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的終結
海子:從精神家園到精神家園
浪漫主義者的意外死亡
1989年3月26日下午5點半左右,壹列呼嘯的火車經過山海關附近冰冷的鐵軌,鐵軌上溫熱的身體突然壹分為二。現在誰也不知道海子最後時刻躺在硬臥上會寫出什麽樣的“絕句”。那是火車道,但即便如此,生死之間也不會超過0.05438+0秒。
後來的作家很快就把這短暫的瞬間固定成了永恒的瞬間。關於詩人之死,我們可以聽到無數種說法:有形的,比如稱之為“詩人烈士”;有壹種形而上學的觀點,認為自殺只是文學上的爬龍術。同行們的想象力在這方面特別好,但最後的結果無非是“文人相輕”或者“文人相重”然而,更多的詩歌外行,包括海子的家人,是如何看待這個公開後的自殺案的呢?海子原名查海生。如果說海子的死是壹個浪漫主義者的意外死亡,那麽查海生的死就是壹個兒子的意外死亡。與《詩人之死》不同,《兒子之死》散發著文化的芬芳,卻更能體會到致命的痛苦。
查海生是個農家男孩。即使後來沒有成為著名的詩人,15歲考上大學(1979),在安徽省安慶市懷寧縣高河茶灣,已經被稱為草窩裏飛出的金鳳凰。那些生活在農村的業余愛好者,不懂“鳳凰涅槃”的道理。在他們看來,“為詩犧牲”或者“為榮譽犧牲”都是不合理的。如果讓中國政法大學活著的老師查海生和去世的著名詩人海子選擇,他們壹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壹家人開心極了”,這位母親曾回憶起兒子剛下班時的情景。“第壹個月90元工資,他寄了60元回家。”也許,詩人不會認同這樣外行的評論。但在那種看似短視的說法下,卻隱藏著樸素的生活倫理。
瘋子的信
在大多數詩人身上,生活倫理和藝術規則之間存在著張力。生命倫理往往屬於“近視”,特別強調世俗的、可及的現實世界;藝術法則往往屬於“遠視”,更註重遙遠甚至虛幻的幻想世界。如果妳找不到兩者的平衡點,就像壹只失焦的兔子,撞在藝術或生活的樹樁上。可惜,作為兒子的查海生近視,作為詩人的海子遠視,最後的悲劇可想而知。
那壹年,查海生在老家過寒假,給他所在的哲學教研室主任寫了壹封信,打算請半年病假。但他後來改變了主意,寫了壹份書面聲明,表示上課要安心,教學要有成績,爭取年內當講師。去山海關前,海子寫了幾封不是遺書的遺書。其中壹個說:“兩個道姑讓我耳朵裏充滿了幻聽,大部分聲音都是她們的聲音。上周四他們突然讓我陷入昏迷,讓我睜開了眼睛。他們造成了我所謂的‘心有靈犀’、‘耳有靈犀’。”
壹方面是“力爭年內當講師”的人生倫理,壹方面是“耳聽為虛”的藝術原理(這不能單歸結於氣功),足以撕個血肉模糊。這些信就像魯迅的《狂人日記》,由序言和正文組成。在用文言文寫的序言中,狂人並不瘋狂,他遵循著人生的倫理,已經“到袖手旁觀某地去了”;在用白話文寫的文字裏,狂人遵循著藝術規律,就像梵高式的藝術家。
壹分為二的外省年輕人
醫生和學校都把海子的自殺當成“精神分裂癥”。他的朋友西川不同意這種觀點,特別指出海子的另壹封遺書中寫道:“我的死與任何人無關”,據此詩人相當清醒。這種辯護不是“真實全面地了解海子”,而是把海子想象成壹個“片面的人”。事實上,每壹個稍微敏感的作家都容易出現現實與藝術相互矛盾的“精神分裂癥”。換句話說,當我們在尋找精神家園時,我們很可能會誤入精神家園。
海子不是雙面神,傑納斯,很難在生活倫理和藝術規則之間遊走。他更像是壹個“壹分為二的子爵”(準確的說是壹個“壹分為二的外省青年”),他死後無法縫合的身體是壹種無聲的隱喻。作為家中長子,他必須深刻體會“長兄如父”的沈重;作為抒情詩人,他必須面對各種“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生命倫理與藝術法則,重與輕,鄉村與城市,就像剪刀的翅膀,平平淡淡地剪開壹個生命。
第二部分:第壹部分:看得見的城市(2)
從某種意義上說,作家必須面對壹定的精神困境,就像壹個37度2低燒的病人會產生美麗的幻覺。但如何不像海子那樣崩潰(那相當於發高燒),像瘋子壹樣徹底治愈(那相當於失去所有人)是個問題。美國有壹家麥考瑞詩人精神病院,這裏曾是普拉斯、洛弗爾、塞克斯頓等著名詩人的家。在我看來,與其像柏拉圖那樣把詩人趕出烏托邦,不如像麥考林那樣把瘋癲的詩人送進精神病院,這樣不但不會停止反而可以延緩詩人的自殺。
“瘋癲”不是褒義詞,也不是貶義詞,而是與詩人如影隨形的現象。但我們要麽贊美瘋子的精神癥狀,要麽斷然拒絕承認這種疾病的存在。如何在生活倫理和藝術規則之間取得平衡,如何在不影響健康的情況下保持比正常略高的恒溫低燒,恐怕只有認真思考這些問題,而不是回避,才能避免從精神家園走向精神家園的不歸路。
最後,我需要聲明,以上分析並不影響我對逝者的尊重,也不影響我對他的天才短章的喜愛。
(本文引用了燎原先生和剛先生的相關文章,在此表示感謝。)
三毛:妳對夢中的花了解多少?
永葆青春的秘訣是青春而死——這是壹個讓人苦笑的道理。就像海子在我們心中永遠是壹個年輕的“小冬子”,誰也想象不到他會成為壹個文藝中年;就像三毛永遠是紅塵中的灰姑娘,沒有人能形容她60歲的容顏。巧合的是,海子去世的紀念日是三毛的生日。這是另壹個比喻。作家的壹生往往始於他或她的死亡。或許,他們並沒有離開這個世界,只是躲在壹個隱秘的角落裏,故意用死亡來檢驗自己的作品,然後看著人們的眼淚偷偷笑。
三毛去世的時候,我還在上初中。她自殺的消息傳到那個偏遠的縣已經幾天了。直到這時,我才知道三毛不是張樂平先生筆下的動漫人物,我開始尋找她的文字。必須承認,我是壹個文化上的事後諸葛亮。我在大學才開始學習金庸,在研究生院才開始聽羅大佑。當他們被嘲笑和通過,我接近這些事情的通行證。也正是這種時差,讓我壹直缺乏“偶像崇拜”的激情。我會暫時麻醉在他們的作品裏,但我不是“粉絲俱樂部”的正宗成員。第壹次看三毛是她的文章《夢裏有多少花落》。這首飄蕩的《長恨歌》就像壹杯甜甜的苦水,慢慢浸透了我的午後。很長壹段時間,我壹直以當時被“感動”為恥,以為那只是輕微的青春期障礙。但三毛的力量就在這裏,她會在某個瞬間讓妳“回春”,雖然妳的青春記憶裏壹定有壹些可怕的篇章。
三毛和瓊瑤經常被拿來比較,仿佛他們是同壹支文學舞蹈中的兩個搭檔。事實上,三毛與壹個時代有關,而瓊瑤與每個時代有關。換句話說,前者有些不合適,她的痛苦可能會讓年輕讀者笑出聲來;而後者,卻能讓觀眾隨時慷慨落淚。羅蘭?巴特曾經說過,嘉寶的臉象征著壹種“觀念”,而赫本的臉代表著壹種“事件”。如果說三毛有那種“不顧壹切的美”,瓊瑤連“為戲而魅”也漸漸不復存在,只能讓人想起趙薇的臉——表達媚態的“審美”。
有時候,我覺得很殘酷,也很慶幸:還好海子和三毛都及時離開了人世。壹個神話時代,紅幕接連落下。也許,對他們來說,死亡會是壹條體面的出路。文化英雄在壹個不屬於他們的時代,只能是壹些“揮之不去”的文化遺民。他們要麽成為小醜,要麽被別人當成小醜。而那個精神酒精隨時可能被點燃的時代,既歡樂又危險。雖然我無數次想象過那些少年意氣風發的歲月,但我從未為自己生不逢時的人生過多嘆息。
今晚,我不關心人類,我只希望他們安息——正如女詩人陸益民所說,“妳可以在這座城市裏死去,或者輕輕地死去”。
胡鶴慶:十年生死。
我不認識胡鶴卿。當他在上海壹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從窗臺跳下的時候,我還在安徽壹個小鎮的中學裏。等我去上海讀書的時候,他的靈魂可能已經回到安徽老家了。但是我好像認識胡鶴青很久了。他的很多文章我都背熟了,每次打坐總覺得燈光昏暗,雖然裏面沒有悲傷的文字。我們是生者和死者之間的壹種聯系,我願意把這種友誼稱為“生與死的友誼”。
第三部分:第壹部分:可視城市(3)
《思鄉》的淺綠色封面和《胡和文清村》的深綠色封面,陪伴我走過了貧瘠的大學生活。當時有壹位魏晉時期頗有風度的古文字學老師,第壹次在課堂上向我們推薦了壹本當代文學批評的書——作者是胡鶴卿。出於對老師的信任,我們周末趕到福州路把書買回來了。整個宿舍因為本地學生的離開而空無壹人,但我們和隔壁的兩個房間壹邊傳閱胡鶴青的文章,壹邊發出激動而悲傷的聲音。那些文字閃爍出的光芒,足以照亮不諳世事的少年,照亮慘淡的青春。這種“閱讀集體反應”在1980年代很常見,人們很容易被壹篇文章激得徹夜難眠;但在1990年代,那是驚鴻壹瞥,有點深度的書只會讓讀者打哈欠。
十年生死,今天很少有人會想起胡鶴清。這不是壹件壞事。胡鶴卿生前曾說:“文學對我來說,就像大運河邊的古宅...我願意壹輩子關在這樣的房子裏,像孤獨的守靈,聽著潺潺的河水,幻想著生命的奧秘。”他很容易忘記曹丕所謂的“神仙大事”,而更願意像他最喜歡的錢鐘書那樣生活:“壹般來說,學問是兩三個天真無邪的人在荒郊野地的老宅裏討論修煉的東西。”雖然孔子也推崇壹句類似的話:“人在暮春,已完春裝,得五六個稱號,六七個童子,沐浴過詮釋,舞過風,唱著歌歸來”,但他們的誌向並不相同。從單數的“我”到“兩三個心地單純的人”,再到“五六個狀元,六七個童子”,這不僅意味著人數,更意味著他們的理想和“心地單純的人”、“單純的王”壹樣不同。胡鶴卿未婚,終身孤獨,錢鐘書和江洋有女兒和我們三個人陪伴,而孔子是三千弟子,七十二賢人——他們每個人都按照自己內心向往的境界生活著。胡鶴卿和錢鐘書有很多相似之處。壹個願意終身封閉“大運河邊的老屋”,壹個酷愛在杜門拍照,住在“荒郊野外的老屋”。兩個人都有著幾乎相同的清晰感受。但也許正是“我”與“我們三個”的區別,讓胡鶴卿與錢鐘書走上了同壹條路,壹個從容就義,壹個安享晚年。
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是西方的愚人節。根據胡鶴慶的說法,他和另壹位評論家朱只能被列入上海的傻瓜吉尼斯紀錄,在上海,聰明的哥們多如牛毛。他自稱是壹個“很土氣”的文學評論家,這不是謙虛。胡鶴卿的文學批評幾乎看不到西方文論中的十八般兵器,卻像通靈的寶玉壹樣滲透著本土文明的柔光。就連他的學術論文也被錢鐘書點了標點,錢鐘書評論說:“整篇文章也是搞笑的,和學術論文不壹樣。”我們知道,在現代社會,無論是“大運河邊的古宅”還是“荒野中的老宅”,都只能存在於學院的圍城裏。但隨著學術規範和學科體系的建立,大學中文系也開始以學理化為借口,排斥觸覺敏銳的文學批評家。後者只有兩個選擇:要麽洋務,要麽書院,這對胡鶴卿來說是死路壹條。據說他偏執於中國文化優於西方文化,自然無法成為西化的“後起之秀”。壹位資深的國學學者,看了他的作家論後,笑著說:“哦,這不是評論,其實是小說。”胡鶴卿回憶這件事時說:“這當然是奉承;但如果我真的能把壹個作家的理論寫成小說之類的東西,那正是我想要的。”在這種情況下,他與擅長寫學術期刊的“專家”失去了聯系。李傑用他壹貫誇張的語氣把胡鶴卿的死和王國維的自我沈淪聯系在壹起。兩者的區別無法計算,但陳寅恪悼念王國維的話也可以套用在胡鶴卿身上:“當壹種文化價值下降時,被這種文化改造的人會感到痛苦。”
晚唐胡鶴卿偏愛許渾。他曾托朋友寫下他的壹首詩作為橫幅:“老哥曲解舟時,青山紅葉奔流。離日落醒來還遠著呢,雨下西樓。”不知他是否以為“西樓風雨下”這句話成了預言?不知他會不會想起許渾在四月最後壹夜的另壹首詩,1994:“到了高城萬裏,不覺悲,似汀州柳。雲初,日沈,雨來。”
正文第四節:第壹部分:看得見的城市(4)
羅大佑:當他成為歷史的時候。
“妳的外表”
很長壹段時間,我不知道羅大佑長什麽樣。藝人通常有兩張臉:壹張是演員,把自己當成作品,親自演出各種醜聞、傳奇或事務;另壹對是導演式的。他們將自己隱藏在作品背後,選擇沈默,甚至悄然消失。很難說羅大佑屬於哪壹種:作為文化產業的螺絲釘,必須遵守遊戲規則,出席新聞發布會,舉辦個人演出,接受采訪;作為壹個欠發達地區的抒情詩人,他必須面對自己、時代和家國的隱秘痛苦。
後來我看到了羅大佑的照片,他給我的第壹印象是壹個戴著眼鏡的斯文書生,很斯文,甚至有些脆弱。2001北京晚報有壹張羅大佑的文字素描:“頭發染成黃色,戴紫色墨鏡,側著書包,穿著綠色襯衫,亮綠色褲子,白色休閑鞋。”但是,這種老頑童裝只是身體的偽裝服。仔細看幾遍,會發現他體內好像有酒精在流動,隨時可能被點燃。
羅大佑曾坦承,他的歌曲的思想來源是“憤怒、憤怒之類的東西”,因為“憤怒代表壹種專註”。幸運的是,他沒有染上犬儒主義者的犬儒主義,也免於知識分子的潔癖。羅大佑屬於巨蟹,這不是壹個無關緊要的細節。就算拋棄了占星學的所有知識,也不能否認螃蟹的普通生物學知識。雖然巨蟹座外表柔軟,羅大佑內心柔軟,但他們都有自己的防彈衣。這件防彈衣保護著黑暗中那些孤獨的心。我們都記得“妳的樣子”:“看來妳並不在意轉身/那是擦幹眼淚後黯淡的影子。”
《時間的故事》
從幼兒園到小學到中學,我能聽到的音樂都來自街頭音箱,同樣的聲音讓我五音不全。我和羅大佑的“第壹次親密接觸”是在大學。那是壹所N流大學,“空氣裏都是情侶”。與那些嬌嫩的女聲相比,羅大佑的聲音近乎生澀。但這讓我瞬間熱血沸騰。與炎熱中的燃燒不同,這種高原沸騰同時帶來溫暖和寒冷。如果羅大佑的追隨者大多是1980的追隨者,我願意稱自己為1980的追隨者。《流水帶走時間的故事》不僅“改變了壹個人”,也“改變了我們”。喜歡鄉愁的1970年代中後期出生的人,幾乎都是1980年代的“缺席者在場”,雖然我親身經歷了那個時代,但也只能在想象中感受它的精彩。
羅大佑和崔健是1980年代的兩位文化英雄。他們堪稱“南丐北丐”:壹個是築夢“家國”,壹個是渴望水和姑娘的假和尚。校園民謠歌手高曾“畢恭畢敬”地說:“我不敢和談音樂,就像妳看見了燈塔,在光的指引下順流而下,但妳能把手電筒照在別人身上嗎?”羅大佑當然不會同意“燈塔”的比喻。他更喜歡提著“易碎的燈籠”——盡管努力去照亮那些陰郁的面孔,它們還是會隨時熄滅。當壹個網友告訴別人他的音樂被奉為聖經時,他的回答非常簡潔明快:“我不是耶穌。”1980年代的中國大陸就像1960年代的歐美,創造了壹個又壹個文化奇跡。這個奇跡可能是重建的文化長城,也可能只是文化海市蜃樓。許多人無法從幻覺中自拔,但羅大佑是個例外。在各種場合,他拒絕稱自己為“英雄”,作品為“經典”。
《告別的時代》
如果羅大佑成為過去,我懷疑這是否太殘酷,但現實往往如此殘酷。根據南方網的調查,大多數出生於1980年代的人對這位曾經的“音樂教父”壹無所知。人的胃口需要不同的營養——“離別的歲月裏離別的原因/最後沒必要告訴他們”。壹些追隨者喜歡把羅大佑歸入“優雅”陣營。似乎他們也可以優雅。
另壹位文化英雄周星馳,出生於1990年代。微妙的是,主人公以小醜的形式出現;更微妙的是,大話文化的“狂歡精神”被小燕子姐姐(趙薇飾)復制成了“撒嬌美學”。與此同時,壹句被反復“誤讀”的諺語從昆德拉口中流傳開來:“人類思考時,上帝發笑”。在笑聲中,“過時”的羅大佑自然成了嘲笑的對象。笑並不可怕,但把它作為拒絕思考的理由,就接近無聊了。
正文第五節:第壹部分:看得見的城市(5)
在我看來,“羅大佑”和“周星馳”絕不是水火不容的敵人。羅大佑不是壹個愁眉苦臉的“悲傷騎士”。他對“英雄”榮譽稱號的回答是:“拜托——英雄容易死!”周星馳不是只會笑會笑的“喜劇之王”。他的伴侶粗魯地說他“很嚴肅,太嚴肅,壹點都不好笑”。生活既需要搞笑的眼淚,也需要嚴肅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