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是壹座花園,
但其中只有壹棵樹。
每壹個瞬間,
灰燼都在證明它是未來的宮殿。
夜晚擁抱起憂愁,
然後解開它的發辮。
關上門,
不是為了幽禁歡樂,
而是為了解放悲傷。
他埋頭於遺忘的海洋,
卻到達了記憶的彼岸。
他說:月亮是湖,他的愛是舟。
但岸陸表示懷疑。
正是他的歡樂,
為他的憂愁定制了琴弦。
日子,
是時光寫給人們的信,
但是不落言箋。
時光是風,
自死亡的方向吹來。
如果白晝能說話,
它會宣講夜的福音。
插入憂愁的發辮中,
夜晚之手是溫柔的。
冬是孤獨,
夏是離別,
春是兩者之間的橋梁,
惟獨秋,滲透所有的季節。
白晝不會睡眠,
除非在夜晚的懷抱裏。
往昔是湖泊,
其中只有壹位泳者:記憶。
光明只在醒覺時工作,
黑暗只在睡眠中工作。
夜之夢,
是我們織就白晝衣裳的絲線。
如果天空會哭泣,
就如烏雲所言,
那麽風便是淚的歷史。
音樂傳來,
來自風彈奏的樹上。
雨是風的拄杖,
風是雨的秋千。
風,教授沈默;
盡管它從不停止言說。
炊煙是莊稼,
只有風之鐮
把它收割。
今天,為患病的風兒悲傷,
夾竹桃沒有起舞。
孤獨是壹座花園,
但其中只有壹棵...。
我對水仙懷有好感,
但我的愛屬於另壹種花,
我叫不出它的名字。
幹渴,
但只有我得不到的水,
讓我止渴。
高峰過後便是下坡?我不信:
高處永遠引人通向更高。
妳對自己說的壹切,
妳都會對別人說,
即便妳無意如此。
據說,仿效是容易的,
噢,但願我能仿效大海!
有時候,
太陽不能把妳照亮,
壹支蠟燭卻能照亮。
但願我產生願望的能力,
勝於我實現願望的能力。
孤獨的男人:壹翼翅膀;
孤獨的女人:被折斷的翅膀
憂愁的森林:阿多尼斯詩選(之二)
我認識的所有詞語,
都變成憂愁的森林。
好吧,我將從孤獨中脫身,
但是,去往何處?
我站在鏡子前,
不是為了看自己,
而是為了確認:
我所見的真是我嗎?
我說太陽是另壹個陰影,
但我沒有證據;
我說月亮是另壹團火焰,
我有許多證據。
我往昔的日子是座墳,
但其中沒有屍體。
我的記憶真是奇怪:
壹座長滿各式草木的花園,
就是見不到果實。
那個夜晚,我為什麽覺得:
天空是夜的豎琴,
星辰是繃斷的琴弦?
是因為我獨自入眠嗎?
現在我明白了:
為什麽那些只夢見光明的人,
有時候也會贊美黑暗。
寫作吧:
這是最佳的方式,
讓妳閱讀自己,聆聽世界。
時間已經錯過,
妳無法成為自己,無法了解妳是誰。
童年已經逝去。
女人:
能降下淚水的雲。
生命,是死神服用的靈丹;
所以死神長生不老。
絕望長著手指,
但它只能抓住
死去的蝴蝶。
烏雲也有思想,
由閃電記載,
由驚雷傳達。
愛,是持續瞬間的永恒,
恨,是仿佛永存的瞬間。
規則,
往往是重復的例外。
無論我們身在何處,都有泥土伴隨,
那是永恒的相會;
無論我們身在何處,都有時光伴隨,
那是永恒的離別。
大海沒有時間
與沙子交談,
它永遠忙於譜寫浪濤。
如果大海是森林,
那麽詞語便是飛鳥。
萬物都會走向死亡,
只有人除外,
是死亡向他走來。
絕望是習慣,
希望是創新。
最遙遠的光亮,
比離我們最近的黑暗還要靠近我們:
距離,通常只是神話。
不,是生命在發號施令,
死神只是忠實的記錄員。
快樂長著翅膀,
但它沒有軀體;
憂愁有著軀體,
但它沒有翅膀。
水是永恒的躁動者,
石頭在睡眠中歌唱。
玫瑰的影子,
是壹朵雕謝的玫瑰。
跪曲著,黑暗降生了;
挺立著,光明降生了。
傷口長出的翅膀:阿多尼斯詩選(之三)
世界讓我遍體鱗傷,
但傷口長出的卻是翅膀。
書寫是正在興建卻不會竣工的房舍,
由那個流浪的家庭居住:文字。
最純潔的話語是從上天嘴裏降下的,
可是,它被稱為墮落的話語。
是的,光明也會下跪,
那是對著另壹片光明。
鳥兒拒絕歌唱,
在不懂得靜默的田間。
黑暗生來便是癱子,
光明壹降生便行走。
月亮真是無知,它的榮耀真是虛妄:
不懂得與任何壹顆星星交談,
也不認識壹個字眼;
而所謂的月光,
不過是它借來的外衣。
太陽即使在憂愁的時候,
也要披上光明的衣裳。
黑暗是包圍四周的暴君,
光明是前來解救的騎士。
死亡來自背後,
即使它看上去來自前方:
前方只屬於生命。
群體書寫歷史,
個人閱讀歷史。
舌頭由於說話太多而生銹,
眼睛由於夢想太少而生銹。
有時候,最美妙的燈盞,
並不是為看清光明,
而是為看清影子
而點亮的燈盞。
瘋狂是個兒童,
在理智的花園裏,
做著最美好的遊戲。
幻想是種典禮,
我們無法舉行,
除非是在現實的廳堂裏。
石頭的生命不會終結,
因為它死壹般地活著。
就連風兒,
也希望化為
蝴蝶牽引的輦車。
我自幼便受過傷,
我自幼就懂得:
是傷口創造了我。
時光:
在歡樂中浮遊,
在憂愁中沈積。
太陽不說"是",
也不說"否",
它說的是它自己。
妳的抵達,
往往是妳真正行程的開始。
最明亮的閃電,
來自心頭;
同樣來自心頭,
還有最烏黑的雲團。
跟小草作戰,
卻對荊棘投降--
這是最時髦的英雄。
詩人啊,妳的祖國,
就是妳必定被逐而離去的地方。
無論妳如何瘋狂,
妳的瘋狂都不足以
改變這個世界。
愛是我們往昔的腳步,
往昔是我們將至的塵土。
詩歌是天堂,
但它永遠在
語言的疆域流浪。
他跳下自殺,
從高高的窗口:
這是墜落,
還是飛翔?
遺忘有壹把豎琴,
記憶用它彈奏
無聲的憂傷。
妳的童年是小村莊,
可是,
妳走不出它的邊際,
無論妳遠行到何方。
最殘酷最痛苦的牢房,
是沒有四壁的。
什麽是來世?
壹座我們喜歡見到,
卻厭惡在其中居住的房子。
什麽是秘密?
壹扇妳打開後便破碎的門。
什麽是夢想?
壹位不停叩打現實之門的餓漢。
難道只有被割斷了頸項,
正義的頭顱才能高昂?
不要向風求助,
這也許會引起塵土的嫉妒。
"我想成為老翁。"
這是新月自誕生起
就不停地對星辰重復的話語。
我書寫,
不是為了展現真理,
而是為了學習如何尋求真理。
出於哪門子智慧,或是為了哪門子智慧,
只有魔鬼才被賦予
和真主論辯的權利?
怪哉鱷魚--
兇殘,
而當它襲擊獵物,
卻要以眼淚武裝自己。
世界讓我遍體鱗傷,
但傷口長出的卻是翅膀。
天空要我學會雲彩的禮節,
但是昨天我見到:
黃昏的雲彩遮住了天空,
卻並沒有向它致歉。
麥穗對著風彎腰,
不是為了致敬,
而是向風指明離別的道路。
海岸的石礫有著多麽博大的智慧:
以永恒的靜寂,聆聽著
永遠嘮叨的波濤。
夜晚在我的枕頭上沈睡,
我卻獨自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