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生命:季節驟變的嘆息
?在《古詩十九首》中,個體生命的生存意識異常沈重和悲涼。東漢末年,風雨飄搖,政治動蕩,社會黑暗。《古詩十九首》的作者多為社會中下層的文人,他們壹貧如洗,不甘淪落黑暗。當時培養士子的政策和歷史背景,給他們提供了壹條如果成功的話,雖然狹窄但卻極其光明的道路。但當他們踏上京都洛陽的漫漫長路時,可能還沒有意識到等待他們的是怎樣壹個殘酷的現實。
?某種意義上,離鄉是文人遊子的又壹次誕生。“母親帶我來到這個世界/我現在站在世界的深處進入/世界越來越深/我有我的幸運也有我的痛苦/我壹個人有各種顧慮”(裏爾克的《最後壹個》)。每個人的出生都是壹個被獨自拋棄在世界上的過程。從客觀意義上來說,壹個離開了家鄉的遊子,被加倍地拋掉了。東漢末年交通閉塞,空間上的距離感更接近現代詩人裏爾克詩中的哲理意味。所以他們在遠離家鄉的驛道塵土中,形成了壹種與母親(母親)和故土隔絕的獨特感覺。漂泊的文人到了遙遠的異質世界洛陽後,環境逼迫他們成長,直到成熟。
?對這個異質世界的感受是從生理到心理的:冬天來了,“涼風盡,遊子寒裸”(《雲暮》)。身體上的痛苦可以克服,但被各種人拒絕的孤獨感給了他們沈重的打擊:“妳為什麽在羅鐘抑郁!冠系於己”(《青脊上柏》),“昔日同道好友,高舉六檁振,不願攜手,棄我如舍利”(《明月當空照》)。他們與首都的精英圈子格格不入,而只有“我們的首都多的是好管閑事的人,而妳們是孤獨無助的窮人”(杜甫《李白之夢》);他們也和原本屬於同壹階層後來又拋棄他們的少數成功人士格格不入。也許後者能讓他們更好地體會到生活的滋味。在蕭瑟的春天,他們只能在日益蕭條的首都孤獨地徘徊。正是因為這種困惑和沮喪,他們才得以窺見生命中另壹種更為尖銳和令人心碎的感覺——生命的無常。
?“人生天地間,忽如過客”(《青脊上的柏樹》);
?“人生壹世,若淹則塵”(《今日好宴》);
?“千年染野草,季節忽又變”(《明月幾時明,夜夜》);
?“遇到沒有理由的事不能很快老去”(《回車上說話》);
?“四季更替,壹年多快結束”(《東城又高又長》);
?“茫茫陰陽動,人生如朝露。
?人生忽如寄,人生不固”(《駛往東門》);
?“人生不到壹百,老是擔心自己是壹千歲”(《出生不到壹百》);
?“思君使人老,歲月忽晚”(《再行》)。
?在《古詩十九首》異常短暫的篇幅中,表達生命悲嘆的詩歌密度如此之大,以至於這種悲嘆成為這些詩歌的主要情感基調。這麽精煉濃縮的哲理詩,壹般的民間詩歌是寫不出來的。在生命如朝露般轉瞬即逝的悲傷中有壹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應該說,感嘆生命的短暫和無常,不僅限於遊子,更是壹種時代的集體意識。“他們都唱著同樣的悲傷,同樣的嘆息,同樣的思想和同樣的音調...這個問題在當時的社會心理和意識形態中占有重要地位,是他們世界觀人生觀的壹個核心部分”(李澤厚《美的歷程》)。流浪文人的特殊身份,使他們成為那個混亂而偉大的時代某種思潮的代言人。
?彈指壹揮間,死亡正在逼近。當他們“開車到東門看死人陳”(《開車到東門》)時,當他們“出了郭門直看,卻見山頭墳墓。當古墓耕田,古柏催薪(《亡靈節疏》)時,那種深沈的死亡場景和對生死的迷茫直指人心。因為妳知道結局,還有什麽理由讓生活越來越壓抑?”風在吹,唯壹的辦法就是活著”(瓦列裏的海邊墓地)。不會,不可能活在其中,所以做壹些自我發泄的娛樂,傾訴壹下又有什麽壞處呢?於是,就有了《今日好宴》中的“喜”,“爭酒”也可以灑脫(今日好宴)。於是,就有了壹個在西北高樓下獨得名聲的苦解(“西北有高樓”);因此,有壹句“何不誌存高遠,先照路而津;無為守貧卑,沈浮長苦(《今日好宴》)。時間和人的生命相比,只是壹塊古老的土地,經不起任何折騰,消磨,消失。所有的理想都來晚了,會對老皺紋和渾濁的眼睛失去原本的意義。”開心的時候為什麽要留在這裏?“(出生不到100)。
?“從表面上看,似乎是這樣壹種頹廢、悲觀、消極的嘆息,恰恰與之相反,是對生命、人生、命運、人生的強烈渴望和懷念。”(李澤厚《美的歷程》)。這些流浪者的頭腦中有壹種積極的意識。“不舍捐而試加餐”(《出遠門》),愛人在家等不到“遊子”的行為,體現了詩人的積極自覺。面對長期分離的沈重悲傷和痛苦,他們沒有自殺,也沒有抱怨,而是“試圖”對周圍的世界擺出壹副不妥協的姿態。這是多麽光榮的激情。正是因為有了這種精神,詩歌中高密度的悲傷才得以緩解,這種對生命的悲傷才不至於膚淺和頹廢。詩歌也因此獲得了理性和升華。壹種美好而悲壯的人生態度。
(2)故鄉:孤獨的守望。
?屈原《傷逝九章》最後說:“那人眼隨流看Xi,雙翼折回是什麽時候?”鳥飛回(回)老家,狐貍會先死。“如果流浪是人類的壹種宿命,那麽回歸就是所有生物的本性。
?漂泊異鄉,因為“思念故鄉,平白想歸道”(《去日疏》),所以這種對故鄉的意向,催生了許多文學和感傷的情懷。
?遠方始終保持著警惕的姿態,維持著我們剛出發時的暮色景象,那種心境,初春,活潑,充滿希望。孤獨,《古詩十九首》從時間和空間兩個方面進行結構化:“相隔萬裏,歲月忽晚”(《再行》)。不要穿越歲月,不要去萬裏,那麽遠,那麽遠。時空距離帶來的失落感,讓遊子情不自禁。他們通過模擬情境獲得回歸欲望的精神滿足。他們通過想象家鄉的戀人思念他們來達到排解寂寞的目的。也許是在他們輾轉反側的深夜,開始想象“獨留長夜,夢見榮光”(《雲暮光》)。夢似乎也是壹種模擬。極度的向往導致“日思夜想”。弗洛伊德認為“夢是願望的實現”。無法實現的願望只能在夢裏實現。“袖中若放書,字三年”(《孟冬寒》),想象中的戀人是那樣深情而執著。“文采是壹對鴛鴦,剪成蠶絲被,用長相思寫,緣分不可解”(《遠道而來的客人》)。
?信物上寄托了多少美好的理想,流露出多少無悔的心。只有愛——人與人之間最好的情感——才能撫慰離別的悲傷。而這壹切都是在思考的基礎上進行的,他們周圍的人從夢中醒來後仍然獨自面對著。
?他們要面對的不是壹個精致美好的夢。“放眼望去,東風撼百草”(《回駛》),在萬物復蘇的春天,在陽光燦爛的殘酷春天,我只看到百草飄飄,“花兒為誰開”(海子《二月的黎明》),壹切生命徒然爆發。
?他們要面對的依然是行走的孤獨,是“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像壹個在海洋中航行的人,/我倚著永恒的土著;/他們的書桌上有豐富的壹天,/而我打算在遠處裝滿圖像。”(裏爾克的詩)對遠方盡頭故鄉的留戀,讓過程詞“遙遠”獲得了壹種家壹般的美感。其實“遠方除了遠方壹無所有”(海子《遠方》),但遠方的意象為何讓遊子反復吟誦?“是誰渴望離開?思考在漫長的道路上。回望故裏,長路茫茫”(《佘江采芙蓉》);“進了車就走長”(“進了車就走長”);“路又堵又長。見面安全嗎?”(“線重”);“嫁千裏之外,隔半山腰”(《冉冉孤竹》);“袖上留香,路在遠方”(《庭中有奇樹》)。崎嶇漫長的道路揭開了所有溫柔鄉村的面紗,露出了苦澀荒涼的底色。時間和空間不能重疊,流逝的時間和個體生命所占據的位置不能重復。即使有記憶,壹種幾乎可以穿透時空的光,即使有萬能的編織壹切奇妙而奇特的人類思維,它們也無法實現對現實世界的超越。他們只能面對遙遠的遠方,幻想著離開的時候,那裏還是自己的家鄉。通過對美好愛情的幻想,通過對遠方的凝視,故鄉成了精神的守望。
?在“歌者甘苦,知己難得”(西北有高樓)的異鄉,當他們思念“相依為命,愁死”(《江上采芙蓉》)的戀人時,那種被驅逐出心靈,不被皈依的感情是如何噬咬著詩人的心,多年積累的傷痛是如何涓涓流出鮮血!那些“過時而不采”的美麗的徽蘭,是如何隨著秋草而悲(《冉冉獨竹》)在絕望中消散了芳香和色彩,最後落得壹個沒有人看的死氣沈沈的下場。“我從遠方帶來的東西/對他們來說是稀有的-/在偉大的故鄉它們是野獸/但在這裏它們羞愧地屏住呼吸。”(裏爾克《孤獨的人》)詩人帶來了故鄉的理想和離別的孤獨。當理想從枝繁葉茂的枝頭落下時,孤獨感在“羞慚屏息”中愈發強烈,詩人心底陰郁感傷的情懷化為對故鄉(遠方)的孤獨守望,透出壹股悲壯之光。孤獨的守望成為絕望中永恒的堅持。
?“日已遠,衣日已緩”(《再走》),誰憔悴為誰忙碌,妳將何去何從才是我心中真正的痛!“呼瑪依在北風中,過鳥巢南支”(《再走壹遍》),身體裏回歸的自然總是像指南針壹樣指向故鄉。在那些空虛的時刻,只有家鄉能成為他們的救命稻草。在千山渡過萬水之後,驀然回首,才明白,也許當初離開的地方,才是我真正的家。他們對家鄉的向往和執著,也在壹無所獲、虛度壹生的過程中愈發強烈,在漫長的時間和廣闊的空間裏越飛越高。
?當他們把這壹切都投射到自己的詩歌中時,這些詩歌也獲得了美感,獲得了“壹字千金”的分量。
?(C)詩歌:美麗千年的關懷
?《古詩十九首》在幾千年的流傳中所帶來的審美收獲無疑是巨大的。
?詩歌中涉及的各種悲傷都很有代表性。文學中悲傷的形象往往是美好而持久的,因為悲傷對於任何壹個對生活敏感而敏感的人來說都是常見的。這是壹種生活方式。世界在人類面前的宏大與永恒,讓匆匆而過的人無法完全開懷大笑,人類永遠需要保持對自然和時間的敬畏。所以,詩歌模擬了這個過程。“痛苦導致快樂,歡呼伴隨哀號,快樂導致恐慌,極端的愛導致失去”(尼采《悲劇的誕生》)。詩歌為人類在時空的實踐中賦予情感以凝固的意象提供了載體。而且從形式上來說,五言詩在發展初期的框架形式也是非常簡潔生動的。因此,《古詩十九首》憑借內容的廣泛性和形式的親和力,生命力極其廣泛而持久。
?在這種循環的過程中,不同的人可以觸摸到不同的感情線,不同感情線背後隱藏的堅持和光明,感受到同樣的悲壯和深刻的力量,感受到自己內心產生的“恐懼和憐憫”(亞裏士多德語)的情感,從而在壹種文學審美中凈化自己的靈魂。王國維曾在評論李後主的詞時說:“先主有釋迦牟尼基督背負人類罪惡之意,只是大小不同”(人間詞話)。《古詩十九首》其實承載了壹種集體情感。人在壹生的歷程中遇到類似的事件,必然會分享壹點失意的淚水,壹點理性的光芒,壹點群體意義上的詩意關懷。雖然詩人早已離我們而去,但在時空的流動中,多少人類的情感和感受受到了這些詩歌的影響,所有感受古詩十九首的人都凝聚成了壹個日益厚重的整體,這就使得古詩十九首具有了壹種個性化的性質——詩意關懷。從這個意義上說,《古詩十九首》成為了人類詩意關懷的壹個載體,具有與“釋迦牟尼基督”壹樣的氣魄和胸懷。
?許多研究《古詩十九首》的學者更註重西方現代理論與詩歌作品的結合,如存在主義、悲劇理論等。而且融合了哲學、歷史學、心理學、文學等學科,從時空、各種意向本體等方面提出了更新穎、更有深度的見解。在詩歌的內容方面,很多學者也意識到了《古詩十九首》的感傷情懷,並進行了非常精辟的闡述。《古詩十九首》.....、棄婦率大、交遊豐富、漂泊異鄉、感死而創新”(古詩源),沈德潛可謂是對這組詩所表達的主要情感特征的壹個非常準確的概括。離別、漂泊、失意、思念、對人生的感嘆,所有這些情感都有壹個共同的屬性:感傷。“古詩十九首寫的感情,基本上有三種:離別之情、失意之情、憂生無常之情。”(《嘉陵集》),葉嘉瑩先生分析的這些感受,都反映了遊子對故鄉的眷戀,對個體生命的掙紮,對生命本身的反思。
?優秀的作品總是讓人讀膩,同樣的感情在不同的讀者眼裏有不同的風格。讀《古詩十九首》,除了感傷之外,詩人最可貴的地方在於用這種感傷的方式傳達了更多的對人生的感悟,以及對人生的壹種理性而執著的精神。此外,作者還讀出了詩歌形式的美、內容的透明和哲理的深刻。在復雜的悲傷中,有壹個歷經千年的異常強大的內核。俗話說,形悲質直,不忘自己的主動心態。在這種理性精神的支撐下,《古詩十九首》以獨特的魅力綻放在文學的最高分支,美不勝收,感動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