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壹篇分為四章的長詩。我們在通過名物訓詁,也就是解決了字、詞、句之後,需要註意的,首先是思想內容,然後看它是如何表現內容的。就內容看,這是壹篇行役詩。行役有兵役、勞役、事役。行役詩在《詩經》中,占著重要的位置,說明行役在當時人民身上和心上壓力之大。反映這壹史實詩,有廣泛的社會意義。這篇所寫,屬於兵役。是寫詩中的主人從軍出征,經過三年之久,才得回來時的悲喜交加的心情的。
每章的開頭,都是“我徂東山”等四句。這雖是音樂疊章的慣例,但就本篇各章的意義看,這種寫法,卻不是簡單的重復,而是層層推進。壹章寫將歸,二章寫歸途,三章寫歸至(到家),四章寫歸後,而以重疊的前四句為總綱。前四句,從“徂東山”到“來自東”,是從“不歸”到歸“來”,也是從過去到現在。“慆慆”,極言“不歸”的時間之久,細“雨”迷“蒙”,卻是到家時的氣候特征,這是印象很深,難於忘掉的時刻。而長期的苦悶和當前的喜慰,盡在不言之中。在壹章裏,象電影鏡頭壹樣,剛顯出了細雨衣歸人,就轉對過去的回憶。回憶的首先是將歸時的心情:決定要回去了,卻面向著西方傷感。沒有親身的感受,是不會體味到這壹點的。因為人們對沒有希望的事,可以不去想;而希望到眼前,情緒卻會立刻波動起來。於是,他從心底發出了願望:從今以後,再不要穿軍裝了①!接著又把思想拉回到現實。現實的具體生活,是大家還象聚集在桑葉下的野蠶那樣,仍蜷縮在兵車下露宿著啊!二章重復前四句,再展現了壹下現景,回頭轉寫歸途看到的荒涼景象:栝蔞雖然仍蔓延在人家的房上,但沒有人!妳看:土鱉在室內緣爬,蜘蛛網在門口,田邊留著野獸的蹄印,夜裏閃灼的鬼火。壹幅幅畫面,組織成壹片淒涼!但征人認為沒有什麽可怕,倒很值得想壹想。想什麽?沒有說。可是眼前的荒涼殘破景象,“孰實為之,孰令致之?”不正是想的主要內容嗎!三章首四句和下八句,聯系得更為密切,壹個畫面是細雨歸人,另壹個畫面是“鸛鳴”、“婦嘆”。婦不只嘆,而是行動起來,忙著迎接親人。她剛把房屋打掃修補好,征人恰好進門。真象柴堆上垂下的壹個個苦瓜,受盡了苦!在悲喜交集的情況下,千言萬語,無從說起,惟壹的寒暄,只是壹句:“自我不見,於今三年!”語是那麽淡,情卻是無限的深。四章是征人到家後的事了。也許已隔了壹段時間。和平為人們帶來了幸福。年青人的紛紛結婚,就是標誌。黃鶯閃耀著美麗的毛羽,比翅齊飛;青年女子出嫁,熱鬧非凡,儀式隆重,壹片歡樂!和壹、二章,形成強烈對比。難道這歡樂只限於年青人?最後用反問語氣說:新婚誠然是美好的,但那久離重聚的舊夫妻,不是更感到欣慰嗎?沒有歌頌和平,沒有歌頌為取得和平而付出代價的人,但卻是最切實、最真摯的歌頌。
這篇抒情詩寫作上的主要特點,就是通過所見、所聞、所感、所想,來體現具體環境經歷中的思想感情的。詩的著筆點是第三章細雨迷蒙中到家的那壹刻。因為那是出征三年的結束。“我徂東山”等四句,概括了出征的全過程,而“我征聿至”壹句,是轉折點。從此倒推,便有未歸、將歸、途中、到家各階段;從此下推,便出現了後來的新生活。詩的具體寫作時間,當然在四章所寫情景之後,但著筆點,卻定在三章,因為這是從全部回憶中總結得來的表現方式。值得特別提出的,是這篇詩不只形象地寫了感官接觸到的事物,更重要的是寫了人物的意識活動。而意識活動,正是精神面貌的依據,也是藝術作品的靈魂。壹個作者能如實地把所經、所見、所聞、所感、所想通過象形思維,具體地寫出來,就會成為佳作。我們正可以從三千年前的作者那裏,得到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