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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多尼斯詩選

孤獨是壹座花園:阿多尼斯詩選(之壹)

孤獨是壹座花園,

但其中只有壹棵樹。

每壹個瞬間,

灰燼都在證明它是未來的宮殿。

夜晚擁抱起憂愁,

然後解開它的發辮。

關上門,

不是為了幽禁歡樂,

而是為了解放悲傷。

他埋頭於遺忘的海洋,

卻到達了記憶的彼岸。

他說:月亮是湖,他的愛是舟。

但岸陸表示懷疑。

正是他的歡樂,

為他的憂愁定制了琴弦。

日子,

是時光寫給人們的信,

但是不落言箋。

時光是風,

自死亡的方向吹來。

如果白晝能說話,

它會宣講夜的福音。

插入憂愁的發辮中,

夜晚之手是溫柔的。

冬是孤獨,

夏是離別,

春是兩者之間的橋梁,

惟獨秋,滲透所有的季節。

白晝不會睡眠,

除非在夜晚的懷抱裏。

往昔是湖泊,

其中只有壹位泳者:記憶。

光明只在醒覺時工作,

黑暗只在睡眠中工作。

夜之夢,

是我們織就白晝衣裳的絲線。

如果天空會哭泣,

就如烏雲所言,

那麽風便是淚的歷史。

音樂傳來,

來自風彈奏的樹上。

雨是風的拄杖,

風是雨的秋千。

風,教授沈默;

盡管它從不停止言說。

炊煙是莊稼,

只有風之鐮

把它收割。

今天,為患病的風兒悲傷,

夾竹桃沒有起舞。

孤獨是壹座花園,

但其中只有壹棵...。

我對水仙懷有好感,

但我的愛屬於另壹種花,

我叫不出它的名字。

幹渴,

但只有我得不到的水,

讓我止渴。

高峰過後便是下坡?我不信:

高處永遠引人通向更高。

妳對自己說的壹切,

妳都會對別人說,

即便妳無意如此。

據說,仿效是容易的,

噢,但願我能仿效大海!

有時候,

太陽不能把妳照亮,

壹支蠟燭卻能照亮。

但願我產生願望的能力,

勝於我實現願望的能力。

孤獨的男人:壹翼翅膀;

孤獨的女人:被折斷的翅膀

憂愁的森林:阿多尼斯詩選(之二)

我認識的所有詞語,

都變成憂愁的森林。

好吧,我將從孤獨中脫身,

但是,去往何處?

我站在鏡子前,

不是為了看自己,

而是為了確認:

我所見的真是我嗎?

我說太陽是另壹個陰影,

但我沒有證據;

我說月亮是另壹團火焰,

我有許多證據。

我往昔的日子是座墳,

但其中沒有屍體。

我的記憶真是奇怪:

壹座長滿各式草木的花園,

就是見不到果實。

那個夜晚,我為什麽覺得:

天空是夜的豎琴,

星辰是繃斷的琴弦?

是因為我獨自入眠嗎?

現在我明白了:

為什麽那些只夢見光明的人,

有時候也會贊美黑暗。

寫作吧:

這是最佳的方式,

讓妳閱讀自己,聆聽世界。

時間已經錯過,

妳無法成為自己,無法了解妳是誰。

童年已經逝去。

女人:

能降下淚水的雲。

生命,是死神服用的靈丹;

所以死神長生不老。

絕望長著手指,

但它只能抓住

死去的蝴蝶。

烏雲也有思想,

由閃電記載,

由驚雷傳達。

愛,是持續瞬間的永恒,

恨,是仿佛永存的瞬間。

規則,

往往是重復的例外。

無論我們身在何處,都有泥土伴隨,

那是永恒的相會;

無論我們身在何處,都有時光伴隨,

那是永恒的離別。

大海沒有時間

與沙子交談,

它永遠忙於譜寫浪濤。

如果大海是森林,

那麽詞語便是飛鳥。

萬物都會走向死亡,

只有人除外,

是死亡向他走來。

絕望是習慣,

希望是創新。

最遙遠的光亮,

比離我們最近的黑暗還要靠近我們:

距離,通常只是神話。

不,是生命在發號施令,

死神只是忠實的記錄員。

快樂長著翅膀,

但它沒有軀體;

憂愁有著軀體,

但它沒有翅膀。

水是永恒的躁動者,

石頭在睡眠中歌唱。

玫瑰的影子,

是壹朵雕謝的玫瑰。

跪曲著,黑暗降生了;

挺立著,光明降生了。

傷口長出的翅膀:阿多尼斯詩選(之三)

世界讓我遍體鱗傷,

但傷口長出的卻是翅膀。

書寫是正在興建卻不會竣工的房舍,

由那個流浪的家庭居住:文字。

最純潔的話語是從上天嘴裏降下的,

可是,它被稱為墮落的話語。

是的,光明也會下跪,

那是對著另壹片光明。

鳥兒拒絕歌唱,

在不懂得靜默的田間。

黑暗生來便是癱子,

光明壹降生便行走。

月亮真是無知,它的榮耀真是虛妄:

不懂得與任何壹顆星星交談,

也不認識壹個字眼;

而所謂的月光,

不過是它借來的外衣。

太陽即使在憂愁的時候,

也要披上光明的衣裳。

黑暗是包圍四周的暴君,

光明是前來解救的騎士。

死亡來自背後,

即使它看上去來自前方:

前方只屬於生命。

群體書寫歷史,

個人閱讀歷史。

舌頭由於說話太多而生銹,

眼睛由於夢想太少而生銹。

有時候,最美妙的燈盞,

並不是為看清光明,

而是為看清影子

而點亮的燈盞。

瘋狂是個兒童,

在理智的花園裏,

做著最美好的遊戲。

幻想是種典禮,

我們無法舉行,

除非是在現實的廳堂裏。

石頭的生命不會終結,

因為它死壹般地活著。

就連風兒,

也希望化為

蝴蝶牽引的輦車。

我自幼便受過傷,

我自幼就懂得:

是傷口創造了我。

時光:

在歡樂中浮遊,

在憂愁中沈積。

太陽不說"是",

也不說"否",

它說的是它自己。

妳的抵達,

往往是妳真正行程的開始。

最明亮的閃電,

來自心頭;

同樣來自心頭,

還有最烏黑的雲團。

跟小草作戰,

卻對荊棘投降--

這是最時髦的英雄。

詩人啊,妳的祖國,

就是妳必定被逐而離去的地方。

無論妳如何瘋狂,

妳的瘋狂都不足以

改變這個世界。

愛是我們往昔的腳步,

往昔是我們將至的塵土。

詩歌是天堂,

但它永遠在

語言的疆域流浪。

他跳下自殺,

從高高的窗口:

這是墜落,

還是飛翔?

遺忘有壹把豎琴,

記憶用它彈奏

無聲的憂傷。

妳的童年是小村莊,

可是,

妳走不出它的邊際,

無論妳遠行到何方。

最殘酷最痛苦的牢房,

是沒有四壁的。

什麽是來世?

壹座我們喜歡見到,

卻厭惡在其中居住的房子。

什麽是秘密?

壹扇妳打開後便破碎的門。

什麽是夢想?

壹位不停叩打現實之門的餓漢。

難道只有被割斷了頸項,

正義的頭顱才能高昂?

不要向風求助,

這也許會引起塵土的嫉妒。

"我想成為老翁。"

這是新月自誕生起

就不停地對星辰重復的話語。

我書寫,

不是為了展現真理,

而是為了學習如何尋求真理。

出於哪門子智慧,或是為了哪門子智慧,

只有魔鬼才被賦予

和真主論辯的權利?

怪哉鱷魚--

兇殘,

而當它襲擊獵物,

卻要以眼淚武裝自己。

世界讓我遍體鱗傷,

但傷口長出的卻是翅膀。

天空要我學會雲彩的禮節,

但是昨天我見到:

黃昏的雲彩遮住了天空,

卻並沒有向它致歉。

麥穗對著風彎腰,

不是為了致敬,

而是向風指明離別的道路。

海岸的石礫有著多麽博大的智慧:

以永恒的靜寂,聆聽著

永遠嘮叨的波濤。

夜晚在我的枕頭上沈睡,

我卻獨自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