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的研究範圍十分廣泛,橫跨先秦至近代,研究領域包括楚辭、、目錄學、文學史、文學批評史、學術史等多個分支。2000年,江蘇古籍出版社出版了《周訓初文集》七卷本,共16篇。此後,周先生的著作如《李白研究》(文選)、《從師錄》(於錄)、《李白傳記評點》、《後浪集》、《韓非子校勘》(參與編纂修訂)等也相繼問世。周先生在文獻整理和工具書編纂方面也頗有建樹,如《唐毓麟校勘記》、《唐詩大辭典》(主編)、《唐人軼事集》(主編)、《宋人軼事集》(主編)、《湯潮文選劄記》(編纂)、《元桂修訂本》(主編)。
周先生在所涉及的各個領域都有優秀的作品。讀者想全面了解他的學術特點和成就,可以參考《周訓初文集》等書。但隨著現代學術工作分工的日益精細,像周先生這樣的學者,有必要將自己的研究成果按照不同的領域進行分類,然後針對某壹領域進行專門的考量。《大家小書》出版的《唐詩概論》集中了周訓初先生的幾篇有分量的文章,可以在壹定程度上反映出他在唐代文學研究方面的成就和貢獻,以及他獨特的學術特色。
周先生的學術研究紮實空靈,博大精深,充分體現了“傳統”與“創新”的統壹。所謂“傳統”,是指他在文字學方面的精深造詣,如“辨章學,考鏡源流”。比如周先生,他的研究精力並不僅僅集中在魏晉南北朝文學上,他能寫出《魏“三代”辨析》、《論梁三家文學》這樣的精品文章,主要得益於他對這壹時期文學的全面把握,所以總能抓住問題的本質和關鍵。周先生的唐詩研究也體現了這壹特點,唐詩經典是他所致力的壹個領域。故以長達五萬字的唐詩文獻提要作為全書的橫向部分,這是周先生學術思想的體現。
本文原是1990出版的《唐詩大詞典》的附錄,由主編周先生撰寫。他將浩如煙海的唐詩文獻分為選本、史傳、小說、族譜、墓誌、題壁、書目、詩話、藝術、地理、政典、訓詁等13類。如史傳部分,列舉了《新舊唐書》、《新舊五代史》、《子同治鑒》等正史,還介紹了《南唐書》、《舒窈》、《吳越北史》、《南漢紀》、《五國誌》、《江表誌》等。但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唐詩文獻綜述的重要價值不僅僅是供人們查閱、查找文獻,還可以勾勒出各種文獻的優劣,更具有學術性和指導性。摘要以“史傳”壹節中的“正史”為例,指出正史文獻的優點在於,它們是在帝國王朝壹個正規完整的史料收集體系下完成的,因此可信度高;但是,這並不意味著正史沒有錯誤。比如對於壹些默默無聞的詩人,歷史學家的記載往往取自小說,其中可能摻雜了很多不真實的東西,需要研究者慎重選擇。
這就涉及到另壹個問題,即如何看待唐代的小說文獻?《總結》的“小說”部分回答了這個問題。作者充分肯定了小說對唐詩研究的重要價值:小說內容豐富,可以糾正歷史空白;它在檢測時代風氣、考證詩人事跡、收集詩文軼事等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甚至有很多問題不依靠新穎的材料是很難發現和解決的。當然,小結中也提到了小說可能存在虛假的弊端,所以要謹慎引用,與正史壹起閱讀。把小說和正史同等對待,作為唐詩研究的重要史料,相輔相成,是周先生的基本原則。這壹觀念的形成是對中國古代重史輕小說學術傳統的突破,也是對、陳等傑出學者治史思想的繼承和發展。特別是受到陳寅恪“放之四海而皆準”論點的啟發,周先生進壹步指出:“筆記小說中的壹些記載,雖不真實,卻反映了當時的社會風氣,從中可以看到當時人們的社會觀念和真實心態,內涵深刻,認知價值很高。”這種高瞻遠矚的學術視野對唐詩研究具有重要的方法論意義。
在周先生的唐詩研究中,運用小說材料取得顯著成績的例子很多。事實上,他在壹篇唐詩的總結中,可以輕松自信地運用各種文獻。因此,周先生的學術研究給人以堅實的樸學特質,但這不是清代乾嘉學派的“樸學”,而是融合了現代學術精神的“新樸學”。正因如此,周先生的唐詩研究可以立足於文獻而又超越於文獻,具有更為嚴謹深刻的思辨創新精神。
這壹學術特征在唐詩“縱”篇的幾篇文章中得到充分展現。比如周先生在《杜甫追求完美與無畏之譽》壹文中,並不相信正史中所謂的“定論”,而是試圖在歷史情境中還原歷史人物的真實面目。文章通過綜合運用史傳、墓誌銘等文獻資料,指出杜甫的獻身精神並非當時鐘通、、張戈、葛所獨有。周先生對歷史人物、歷史事件的考察比壹般人更細致、更全面,體現了他整體把握、綜合運用文獻的“樸學”功夫;但周先生在掌握材料的基礎上,能夠進壹步發明創造,用更廣闊的視野看問題,用更深刻、更合理的態度分析問題,從而打破舊論,引入新的思路,突破了壹般“簡單學習”所達到的定性水平,進入了更為精密的“思辨”境界。
這種嚴謹而深刻的“思辨性”使周先生的唐詩研究能夠探索紛繁復雜的文學現象的內在本質,而韓愈的《永貞行及其與劉禹錫的友誼》就是這方面的典型之作。本文以韓愈的《永貞行》壹詩為中心,實際上探討的是韓愈對永貞革新的態度以及與好友劉禹錫的友誼。這方面的研究已有不少,但周先生的視角與其他學者不同。他從韓愈的家世出發,從韓愈長兄與袁載的慘痛教訓中,探尋韓愈與王劃清界限的思想“情結”。這種分析讓人始料未及,但仔細壹想,卻又深深符合詩人不易人道的真情實感,給人以極大的新鮮感和沖擊力。文章還分析了韓愈與劉禹錫之間的復雜關系。韓愈認為他的貶謫與劉禹錫等人泄露“語言”有關,造成了韓柳之間的隔閡,而他自身重名、好勇鬥狠的性格缺陷又造成了兩人友誼的裂痕。關於劉禹錫對韓愈的態度,周先生並未著眼於《朝臣頌》之類的"官腔文章",而是從賈等筆記小說中探尋詩人的真實心態。其實劉禹錫和柳宗元都對韓愈不滿,究其原因,都與韓愈違背忠恕原則的性格缺陷有關。如前所述,周先生善於利用小說中的材料發現問題,解決問題。這裏有壹個例子。這篇文章的結論乍壹看頗為驚心動魄、新穎,但由於周先生總是用翔實的事實說話,用細致的分析演繹,最終給人壹種合情合理甚至更為深刻嚴謹的直抵本質的感覺。
周先生在學術研究中強調“創新”和“不虛言”。要真正做到這壹點,有時他不僅要靠在文獻中窮盡材料,還要靠對時代氛圍、文學氛圍、學術思潮、文化背景的整體把握。這是周先生強調“在文獻學基礎上綜合研究”的根本原因。他對李白的研究試圖突破傳統研究思路的局限,代之以更廣闊的文化格局:“李白研究是唐代文學研究中的壹個難點課題,主要是研究積累太豐富了。要說經驗,不能從概念出發,也不能從前人的研究模式出發。”“考證在面對更特殊的對象時有很多局限性。如果研究李白,要對他的生平做壹個非常準確的考證會非常困難,因為他交的朋友大多是中下層不知名的人,漂泊在各地,文獻記載非常淩亂,他自己的詩中也很少有明確的時間地點記載,考證起來會比較困難。有必要考慮開辟新的研究路徑。這條路徑就是從文化的角度去研究李白。”
《李白奇特的文化背景》壹文,其實是周先生《詩人李白之謎》十篇論文的濃縮摘錄(詳見本書中的描述),相關文章有《李白與羌族文化》、《李白的晉代情結》等。想全面解開李白“謎”的讀者可以壹起參考這幾部作品。這些文章基本都是以常見的有關李白的材料為素材,但最終都被作者的典故和解釋“解密”,發掘出隱藏在其中的不尋常的“文化秘密”,從而廓清了籠罩在李白頭上的種種“謎”雲。比如李白及其家族名字中所蘊含的西方因素,李白葬友所反映的蠻族風情,其獨特的流浪氣質和飲山歌與蜀文化、胡文化的關系,其流浪和詩歌與羌族文化的關系,為什麽他的婚姻觀與中原士人不同, 他為什麽能對唐朝與邊疆民族的戰爭持客觀態度,他在王分鎮問題上失敗的思想根源,他異於常人的非正統思想。 這些研究都是以前沒有過的,壹出來就引起了學術界的極大關註。羅宗強先生對他們的評價是:“李白研究的視野大大開闊了,展現了李白研究更廣闊的領域。”
周先生從文化的角度研究李白的方法和思想,為幾千年來的李白研究開辟了新的途徑。也有學者開始模仿,但由於這種研究方法對學術技能、視野等學術條件要求較高,沿著這條研究路徑真正做出成績的似乎並不多見。可見,真正求實創新、言之有物的學術境界,往往是專精博通的融合。有人說周先生的研究善於考證,這當然是好的;但值得註意的是,周先生的研究中總有壹個大的判斷,呈現出壹個大的格局,與純考據學者絕對不同;他的李白研究之所以能突破牢籠,獨樹壹幟,固然與他深厚的功力有關,但他寬廣博大的視野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
這壹特點也貫穿於周先生的其他研究中。如本書所選的《從唐代七律初辯看文學觀念的演變》壹文,就涉及到唐、宋、明、清不同的文學觀念,為我們考察唐宋以來文學觀念的演變提供了壹個獨特的視角。對《芳鄰十哲》的考證,也是基於對晚唐壹個通俗稱謂的考證,它實際上反映了當時的科場風氣、士子狀況、士子與國事的關系等,由此可見晚唐的社會面貌。至於《元和文壇新風尚》壹文,本身就是對中唐元文壇的壹個整體觀察。當時的文壇極其復雜。厘清各種文學現象和文學觀念、文人關系和文人群體及其相互關系,更需要有細致的眼光和寬廣的視野。總的來說,周老師的文章嚴謹、深刻,細節上密不透風;但是,如果我們從整體上來看,它是廣泛的和雄心勃勃的。這壹特色的形成與周先生“以文獻學為基礎,綜合研究”的學術思想有關,是“專”與“通”的融合,也是“考證”與“思辨”的融合。
周先生的唐詩研究始終貫穿著壹種“文學史”的廣闊視野,這也體現在《唐詩縱橫》欄目的幾篇選文中,如《李白奇特的文化背景,追求完美,杜甫背後有安然之譽,是對盛唐大詩人李、杜的研究, 韓愈的《永貞行》和他與劉禹錫的交誼《芳鄰十哲考辨》是對晚唐詩壇的考察,而《從“唐七律首”之爭看文學觀念的演變》和《唐十二詩源流考辨》兩篇文章分別從詩史和目錄學的不同角度考察了唐詩對後世詩歌的影響。 這些文章,從小到大,大致勾勒出唐詩發展的重要環節。
作為壹個後學,寫這篇文章只能引起更多的關註。關於周訓初先生唐詩的研究,相信讀者會有更好的想法或理解。最後,周老師的文章具有實證性和學術性,但他的文筆並不像壹般的研究性文章那樣死板枯燥。而是優雅、靈活、生動、可讀性強,既體現了紮實、空靈的學風,也與“人人的小書”系列的宗旨不謀而合,即“人人寫的書,人人欣賞”。
(作者單位:南京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