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詩詩者,以論詩詩之謂也。凡以詩歌評騭詩人詩作,或對詩理有所剖析,或詩人自道作詩心得體會者,均可稱為論詩詩。論詩詩最初評論的內容為詩,後來突破單純論詩的範圍,擴展到論詞、論曲、論文、論詩話等;隨著詞、曲的誕生,又出現論詩詞,論詞詞、論曲曲等,廣義上而言這些均可稱為論詩詩。狹義上的論詩詩,則指以詩論詩的作品,不包括論詩詞、論詞詞、論曲曲之類。論詩絕句作為論詩詩的壹支,指的是以規範的絕句體式創作的談詩論藝之作。本文的研究對象論詩絕句的劃分應屬於狹義論詩詩的壹種。
陳伯海在《唐詩學史稿》中也對論詩詩作了廣義與俠義兩種劃分,但他的劃分標準有所不同。“如果將以詩論詩分為廣義和狹義兩種,則廣義的以詩論詩就是在詩中論到有關詩的問題,而這樣的詩不壹定專為論詩而作。詩是唐人生活的伴侶,不可須臾離開。所以廣義的以詩論詩比比皆是,難以窮盡。狹義的以詩論詩則從杜甫《戲為六絕句》開始,為後世論詩詩之先聲。”
在論詩絕句的發展進程當中,唐代是壹個非常重要的發展時期。在《萬首論詩絕句》中收錄了唐代57家***148首詩作。唐代的論詩詩除了數量上有很大的增加以外,另壹個突出的成就就是出現了杜甫《戲為六絕句》和司空圖《二十四詩品》這樣的對後世影響深遠的作品。雖然論詩詩作為壹種文體在唐朝以前就已經產生,但是它在詩壇乃至在文學批評史上取得地位則有賴於杜甫。在杜甫以後,才有較多詩人從事論詩詩的創作。也正是因為杜甫等人的作品,論詩詩作為壹種較為成熟的詩學理論才進入到人們的視野中並且受到了重視。如果說唐朝以前為論詩詩的誕生時期,那麽唐代就是論詩詩的繁榮發展期。
杜甫的論詩絕句壹***有十二首,其中壹部分是《戲為六絕句》,另壹部分是《解悶十二首》中的。杜甫在詩歌理論上的貢獻最著名的應當是寫於元二年的《戲為六絕句》。郭紹虞在他的《戲為六絕句解集·序》中寫到:“時杜甫已五十歲,則為其晚年之作,故能精當如是。”
杜甫的《戲為六絕句》對後世的影響主要體現在組詩形式這壹特點上。後世雖有不少以單篇論詩的作品,但是整體而言還是組詩所占的比重比較大。《戲為六絕句》以組詩的形式出現,為組詩論詩的開端,之後才有元好問《論詩絕句三十首》。到清代時有王漁陽《戲仿元遺山論詩絕句》,陳融《讀嶺南人詩絕句》等大量組詩作品。
郭紹虞在《杜甫戲為六絕句集註》序言中說:“杜甫《戲為六絕句》,開論詩絕句之先端,亦後世詩話所宗。論其體則剏,語其義則精。蓋其壹生詩學所詣,與論詩主恉悉萃於是,非可以偶爾遊戲視之也”。為了說明杜甫的《戲為六絕句》對論詩詩發展的重要影響和作用,下面將具體解析杜甫的《戲為六絕句·其壹》與《戲為六絕句·其五》兩首詩。
《戲為六絕句·其壹》
庾信文章老更成,淩雲健筆意縱橫。
今人嗤點流傳賦,不覺前賢畏後生。
詩中提到的庾信是齊梁詩人的代表。齊梁詩人在創作時註重形式,作品精心雕琢,刻意藻飾。庾信初期的作品也是這樣。但是在入周以後,在北方“詞氣貞剛”詩風以及家仇國恨的影響下,庾信的詩風也隨之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表現出了壹種清健的風格。老年的庾信創作風格就更加成熟了,有了高超雄健的筆力,創作時也是文思如潮,揮灑自如。從本詩可以看出,杜甫對庾信十分推崇。在杜甫的《詠懷古跡五首》中杜甫也評價到:“庾信生平最蕭瑟,暮年詩賦動關東”。從這些詩句中不難看出,在杜甫眼中,庾信是非常優秀的詩人。
在本詩中,第壹句就表達出了杜甫對庾信的推崇,稱贊庾信的文章老更成。“更”字表現出杜甫認為,庾信早期的作品就很優秀,而老來之作更進壹步。這種表達方式在杜甫的其它作品中也曾出現過,如《狂夫》中的“自笑狂夫老更狂”。這個“更”字也從側面表現出杜甫對庾信有很高的評價。
第二句“淩雲健筆意縱橫”在第壹句的基礎上進壹步說明老年的庾信創作風格更加成熟,筆力高超雄健。在第三、四句中所說的“今人”“後生”均指的是杜甫嘲笑、斥責的壹些人。這些人隨意點評,嘲笑那些已經流傳很多年,經歷了時間考驗的作品。然而庾信在詩史上的地位,絕非是這些人可以“嗤點”和“哂笑的”。庾信接受了王融等人倡導的聲律論,並且按照聲律論作詩,在詩歌走向律化的詩史上,庾信占了很重要的地位。所以“前賢”們並不會因為這些嘲笑和點評而畏懼後生。仇兆鰲在《杜詩詳註》中評價到:“後人取其流傳之賦,嗤笑而指點之,豈知前賢自由品格,未見其當畏後生也”。正是表達此意。
《戲為六絕句·其五》
不薄今人愛古人,清詞麗句必為鄰。
竊攀屈宋宜方駕,恐與齊梁作後塵。
杜甫在《戲為六絕句》的後三首中,重點談論了學詩之法,本詩就是其中之壹。在杜甫的論詩的宗旨中,強調的其中之壹就是詩風清新。“清新”正如明代楊慎在《升庵詩話》中說到的:“清者,流麗而不濁滯;新者,創見而不陳腐”。在這首詩中的“今人”“古人”與《戲為六絕句·其壹》中的“今人”和“古人”指的是同壹類人。在對杜甫詩的解析中,這首有許多不同的意見。筆者認為郭紹虞在《杜甫戲為六絕句解集》中解釋的極為精妙:“所謂清詞麗句雲者,不必指今人,亦不必指古人,只是杜甫論詩宗旨而已。其意蓋言今人以愛古人之故,嗤點庾信之賦,譏哂四子之文,矯正壹時之風。其原意不可薄。但建安以來清詞麗句,自由不廢江河者,並非侈言宗古,便可鄙視齊、梁也。”杜甫針對當時文壇流行的厚古薄今現象,提出不論對漢、魏、齊、梁文人,初唐四傑或者同時代的其它詩人,都應該給予合理的評價和應有的尊崇。杜甫的文藝觀既不隨流俗、求真求實,又富於卓越的見識。在這首詩中,我們可以看到杜甫詩學觀中的辨證因素。他認為不管是古人高超雄厚的作品,還是庾信、四傑的“清詞麗句”,都可以是優秀的作品。但是“今人”只關註古人作品的形式,而忽視了作品的實質。這樣和“齊梁後塵”那些形式主義的作品又有什麽區別呢?
從對上面兩首詩的解析可以看出,在《戲為六絕句》中,無論是杜甫對庾信、四傑的推崇,還是他對“今人”和“後生”的批評,都是希望大家可以客觀地對待所有詩作,吸收利用上自風騷,漢魏,下至庾信、四傑的壹切優秀作品。
同時,《戲為六絕句》作為我國詩論中出現最早,影響最大的以詩論詩作品。它開創了新的文學批評形式,是中國古代文學理論、批評史上的先河之作,受它的影響,後人開始創作大量的論詩絕句,成為古代文學理論、批評史上的壹條重要的脈絡。郭紹虞在《杜甫集解》中認為這組論詩絕句集中闡釋了杜甫對庾信、四傑的推崇,對今人和後生的批評,希望時人可以客觀的對待文化遺產,“轉益多師”,實現文學內容與辭采的並重。這是杜甫有感於當時“好古遺近,務華去實”的詩壇風氣有感而發的,體現了杜甫對詩壇的關註及其先進的詩學觀念,杜甫的詩之所以能有如此突出的成就,也與其全面、先進的詩歌觀念是密不可分的。
參考文獻
郭紹虞1978《戲為六絕句解集》,人民文學出版社。
仇兆鰲1979《杜詩詳註》,中華書局。
陳伯海2003《歷代唐詩論評選》,河北大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