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曉婭壹走進報社,就被傳達室的主任攔住了。“有人給妳留了紙條,他壹邊寫壹邊抹眼淚。”
她接過紙條,看起來很震驚。上面寫著:
中國青年俱樂部“青年熱線”電話主持人:
因為父母的包辦婚姻和強烈的成功欲,我吃了很大的苦頭。我有自己的追求和理想,可現實生活就是這麽殘酷無情。真的沒想到,壹個90年代的年輕人,要突破包辦婚姻的陰影會這麽難。對我來說,生活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意義。
壹個月前,我離家出走,在壹個朋友的支持下到處跑。我渴望用自己的雙手創造更好的生活。可惜中國這麽大,沒有我的位置。我連用勞動和汗水換取生存的權利都沒有。找朋友,找勞務中介,壹個個希望在我的硬氣球裏接踵而至,在我的苦苦等待中成了泡影。為什麽生活如此不公平?既然不能老老實實的活著,不如就讓我的生命在這裏結束吧。
在這個生命即將結束的時刻,我有壹個請求,希望通過貴報向社會呼籲,希望全國的父母都能理解和尊重下壹代的感情、理想和追求,讓他們真正成為對社會有用的人。我不希望別人再次重復我的悲劇。讓我成為中國包辦婚姻和長久成功的最後犧牲品!我也呼籲全社會都來關心和愛護所有的年輕人。
老兵
壹看就知道這個老兵是個在北京工作的農村青年。雖然在“青年熱線”開通後,我知道這種事情遲早會發生,我知道我會幫助這些處於心理狀態的青年朋友,但在最後時刻,陸曉婭仍然有點緊張和無助。
她趕緊問:“妳在哪裏?”
“我走了,也沒說去哪。”
她判斷他既然留了字條,肯定會以某種方式聯系。我從心裏看得出來,他還是有話要說。
她匆匆趕到辦公室,在電話自動應答上留言:“南方的老朋友們,請馬上到報社來,我們等妳們。”
晚上九點,他終於打來了電話。他來了。為了逃避婚姻,他離家出走,先是廣東,後是四川、湖南、湖北、河南,到處碰壁。他把最後壹站定在北京。他壹臉疲憊,有壹種失敗感和絕望感。
交談中,他們知道他在建國門立交橋下住了十多天,沒睡好覺,沒吃過壹頓飯。寒冷的冬天,蜷縮在立交橋下,妳怎麽睡得著?我不得不跑步取暖,每天晚上都要跑幾十公裏。先是從南二環跑到豐臺再拐回來,然後在長安街上跑。他覺得所有的人都在奇怪地看著他,壹路上所有的高樓都在嘲笑他。他似乎是空氣中的壹粒浮塵,壹粒帶著壹點熱量的塵埃。他想定位,卻做不到;他想停下來,但是停不下來。黑暗中,傳來北京站、電報局大樓播放的音樂《東方紅》和報時的聲音。“什麽時候!-什麽時候!-什麽時候!——“鐘聲讓他心痛!他期待著黑夜的消失和白晝的來臨,又深深害怕著某個時刻的臨近,然後壹種不可阻擋的絕望從內心深處慢慢湧現。他是唱著《東方紅》和《胡兒嗨喲》長大的。“但是誰真正為我們的農民工作呢?”他說。他想停下來休息壹會兒,但是他做不到。他穿著單薄的衣服,北京令人窒息的午夜寒意瞬間帶走了他剛剛散發出來的可憐的熱量——每天只吃三條面包省下的熱量。他跑步的時候經過了國際飯店,北京飯店,貴賓樓,民族飯店,燕京飯店。他知道裏面的有錢人在大把花錢,女士們在做愛。當他跑步時,他經過天安門廣場和新華門。他知道,但他睡不著。當然,他也知道,城墻內的北京人不會也沒有時間去關心他這個靠奔跑取暖的流浪者。社會真的這麽不公平嗎?這不公平。就像電影裏的畫面,杜甫的詩。區分虛構和真實是不可能的。他在奔跑的時候,大概不知道,在其他空間裏,有近兩億農村青壯年被迫從土地裏走出來,以各種形式,跌宕起伏地奔跑。他只是其中之壹。為了生存而流浪,為了精神而流浪,他沒有出路。
他是多麽幸運啊!還是天無絕人之路!他找到了“青年熱線”並認識了陸曉婭。
她把他安頓下來,讓他在報社招待所好好睡壹覺。第二天中午她去叫醒他。他說:“我已經半個月沒在床上睡過覺了。”
“去,洗手吃飯。妳壹定很久沒吃飯了。”她說。
陸曉婭洗完手回來,壹把抓住她的手,“撲通”壹聲,哭著說:“姐,要不是妳,我現在也活不成了!”
她從未經歷過這樣的事情。她做好心理準備了嗎?她說:“我當時驚呆了!慌亂和尷尬讓我的心‘都’直跳,急忙把他拉了起來。”
她動員他回家。她轉身從錢包裏拿出壹些錢,對他說:“我知道妳現在沒錢,想回家也回不去。這錢我借給妳當差旅費吧。”說“借”,“壹是怕傷害他的自尊心,二是讓他在這個世界上多關心,好好活著。”她說。
但是她的心情和他壹樣復雜。她明明知道他是為了逃避包辦婚姻才跑出來的。如果他回去了,就意味著與命運的抗爭失敗了,就意味著他將面對不情不願的婚姻和農村貧窮、單調、枯燥的生活,以及人們的嘲笑和鄙視。她說:“我突然覺得自己很殘忍,好像在把他推進火坑。”畢竟這壹切痛苦和壓力不是我承受的,是他承受的!然而,似乎沒有別的選擇。身邊沒錢,沒地方住,沒工作,又會陷入絕望。在殘酷的命運面前,生存是第壹位的。"
人們說活著比死了好。活著,壹切皆有可能。否則,連機會都沒有。對於普通人來說,死亡對死者毫無意義,對生者也毫無意義。後者要求所有活著的人敢於賭上整個生命過程,承受苦難。“那麽,活不好又死不了怎麽辦?”我說。他就是在這種尷尬和矛盾中。
當陸曉婭和青年熱線的其他同事勸說他放棄自殺的想法時,他們得知他喜歡文學,並在雜誌上結識了壹位“筆友”,她是壹位殘疾女孩。他說那個女孩很善良,只有她能理解他。這個女孩借了他100塊錢讓他逃跑。
她註意到當他談到那個女孩時,他的眼裏有壹種溫暖。
“喜歡她?”她輕聲問道。
“我喜歡。”他似乎處於沈思和困惑的狀態。
“妳為什麽不告訴她?”
“不可能。”他的眼睛模糊了。
“怎麽可能?”
“我是農村的,她是城裏的。”
他苦笑了壹下。“愛”也關乎身份。因為“農民”的身份,他連求婚的勇氣都沒有!對方還是個殘疾女青年。就算我回去,這種情況也根本不會改變!那麽,戰鬥有什麽意義呢?所以他的逃避,他的流浪,他的絕望,不僅僅是為了逃避包辦婚姻。
這就是“鄒彬仔”的意思。
農村人口不斷膨脹,人比人多地少,迫使鄒彬仔從土地和農村社會中走出來。他們不能只是為了壹個固定的想法而坐在那裏。他們不會滿足於祖先留給他們的好的生活方式,他們會追求新的生活方式,他們無法抵禦現代社會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誘惑。沒有人回來可憐他們。要改變日益惡化的生存環境,只能靠自己。於是,在人類工業化進程中,上億農村剩余勞動力像非農壹樣轉移的悲壯歷史景觀呈現在我們面前。
我們有些困惑。
我們有點不安。
這種不可阻擋的社會潮流可能會對我們的生活產生什麽影響?
這種趨勢的發源地中國的農村社會正在發生什麽?
這都是未知的
於是鄒彬仔就朝我們走過來。
2、
鄒彬仔深刻體會到了城市和農村的不同,現在不是在長安街上奔跑取暖的時候。他當時看到的只是壹個現象,壹個外在的符號。她的絕望來自壹個悲傷的愛情故事。
農村青年的出路大概只有幾條:考試,當兵,用商品糧取得城市戶口。其中,當兵並不能壹步到位解決問題。不入黨不誌願,服役期滿後仍有可能復員回家當農民。鄒斌宰1987年當兵。他的毛病是不善於即興發揮,不善於說話,不看眼睛,自然也不太合群。他和部隊裏大多數農村兵壹樣,對未來的生活有憧憬和理想,努力擺脫出生的故土。家人也為他的未來努力。農閑時,父親早早出門,逛了村,買了鵝毛鴨毛,賺了點錢,壹個貼補家用,都是應急用的。當時為了當誌願者,家裏寄了500塊錢讓他見機行事,管理各種神仙。而且在信中,他說只要能成為誌願者,他就豁出去了。同時,我在家裏為他安排了壹場婚姻。這門親事,父母主要有兩個顧慮,壹是女方的壹個親戚是市裏負責退伍軍人安置的主任,二是女方在鎮上關系很硬,彬仔萬壹復員了能在市裏有固定工作。為了彬仔好,他們給他上了雙保險。收到錢後,他真的苦笑了壹下,沈重得無法歸還。知道錢來之不易,他想了想,拿出360元報了壹個文學雜誌的函授課程。然而,當家人寫信告訴他,他們已經告訴他他們在鄰村結婚的事情時,這是由家人決定如何處理這個女人。這消息猶如晴天霹靂!
“哦,我的上帝!他們從來沒有和我討論過。這不是逼我接受壹個根本沒見過的女生嗎?信中還說,家裏已經給女方支付了3200元的訂婚禮金。”鄒彬仔說:“我不幹。”親戚朋友都來勸。甚至有人說,為了那3200塊可能拿不回來的錢,應該同意這門親事。3200元在農村絕對是個天文數字!普通農民只能用年賺回來!
鄒斌子的父親鄒旭昌對我說:“當時斌仔不在家,女方問我們能不能當家,我們說可以當家。這下好了,全砸了。”當他們把這個消息通知斌仔的時候,萬萬沒想到,斌仔已經處於焦慮的狀態。
“她真的是個好女孩。”鄒斌宰說。當他講述這個愛情故事的時候,臉上寫滿了懷念和溫暖。這是壹個多愁善感、自尊自愛的年輕人。這種性格不僅支持了他,也傷害了他。煤油燈在他黝黑的臉上閃爍。
“黑臉的孩子,站起來妳回答這個問題。”初中的地理老師指著他。
從此,他的同學稱他為“非洲的餓漢”。這件事對他是極大的侮辱。壹氣之下,我不再去上學了。沒有人會聽勸告。他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理解他。心裏很孤獨,也不知道可以找誰傾訴。我在部隊的時候,在壹本雜誌的“尋友”欄目裏看到壹個江西女青年寫的壹段話。主要意思是,當壹個人遇到困難和挫折時,他不應該失去信心,有勇氣面對生活,在生活中成為壹個堅強的人,並努力改變環境。這些話觸動了他的心。他給她寄了壹封信,壹封四頁的信,傾訴了他內心的痛苦和煩惱。雖然他不知道這個年輕女人長什麽樣,做什麽工作,多大了。這些對他來說似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壹個對象訴說自己心中的郁悶,找到壹種理解,壹種精神上的慰藉。從精神分析的角度來看,如果抑郁癥得不到宣泄,身心傷害的後果將是嚴重的,甚至是毀滅性的。他找到了壹個出口。他們從未見過面,彼此也不認識。也許正因為如此,他感到了極大的安全感。何況對方是壹個年輕女性,她的話強烈地傳達了壹種女性特有的信息,壹種讓他敞開心扉的暗示和鼓勵,壹種模糊的期待,壹種* * *的震動。他關於這雙女人的眼睛的話,完全被他抽象化了,沖了出來。
信發出後,他突然沒有了安全感,甚至有點後悔。收到這封來自陌生人的意外來信,她會怎麽想?她會回信嗎?她不會覺得逗這個無聊的孩子很閑很無聊吧?他坐立不安,不敢抱有希望。壹顆心懸在半空中。
“我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回報。”他對我說。幾天後,她回信了。整整八頁的回信是他信的兩倍!他的心因激動而跳動。女孩熱情的回答讓他非常激動。沒過多久,他又收到了女孩的壹張明信片,上面寫著:“當妳孤獨的時候,當妳失去勇氣的時候,當妳造船駛向彼岸的時候,當妳厭倦了風浪的時候,不要忘記我這個朋友。”
此時的“朋友”二字在他心中是如此珍貴!“我鄒斌子長這麽大,從來沒有壹個能從心底說話的朋友。我太幸運了!”拿著壹張明信片,他躲在壹個荒無人煙的地方,輕輕啜泣,然後哭泣。
從那以後,他們就再也沒有中斷過通信。來來去去,妳的心不少於十頁,厚厚的壹疊,沈甸甸的拿在手裏;每封信都充滿激情,仿佛是說不完的話。漸漸地,彼此產生了愛情。壹天,他告訴她他要回家了。想見她。她說,妳來。這對通信兩年的年輕男女終於見面了。
戀人在這種背景下初次見面,能給作家提供多少浪漫的想象空間!似乎到處都是幸福的藍色,到處都是世界的溫暖,像詩壹樣為幸福歌唱。生活缺少快樂,缺少溫暖,缺少幸福,所以當他們走到壹起,我們都願意祝福他們。本質上,文學就是這種祝福的產物。然而,我們不得不承認文學離現實生活有多遠!
他正在她家等她。奇怪的是,他的情緒異常平靜。他來到了壹個朋友的家,壹個充滿勇氣的愛人的家,沒有任何異樣的感覺。他壹進房間,就看到了她的影子,聞到了她的氣息。壹切都是舒適而熟悉的。“我真的很想回自己的家。”
她進來了。她走路磕磕絆絆,是個殘疾人。
“妳好。”她向他伸出手。
“妳好。”他抱著她。
她以殘疾人特有的敏感尋找對方的某種反應。她看著他充滿激情的眼神,握著他的手,心裏覺得溫暖而踏實。鄒斌宰對我說:“妳可能不信。在我遇到這個女孩之前,我有壹個夢想。這個夢裏說我以後壹定要和壹個殘疾的女人生活在壹起,壹定要照顧她,陪她走完壹生。”說這些話的時候,他曾經在穿過湖下村的蒙水河邊,曾經在北京昌平縣的壹排楊柳樹下。這些話讓我感動。
不知道世界上有沒有心靈感應,有沒有影響人命運的超生現象。事實上,他在她家度過了最愉快的三天。那天晚上,她父母做了十幾個菜,兩瓶酒,熱情地招待他。他們聊天,散步,談論他們未來的計劃和抱負。她鼓勵他反對包辦婚姻,甚至與家人斷絕關系。
三
“後來,我意識到我們相遇是個錯誤。當我們有夢想的期望要實現的時候,當我們要對很多具體的事情做出判斷和選擇的時候,我們就有矛盾和沖突。比如她很反感我父母的高額包辦婚姻,然後她又很反感我父母。如何做到這壹點?無論如何,父母就是父母,養育20多年的恩情壹定要還,就在我絕望的時候,她建議我學個手藝,比如美發,她可以和我壹起開個發廊維持生計。但是我對學習壹門手藝毫無興趣。我在萍鄉的壹家大型塑料廠找了壹份比較穩定的工作,短時間內幹得不錯。但是我不喜歡工廠裏的很多東西,所以我給她寫了信。但她很現實地跟我說,‘妳能保住工作,不餓著自己就不錯了。妳怎麽能說這樣的話?更有甚者,我感覺到了我們談話的不平等。她是廠裏的繪圖員,比我矮,但她總是讓我對她刮目相看。怎麽會這樣?我還是壹個沒有擺脫農民身份的農村青年,我還是壹個窮人,但我還是壹個男人,男人有男人的自尊!”鄒斌宰說道。
兩個人想法的沖突包含了非常豐富的信息。
壹個是殘疾的城市女青年,壹個是壹文不名屢遭失敗的農村男青年。他們的共同特點是都喜歡文學。抱著壹個跳躍的夢想,他們都很看重和珍惜生命的歷程,都不願意玩弄命運,同時又有著與生俱來的敏感和自卑。這種與生俱來的敏感和自卑,在社會選擇和社會競爭下被強化和誇大了。兩個極度脆弱的靈魂在沒有生存保障的情況下結合在壹起會是什麽樣子?
我還在做夢。為什麽“相遇是個錯誤”?壹切都會好的,有情人終成眷屬。我們倆都不幸福——天荒地老,怎麽能不同舟共濟,相依為命呢?不拋開世俗的牽絆,如何在愛情的制高點上展翅高飛?我們可以像小說中描寫的那樣,為叛逆的戀人設計無數條輝煌的道路。何必走到這壹步,彼此向前壹步就是另壹個世界。但是腳根本動不了?本來就像用翅膀壹起飛,突然變得好重。
對於壹個擁有無限活躍思維空間,生活缺乏自理能力的女孩來說,她是在父母的保護下長大的。要創造自己的生活,當然需要強大的東西來承載她所有的夢想。
但是,鄒彬仔暫時做不到。
“去學門手藝吧!”她提出了建議。
當他們在壹個超現實的空間裏飛行,當他們不得不面對具體的問題時,鄒斌宰感到尷尬。
“撇開學習技能不談,我算了壹下,這至少需要壹千美元。我能在哪裏找到壹千美元?再說,等我學完了,我就跟她開店,沒有壹萬塊錢我是拿不出來的。”鄒斌宰說。
如果說第壹次見面是輕松愉快的,壹個月後的第二次見面則是不同的心境。鄒斌宰回到家裏,不得不逃走。他有結婚的壓力,沒有結婚的余地。每天灌進我耳朵裏的都是沒完沒了的勸說和討論。
他壹臉郁悶的來到女孩家,女孩和家人都支持他去外面闖壹闖,或許還有出路。她給了他壹百美元。
當她收到他的來信時,那是陸曉婭從北京打來的電話。
“他想自殺?妳壹定要救他!”她在電話裏哭了。哭得那麽傷心,哭得那麽不確定,哭得那麽絕望。她曾在明信片上寫道:“別忘了,還有我的朋友。”
反正有我!她的絕望在於,“我”在他的腦海裏消失了,永遠消失了。
“愛”在這個時候失去了分量。
她可能沒有意識到,在他們第二次見面後,他的思想失去了平衡。當他花完她給他的100元,明顯看不到還錢的希望時,他只是說:“她會原諒我沒有把錢還給她嗎?她知道我很絕望!”他們都需要被拯救,然而,他沒有能力拯救她,她也沒有能力拯救他。悲劇不可避免。他沒有意識到她也很絕望。
我去了湖下村後,她給他發了壹封短信,盡量不流露自己的情緒,告訴他她在工廠的優化組合中失去了畫畫的工作和那份微薄的工作。
四
他哭了。
他知道她在哭。
他知道在她心目中,他是壹個軟弱的人,壹個懦夫。
他珍藏著她所有的信。每次回家,不管是什麽心態,他都不厭其煩地把她的信看了無數遍。這封信又舊又爛。他能背出所有的字母!看她的信已經成了他生活的壹部分!“為什麽這個世界這麽不公平!我為她難過。我毀了她。”他總是這樣念叨,像祥林嫂壹樣念叨。“我們不該相遇,我們的相遇是壹個錯誤,壹個不可挽回的錯誤。為什麽我不能理解,我這樣的人根本沒有資格和城裏人談戀愛,也根本沒有資格和城裏人結婚!這是壹個錯誤。第三次第四次見面,我們無話可說。我們的生活沒有什麽變化,所有具體問題都要從原來的出發點談。我們都想互相依靠,建立新的幸福生活,但我們卻被失望的巨大鴻溝隔開了。我們的信越來越短,已經沒有了在壹些長信裏傾訴孤獨寂寞的沖動。如果我們不見面呢?我們可能會永遠生活在壹種向往和期待中,生活在壹種純潔和想象中,生活在相互的關心和照顧中。太好了,我有話要對誰說?我真的很後悔。我們不應該見面,我錯了。”他說。
“妳沒事。妳不能總是帶著罪惡感生活。”我試圖安慰他。
但這個時候,他似乎並不太在意我的安慰。“我最大的錯誤就是投錯了寶寶。為了這個,妳們城市的人體不會有的!”
五
我還能說什麽呢?
在鄒彬仔的身上,有兩個“農民”的“紅字”,永遠抹不掉!
我的父親是農民出身,我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是農民,我的堂兄弟姐妹都是農民,我的侄子、侄女都是農民,我的父母盡可能利用手中的權力,甚至在他們退休後,仍然利用各種關系為他們提供便利,試圖擺脫農民的身份。在我家的飯桌上,這是壹個永恒的主題,壹個惱人的主題。甚至為了實現某個計劃,需要全家總動員,打亂正常的生活程序。“農民”,甚至是城市居民,是很多家庭不可回避的陰影。
甚至很多已經很富有很成功的農民,無論在什麽樣的場合,僅僅是輕蔑地拋出“農民”二字,就足以摧毀他們的自尊心,讓他們的財富和成功變得毫無意義。於是,“吃商品糧”成了農民心目中至高無上的特權,成了舍生忘死要達到的目標。表哥去世後,為了獎勵他幾十年的從教經歷,組織上給了他兩個“從農村到非農村”的指標,壹家七口人,兩個指標,另外五個人繼續當“農民”。
這就意味著壹夜之間,情況發生了變化,壹個鍋裏吃飯的七個人分成了兩種性質。據我所知,在向誰求助和不向誰求助的選擇上有天壤之別。其中的辛酸難以言表。更別說這兩個指標怎麽處理了,花了好幾年才落實。找這個找那個,找這個找不到那個,找這個推那個,找那個推這個,讓表哥死不瞑目。我死的時候,眼裏都是期待的淚水!
表哥去世後,家鄉寫道,我的組織良心終於實現了目標。表達對這位出現在農村教育幾十年的小學校長的悼念,當然是體現組織對農村老屍陽光雨露般的關懷,鼓勵那些活著的農村老屍努力工作。前段時間新聞媒體宣傳某地某市有多少農民、企業家、優秀青年農民換了城市戶口。這些新聞傳達的是社會悲劇還是社會喜劇?還是壹種黑色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