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淵明生活在東晉末年,政治腐敗,社會動蕩,統治階級內部矛盾尖銳,腐朽的門閥制度控制著整個社會上層,寒門庶士在仕途上很難得到發展。這對家庭敗落,本非世族的陶淵明的生活道路和文學創作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壹方面,他生活在封建官宦家庭,從小受儒家思想影響,也曾有過理想追求。另壹方面,門閥統治窒礙了他的理想。雖為生計所迫,他先後幾度出仕,但最終因為“不能為五鬥米折腰的鄉裏小兒”,毅然歸隱,躬耕自給。“人生歸有道,衣食固其端。孰是都不營,而以求自安”真實反映了他的思想變化。陶淵明在掛冠甫後,就在《歸去來兮辭》中想象田園生活的自由美好。歸耕後,他心情愉快,夙願得酬,其欣喜溢於言表。他躬耕壟畝,身自稼穡,雖然早出晚歸,披星戴月,但心情舒暢,內心充實。他和淳樸的農民相往還,閑暇則飲酒賦詩,登臨山水,自由自在,無拘無束。雖然也有困厄,如失火,歉收,甚至疾病,斷飲,但他都以壹種委運任化的灑落態度泰然處之,安貧樂道,心境澄明,真正做到了與自然泯合為壹,由此多寫田家生活中日用之景之物,如數家珍,娓娓道來,令人覺其親切平和:
秉耒歡時務,解顏勸農人。平疇交遠風,良苗亦懷新。(《癸卯歲如春懷古田舍》)
清晨聞叩門,倒裳往自開。問子為誰歟,田父有好懷。(《飲酒》其九)
山澗清且潛,可以濯其足。漉我新熟酒,只雞招近局。日入室中暗,荊薪代明燭。(《歸園田居》其五)
這些詩句超越了世俗功利計較,與天地自然泯而為壹,陶然忘機,怡然自適,流露於詩中自然會有平淡自然之格調。
摒棄雕飾,質樸無華,極盡語言純凈之美,是形成陶淵明田園詩沖淡自然之美的原因之二。
陶淵明的田園詩語言質樸無華,不加雕飾,極盡語言純凈之美。鐘嶸說陶淵明“文體省詩,殆無長語。篤意復古,辭興婉愜”。這句話就準確地指出陶淵明詩的語言簡潔純凈,就是對他的田園詩語言風格而言的。如《歸園田居》其二:“野外罕人事,窮巷寡輪鞅。白日掩荊扉,虛實絕塵想。時復墟曲中,披草***來往。相見無雜言,但道桑麻長。桑麻日已長,我土日已廣。常恐霜霰至,零落同草莽。”詩人通過對荊扉、披草、桑麻極為樸實的語言表達出形象生動的畫面,不尚藻飾,不事雕琢,而是慣用樸素自然的語言和疏淡的筆法精練地勾勒出生動的形象,傳達出深厚的意蘊,從而達到氣寫景傳神的藝術效果。像“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除了精選的名詞、動詞之外,幾乎看不見什麽是形容詞,可見大家都能感受到詩句形象鮮明。
陶淵明能形成“質而實綺,臒面實膄”的語言風格,與他的任真自得的本性有直接的關系,因為壹般人作詩,難免有壹個“為人”的心。所謂“為人”還是要講仁義道德或者治國安邦,或者是考慮到別人對詩的好壞之評價,有了這種念頭,總想與人爭勝,總想讓自己的詩在千百年後受到人們的贊美,在寫詩的時候就不免逞才使氣,雕琢矯飾,有時就失去自然率真之美。有些詩人故意把詩寫得很難,讓大家看不懂;有的詩人作詩讓不識字的老太太都能聽懂,但不管難還是易都有壹種“為人”之心。陶淵明與他們不同,他不是為了刻意去追求“為人”,而是把內心的感受寫出來了。
陶淵明的田園詩然而在事實上,其語言並非是未經錘煉的,反而是高度精煉、去蕪存精後才顯得平淡而自然,從這壹角度看,陶淵明對文字的提煉運用可以說達到了極高的造詣。正如元好問說陶淵明的詩:“壹語天然萬古新,豪華落盡見真淳”。殆非虛譽。我認為壹個人寫詩是否真誠是很重要的,壹個詩人如果妳自己的感想裏邊先有了壹段空虛,那麽妳無論技巧多麽高明,文字的外表多麽華美,遇到真正有見識的人,把妳的詩壹讀,就知道妳是實的還是虛的,而陶淵明的田園詩就是最自然、最真誠的。
情理渾融的內容是形成陶淵明田園詩沖淡自然之美的原因之三。
陶淵明描寫景物並不追求物象的形似,敘事也不追求情節的曲折,而是透過人人可見之物,普普通通之事,表達高於世人之情,寫出人所未必能夠悟出之理。他善於將深刻的哲理融入詩歌的形象中,使平凡的素材表現出不平凡的意境,這種情、景、理交融形成的意境十分和諧,往往令人神往。陶淵明的詩重在寫心,寫那種與景物融而為壹的、對人生了悟明徹的心境。他無意於模山範水,也不在乎什麽似與不似,只是寫出他自己胸中的壹片天地。陶淵明的詩發乎事,源乎景,緣乎情,而以理為統攝。在南風下張開翅膀的新苗,伴隨他鋤草歸來的月亮,依依升起的炊煙,不嫌他門庭荒蕪重返舊巢的春燕,在中夏貯滿了清陰的堂前林,床上的清琴,壺中的濁酒,以及在他筆下常常出現的青松、秋菊、孤雲、飛鳥,都已不是尋常的事物,它們既是客觀的又是體現了詩人主觀感情與個性的,既是抽象的又是生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