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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個人,壹座城,海德堡的傳奇:尋找馬克斯·韋伯(上)

約阿希姆拉德考在他的《韋伯傳》中講述了壹個來自《伊索寓言》的故事:壹頭獅子病了,壹只狐貍去看望他。獅子在洞裏問:“妳為什麽不進來?”機智的狐貍回答說:“如果我沒有發現許多腳印進洞,但沒有壹個出來,我可能真的進去了。”

病獅的形象對於韋伯來說是壹個完美的比喻,他成年後壹直患有精神疾病,身材魁梧,胡子淩亂。對於那些試圖了解他的人來說,韋伯像獅子壹樣危險,像黑暗的洞穴壹樣深。

我只能通過他的文章、書信、傳記和其他人的評論來了解他。對於這樣壹個著述頗豐的學者來說,這意味著巨大的閱讀量。海德堡大學社會學教授沃爾夫岡·魯希特後來告訴我,由他主編的《韋伯全集》的出版和整理,現在已經到了第43卷,還沒有完成。僅韋伯與他人的通信就有10卷——每本書至少有壹英寸厚。至於韋伯的傳記堆得有多高,最經典的——瑪麗安的《韋伯傳》,韋伯的遺孀,還有雅斯貝爾斯、拉德考、本迪克斯、米茨曼等寫的回憶和傳記。——已經有34000頁了,更不用說幾千篇相關論文了。那些交錯的日期、地點、人物、人物、事件、觀點,就像壹個蛛網迷宮,耗盡了許多遠比我學識淵博、時間充裕的學者的畢生精力。如果壹開始就知道這是壹條如此艱難崎嶇的路,我還會高高興興地邁出那第壹步嗎?

但是我不想也不能回頭。荷爾德林說:“對美好生活的某種向往,對我們內心的幸福也有很強的影響。”雖然韋伯告訴我們這是壹個祛魅的世界,但在我眼裏,他的生活和精神世界依然像舞臺上被高燈照亮的場景,帶著壹些古典儀式的肅穆之美。我想讓自己走進這種生活,把那些被時間曬幹的單調的事實都和我的腳步聯系起來,把自己的記憶和別人流傳下來的記憶結合起來。

於是,我來到了這個他曾經生活過,沒有被戰火摧毀的優雅浪漫的大學城。據說壹切還保留著100年前的樣子。我想,也只能,在我的故事裏,壹點壹滴的完成我對他的了解。

山頂墓地:海德堡的傳說

山與山之間的寂靜古已有之,明媚的陽光灑落下來,柔和搖曳的樹影在被歲月侵蝕卻幹凈得沒有壹絲灰塵的墓碑上晃動。這是海德堡南郊的伯格弗裏德霍夫,城市交通地圖的底部小到幾乎看不見。甚至有些在海德堡生活了幾十年的人,以前都沒來過這裏。馬克斯·韋伯和他的妻子瑪麗安·韋伯葬在這裏。

海德堡全市共有17個公墓,其中建於9月1844的山頂公墓是最大的,也是海德堡市政當局管理的第壹個公墓。“如果想了解19年末到20世紀初海德堡的文化、政治、經濟背景,山頂墓地是壹個絕佳的切入點。”史魯希教授後來告訴我,“當時海德堡最有名的人有壹批,實業家、政治家、藝術家,但大部分都是和海德堡大學有千絲萬縷聯系的學者。”

陵園的經理很細心,在入口處提供了壹張地圖,上面列有長眠於此的歷史名人的陵墓,以及四條推薦的搜尋路線。每個人的名字後面都有簡短的身份介紹,如“弗裏德裏希·艾伯特,德國總統”、“羅伯特·威廉·本森,化學家,海德堡榮譽市民”、“卡爾·博施,化學家,諾貝爾獎獲得者”...只是韋伯到這裏,介紹就變成了“馬克斯·韋伯,國家經濟學家,無所不知的通才”和“Universalgelehrter”。

韋伯的墓地在半山腰,道路曲折,行走相當困難。但是,壹想到他來這裏付出的努力遠比我多,然後就釋然了。

保羅·霍尼格在《論馬克斯·韋伯》中首次將馬克斯·韋伯稱為“海德堡的傳奇”。這位德國學者,1938年逃離納粹德國,前往美國密歇根州立大學任教,在去世前1910年左右,寫下了他在海德堡大學讀博士期間與韋伯的密切交往,以及對韋伯學術思想的了解。回憶錄是在霍尼格·施海姆去世後才正式出版的,只有150多頁,和韋伯其他偉大的傳記沒法比。然而,他作為壹個治學極其嚴謹的社會學家和歷史學家的身份,以及他在“韋伯圈”中與韋伯接近並保持壹定的中立觀察距離的事實,使得這本書在幫助理解韋伯作為學者的風範方面具有極其重要和不可替代的作用。

海德堡峰公墓的馬克斯·韋伯之墓

在這本書的開頭,霍尼格·施海姆寫道:“任何人想要為馬克斯·韋伯畫像,無論是作為學者還是作為人,都必須以他所處時代的海德堡為背景。”

的確,這是德意誌帝國最強盛的時代。19世紀下半葉,統壹後的德國經濟、科技、文化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發展壯大,有著瓦格納歌劇般輝煌燦爛的金屬質感。當時的海德堡大學,擁有眾多自然科學和醫學領域的大師,讓這個小城看起來像是歐洲的科學中心。依托大學的科研成果,在海德堡周邊建立了壹批後來對德國工商業格局產生重大影響的企業,將這座城市籠罩在壹種濃郁而豐富的氛圍中。同時,寬松的政治環境使其幾乎成為當時德國最自由、最國際化的城市。它不僅是德國知識分子向往的學術中心,奧地利、匈牙利、俄羅斯等巴爾幹國家的文化精英也蜂擁而至。對於當時的海德堡,馬克斯·韋伯的弟弟阿爾弗雷德·韋伯(alfred weber)後來有壹段精彩而貼切的描述:“這座小城沒有小市民、狹隘或自滿的氛圍,而是完全吸收和滲透了世紀之交後德國開始以壹種奇怪的方式發展的新事物。這座城市充滿智慧,令人興奮,而且完全開放。”

此外,對於韋伯兄弟來說,這座城市還有另壹個更私人的象征意義。

在關於海德堡的詩歌中,荷爾德林的《海德堡》是最著名的壹首。詩中寫道:

“我愛妳很久了,為了我自己的快樂。

我想稱妳為我的母親,並獻上壹首簡單的詩。

妳,在祖國的城市裏

我見過最漂亮的壹個。"

(選自楊譯)

事實上,這的確是馬克斯·韋伯的《母城》。坐落在內卡河,現在被稱為“韋伯住宅”的豪宅最初是他的祖父格奧爾格·法倫斯坦所有。1847年從柏林搬到海德堡後,法倫斯坦親自設計建造了這座有假山、花園、噴泉的豪宅。他的小女兒,出生於1844的海琳,馬克斯·韋伯的母親,在這裏度過了她的童年和少女時代。嫁給老馬克斯·韋伯(Max Weber Sr)後,她和丈夫住在埃爾福特,後來搬到柏林附近的夏洛滕堡,但她仍經常帶著孩子回海德堡的父母家度假。直到1910年4月,阿道夫·豪斯拉特(Adolf Hausrath)去世後,豪宅的繼承人、海琳的妹夫馬克斯·韋伯(Max Weber)和他的同齡朋友恩斯特·特羅爾奇(Ernst Troeltsch)作為房客住在這裏。

然而,回顧馬克斯·韋伯56年的人生,他與海德堡市和海德堡大學的關系充滿了壹種復雜的張力,遠沒有弟弟阿爾弗雷德·韋伯那麽簡單。比韋伯小四歲的阿爾弗雷德高中畢業後選擇了柏林大學,隨後在布拉格大學獲得了壹個教職。然而,在1908年接受海德堡大學的教席時,馬克斯·韋伯被引入,他於1958年去世,享年90歲。阿爾弗雷德從未離開過海德堡,為海德堡大學勤奮工作了半個世紀。今天的海德堡大學經濟學院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

馬克斯·韋伯故居位於內卡河畔。現在這裏是海德堡大學為留學生培訓德語的地方。

馬克斯·韋伯的情況則完全不同。從1882年大壹第壹次與海德堡近距離長期接觸,到1920年他在慕尼黑去世,38年間韋伯與海德堡分分合合過幾次。按照逗留的時間長短,他離開海德堡的時間比他在這裏的時間要長得多。他喜歡作為政治中心舞臺的柏林對馬克斯·韋伯的生動介紹,喜歡羅馬溫暖明亮的陽光,喜歡瑞士和奧地利湖泊的靜謐,喜歡美國新大陸的生機勃勃。他壹次又壹次的離開,不止壹次的想著在另壹個地方重新開始。只是在1919年9月,也就是馬克斯·韋伯去世的半年前,在海德堡老友為他舉行的告別招待會上,壹句話道出了他對海德堡深深的傷感和眷戀。他說海德堡的溫柔善良幫助他在病痛折磨的時候慢慢從黑暗中醒來,讓他可以開始新的生活。現在,他感覺自己好像在告別家鄉,去壹個陌生的地方。雖然很美,但是冷得像冰。

這讓人想起韋伯寫給他母親的壹封信。1910年,韋伯夫婦搬進韋伯的房子後不久,海琳驚訝地發現,作為新房客的韋伯,對這棟充滿她童年回憶的房子的依戀之情甚至超過了她自己。韋伯回答說:“對我來說,更多的是忠誠,而是被那種生動的美強烈感染。我把這種美賦予了生命,它把它的甜蜜滲入了我的血液。和妳相比,我只是更大程度上被世界抓住了。妳對壹切現象壹視同仁,但我愛它們,需要它們,妳可以避開它們的誘惑。”

馬克斯·韋伯是為數不多的願意承認自己容易被世界誘惑的哲學家。這給他壹個活的體溫。雖然,出於不同的目的,在他死後,他的遺孀瑪麗安和她的追隨者卡爾亞斯波斯試圖將他神化為聖人般的天才,但他寫的信和他同時代人的敘述,還原了復雜豐滿的韋伯,他有著人類的欲望和偏好,並把它們作為他生命旅程中自然的壹部分。但正因為如此,這個生活在壹個世紀前的人,才會和我們今天有某種聯系。當他訴說痛苦的時候,是壹個人的痛苦,當他在不同的選擇之間糾結的時候,是壹個人的迷茫。寶象的莊嚴神靈幫不了我們,軟弱自有堅強。

在魯希特看來,韋伯告別海德堡有著復雜的原因。比如上次慕尼黑之行,客觀背景是壹戰後期德國馬克大幅貶值,之前靠遺產過了十幾年富裕生活的韋伯夫婦現在需要新的收入來源,而慕尼黑大學正好提供了韋伯感興趣的教授職位。主觀上也有當時住在慕尼黑郊外的韋伯的紅顏知己ElseJaffe的因素——“這個奇妙而熟悉的城市和住在附近的朋友打來了電話。”事實上,韋伯去世時,除了他的妻子瑪麗安,還有壹個人就是埃爾塞。

如果韋伯知道這將是他與海德堡的最後壹次會面,他還會這麽果斷地走嗎?沒有人能給出答案。正如他所說,所謂歷史,就是人們創造壹段自己不知道的歷史的過程。人們根據後來的發展來推斷前面事件的因果關系,這是壹種主觀的解釋。如果換個角度,壹次次離開後又回來,會不會證明有解不開的因緣?

經過長途跋涉,我終於站在了韋伯的墓前。1921年,韋伯在海德堡的老朋友海因裏希·裏克特的兒子阿諾德·裏克特應瑪麗安的要求設計了他面前的希臘柱式墓碑。墓地裏埋的是韋伯的骨灰。1920年,火葬在德國非常罕見,只有不到1%的人選擇這種方式——但這是讓他回到老海德堡和他熟悉的朋友圈的最好方式。他的妻子瑪麗安在他去世後在海德堡生活了34年。她住在內卡河邊的壹所老房子裏,把馬克斯·韋伯的書桌當成她的祭壇,在韋伯去世前把剩下的時間都用來整理出版他的作品,繼續主持原“韋伯圈”的人的沙龍聚會。1954年,瑪麗安和她的丈夫壹樣,死在埃爾澤·賈菲的懷裏,與韋伯葬在這裏。

在墓碑上,瑪麗安為韋伯選擇了歌德《浮士德》中的題詞:

我們再也見不到他這種人了,

地球上的壹切都是這樣。

(WirFindenNimmerSeinesg-陳雷,

allesverganglicheistnureingleichnis。)

乍壹看,這更像是對我試圖講述韋伯故事的警告。我真的有能力講好這個故事嗎?我對他了解得越多,就越深刻地意識到我們之間的距離。我甚至沒聽過他的聲音,也沒見過他的笑容——而在大家的記憶裏,他就是這樣壹個愛笑的人。我需要更多的感受和感動——他走過的石板路,他看過的街景,他讀過的書,他住過的房子,他吃過的食物...答案可能在山腳下,也可能在海德堡老城區。但是,只是可能。

歷史上不斷被詩化和浪漫化的城市——海德堡古城全景

當我轉身下山的時候,在壹個拐彎處,內卡和河邊那棟粉紅色的老房子在我面前緩緩流過,我頓時感到如釋重負。因為我知道,無論如何,我沒有白來。只有此時此刻,從這個角度,站在這裏俯瞰如此寧靜而美麗的風景,我們才能明白,瑪麗安選擇這段話,是韋伯墓誌銘所沒有理解的另壹層含義——這是從文字和紙張上永遠讀不出來的。那是浮士德在生命的盡頭對世界的最後呼喚——是否也是馬克斯·韋伯和瑪麗安對海德堡的呼喚;

留下來,妳太漂亮了!

大學廣場:學生生活

擡頭望去,壹只頭戴皇冠、高舉利劍的獅子似乎在憤怒地咆哮,耳邊卻傳來輕輕的流水聲。這是海德堡的老城,就在著名的獅子泉大學廣場的正中央。老城區的觀光活動大多以此為交匯點,但在更長的時間裏,這裏是海德堡大學學生每天都會經過的地理中心。

站在獅子泉下,我正在讀1882中韋伯給家人的壹封信:

早上7點的邏輯課,逼我壹大早起床。我每天早上都要圍著擊劍館跑壹個小時,然後我會誠心誠意地呆著,直到上完課。11: 30到隔壁花1馬克吃午飯,有時喝1/4升的葡萄酒或啤酒。然後我經常和奧托以及小旅館的老板埃克特先生去滑旱冰,直到14,然後我們回到各自的住處。我復習我的課堂筆記,閱讀施特勞斯的舊信仰和新信仰。我們有時在下午爬山。晚上,我們又在Iqalute 's開了壹個派對,花了80美分吃了壹頓豐盛的晚餐,然後像往常壹樣去讀Lotzer的《人類社會》。我們對此進行了最激烈的辯論。

我環顧四周,努力回憶129年前,剛剛通過阿比特爾,來到海德堡學法律的18歲男孩眼中的風景。

我的正前方是巴洛克風格的老大學樓,建於1728。它不僅是海德堡大學的校長辦公室,也是大學博物館。1886年,海德堡大學500周年校慶,樓內舊禮堂翻新。之後,如遇慶典和重大儀式,都會在這個宏偉的大廳裏舉行,但當時韋伯已經離開海德堡,轉到哥廷根大學繼續深造,未能趕上這個盛會。

在我的右手邊,是美國駐德大使雅各布·古爾德·舒爾曼在1930年籌集了50萬美元建造的新大學大樓。他比馬克斯·韋伯大10歲。韋伯在海德堡大學待了兩年,後來回到美國,擔任康奈爾大學校長20多年。其間,他參考德國大學制度,開創了美國現代州政府資助研究型大學的模式。

在老大學樓和新大學樓之間的空地上,1565438+2008年4月26日,馬丁·路德在這裏發表演講,宣傳他關於正義、原罪、自由意誌和信仰的觀點,德國宗教改革愈演愈烈。韋伯在《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及許多文章中所討論的“伯魯夫”概念,源自馬丁·路德,他的名言被韋伯在文章中反復引用。也是在這裏,1933年5月7日,海德堡大學狂熱的教授和學生將數千本帶有“非德國精神”的書籍付之壹炬,付之壹炬,而領導德國焚書的正是海德堡大學畢業的納粹宣傳部長保羅·約瑟夫·戈培爾(PaulJoseph Goebbels)。據說戈培爾是韋伯的崇拜者,走到哪裏都帶著韋伯的作品。

我身後是海德堡大學圖書館的廣場。雖然海德堡大學圖書館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4世紀,但事實上,直到1873 ~ 1902年卡爾·贊格梅斯特成為第壹位專職館長,它才真正成為壹座現代圖書館,藏書迅速增加到40多萬冊,再到65438冊。同樣是在查明斯特的主持下,1901年,那個時代最著名的建築師約瑟夫·杜爾姆(Joseph Durm)用與山頂城堡相同材質的紅砂巖建造了壹座宏偉的文藝復興風格的新圖書館大樓,於1905年正式開放。在采訪圖書館的執行董事Rike Balzuweit女士時,她告訴我,大約在1910年前,馬克斯·韋伯是這裏的常客。然而,他並不是壹個值得效仿的模範讀者——他在許多書的頁邊空白處留下了自己的評論。(未完待續.....請參見下壹節)

作者魯瑞

來源:生活周刊第38期2011。

編輯,慢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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