

他的詩在整個詩歌發展史上占據壹定的位置,其價值有待後來人繼續挖掘,但他的人明顯是失敗的。需要的是有生活的詩人和詩歌,好的詩歌會促發人們生活下去的願望,好的詩人也是,妳跟他接觸,與他交談,同他生活,會感受到壹種美好。壹種踏實貼近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