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以後,詩歌的逐漸衰落非常明顯。不僅宋朝不如唐朝,元明清的詩歌也不如宋朝,就像很多人說的“壹代不如壹代”。
01為什麽詩歌從宋代開始衰落?對此,有壹種普遍的觀點認為,最根本的原因是唐代以來封建社會不斷衰落,封建思想本身沒有新的發展,反而越來越成為各項事業發展的障礙,詩歌也是如此。
但這種“推論”似乎並沒有“合理地解釋”中國文學史的基本問題。第壹,上述論證只是說明了詩歌與封建社會制度和封建思想的關系;其次,由於封建社會自唐代以來壹直在走下坡路,封建思想本身沒有新的發展,越來越成為壹切事業的障礙。這不僅是詩歌發展的障礙,而且整個文學事業也應該是障礙之壹。這就意味著封建社會各方面的文學應該在唐代達到頂峰,而唐代以後的文學只能隨著封建社會壹起衰落?
照此“推論”,唐朝以後的中國文學史難道真的“壹代不如壹代”,成了“衰落史”而不是“發展史”了嗎?
其實就文體形式而言,四言詩、賦、駢文乃至近體詩,在唐代以後都有過全盛時期,但都隨著歷史的發展而衰落(有的衰落了,但沒有消亡)。但這只是文學史的壹個方面,更重要的方面是“江山代出人才出”,“文學代代相傳”。
比如齊燕的近體詩衰落,雜詞雜歌興起,韻文衰落,戲曲小說發展;文言文衰落了,白話文學發展了...難道這些人不清楚中國古代文學發展的事實嗎?中國古代文學發展的這壹重要趨勢,不正是“封建社會”和“封建思想”衰落、缺乏新發展的反面嗎?
中國古代文學沒有也不可能成為封建社會的犧牲品。相反,出生於封建末世的曹雪芹以其空前絕後的巨著《紅樓夢》為垂死的封建社會唱了壹曲挽歌,將小說的發展推向了壹個新的高峰,為中國文學史上增添了新的光彩。
就詩歌的發展而言,如果用上述“推論”來解釋唐代以後詩歌的衰落,我們自然會疑惑:詩歌與封建社會或封建思想有什麽不解之緣,以至於它們之間必然有* * *輝煌,生死與* * *?
是因為詩歌壹直被封建統治者視為正統文學之壹,可能更受封建統治階級的束縛?但宋元以前,歷代優秀的文學作品中,成就最高、批判封建統治、反封建思想最強烈的不就是詩歌嗎?
壹些學者和詩人的敘述告訴我們,與其他風格相比,歷代封建統治者確實對詩歌特別尊重。例如,《漢書·藝文誌》說:
“古有收詩官,君可觀風俗,知得失,自測。”
白居易在《九書同袁》中也說:
“周波辜負秦興,詩吏皆廢。在世界上,他們沒有用詩來彌補時政,沒有用歌來引導人們的感情,甚至沒有用填塞之風,挽救了迷失的道路,在當時的六義中,開始了在大陸的生活。”
宋代在《論秦因詩而死》中說,秦死於“詩吏無知”。據說周朝就有詩歌收藏者,但周朝最後滅亡了。沒有詩歌收藏者的秦、隋朝也滅亡了。既然詩也滅,詩也滅,那麽朝代的興衰和詩歌有什麽關系呢?
在古代社會,文藝發揮不了這麽大的作用。如陳光起義、黃巾起義乃至太平天國起義,他們使用的精神武器大多是宗教迷信。在封建社會,“饑者歌其食,勞者歌其事”和“感憂喜,起於事”的詩句,確實“能觀風俗,知得失”,“能補時事”,其社會作用不可抹殺。
但是,如果把詩歌不適當地誇大到可以興邦滅國的地步,豈不是和當年道家先生說的所謂“紅顏禍水”壹樣荒謬?
詩歌產生於封建社會之前,並不是封建社會專屬的文學樣式(即使產生於封建社會,比如小說,也不是封建社會專屬的)。
唐代以前,中國封建社會處於上升期,詩歌在唐代剛好達到頂峰。唐朝以後,中國封建社會開始衰落,詩歌也開始衰落。這種現象只是歷史的巧合。某種文體的興衰與某種社會制度的興衰沒有必然聯系。
雖然壹定的文化是壹定社會的政治、經濟在意識形態上的反映。但這個反應可能不壹樣。馬克思告訴我們:
“物質生活的生產方式制約著社會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全過程。決定人存在的不是人的意識。相反,是人的社會存在決定了人的意識。”
另壹方面,他也指出:
"例如,物質生產的發展與藝術生產的關系是不平衡的."“至於藝術,眾所周知,它的某種繁榮時期決不是和社會的壹般發展成正比的,因而也決不是和社會組織的物質基礎的壹般發展成正比的。”
根據以上兩個方面,可以說物質生產和藝術生產的發展既相對平衡,又不平衡。
認識到物質生產和藝術生產發展的相對平衡關系,並不意味著物質生產可以直接導致藝術生產,而是物質生產的水平直接決定了藝術生產的水平。認為詩歌的興衰與封建社會的興衰有必然因果關系的觀點,可能與這種經驗主義的觀點不謀而合。
雖然物質生產是基礎,但與藝術生產沒有直接關系,而是通過各種中介因素起作用。兩者並不是絕對成正比的,情況往往很復雜。
就封建社會而言,壹般認為春秋戰國時期是中國由奴隸社會向封建社會過渡的時期。當時天下大亂,物質生產還處在大發展的前夜,學術文化卻空前繁榮。
漢代是中國封建社會開始興盛的時期。物質生產突飛猛進,藝術生產卻大大不如春秋戰國。
三國魏晉,亂世,物質生產不如漢朝,但文學藝術還是有很大進步。唐朝是中國封建社會崛起的巔峰,經濟高度繁榮,文學空前繁榮。可見,偶然的巧合往往是基於某種歷史的必然性。
宋元以後,中國封建社會開始進入後期,但政治經濟依然發展,尤其是城市經濟的繁榮和市民階層的壯大。文學方面也發生了新的變化,比如詞和戲曲的興起,出現了可以和莎士比亞媲美的大戲劇家關漢卿。
明清時期是中國封建社會的老齡化時期,文學並沒有隨之老齡化,尤其是小說和戲曲,表現出強大的生命力。
物質生產和藝術生產發展的不平衡關系也表現在另壹方面。在中國文學史上,“每壹代人都有壹代文學,如楚辭、漢賦、六朝狂言、唐詩、宋詞、元曲,都稱為壹代人的文學,後世不能成功。”
所謂“文學代代相傳”,如果理解為每個重要的歷史階段都有其特定的文學內容和形式,無疑是正確的。這樣,從縱向看,在社會發展的各個重要時期,凡是以特定形式真實生動地反映當時社會生活和人們思想願望的文學,都具有特殊的藝術魅力。
封建王朝互相取代,或者說後者否定前者。文學的傳承關系與此不同。這既不是否定陳和陳的事業,也不是壹個繼承者壹定要否定前者。總的來說,有繼承性,更多的是發展變化。
不僅人類發展起來的童年文學應該具有永久的魅力,其他時代的優秀文學也必須具有永久的魅力。正如不能用《詩三百首》來貶低《漢樂府》,也不能用唐詩來否定宋詩。因為他們都是自己時代的產物,反映了特定歷史時期的特征,誰也代替不了誰。
錢鐘書先生曾在《談藝術記錄》中說:
“唐詩擅長豐富的表達和押韻,宋詩以思筋骨取勝。”“生活中,少年才情發達,所以是唐詩,晚節深思是曲調。”
所謂“少喜湯音,多偏向宋調”,正是各自時代特征的體現。他們各有所長,因為不了解不同時期文學的獨特魅力,表揚或批評真的不夠。
其實宋代有不少廣為流傳的名作,籠統地說宋代“味如嚼蠟”也是站不住腳的。
在上述論證中,還涉及到詩歌發展與封建思想新發展的關系。張誌嶽先生對這個問題有更詳細的闡述:
“中國的封建社會,從唐朝開始,就逐漸衰落了。封建思想本身並沒有取得什麽顯著的新發展,它越來越成為各項事業發展的障礙,尤其是詩歌的表現。在資產階級思想體系形成之前,詩人不可能從封建思想體系本身吸收重要的新的發展因素,也不可能在作品中反映出高於唐代的時代特征,所以在民主本質的思想高度上,誰也趕不上李白杜甫的成就。”
這段話可以概括為兩點:
1,因為詩歌民主本質的思想高度是由封建思想體系中新的更重要的發展因素決定的;
2.所以說到底,封建思想本身沒有新的重大發展,詩歌必然衰落。
他把“民主的本質”等同於“封建思想體系中新的更重要的發展因素”的觀點顯然是錯誤的。因為在“封建思想本身的體系”中,無論它如何發展,無論新的因素有多麽重要,它的定性規定都只能是封建思想。民主思想來自封建專制社會的母體,而不是來自封建思想體系。
壹般來說,民主思想的階級基礎是被壓迫被剝削的勞動人民,封建社會的民主思想也是如此。“民主的本質”不是壹般的本質,而是指勞動人民創造的本質中最有價值的部分。這樣的本質和封建思想簡直水火不容,怎麽能互補呢?
但是,雖然“民主本質”與“封建因素”的關系並不是那麽密不可分,但也不能認為所有的“本質”就壹定是“民主的”,或者“封建因素”永遠不可能成為“本質”。
比如在封建社會初期,反對奴隸主階級殘余具有歷史意義,但並不“民主”。中唐時期,反對藩鎮割據,維護中央集權,也有歷史意義,但同樣不“民主”。
另外,民本思想、仁政愛民、君尊民等都屬於封建思想範疇,反映這些思想的文學作品才能成為精華。可見,並不是所有的精華都是“民主”的,反映封建思想某些部分的文學作品也可以成為精華。
當然,問題的關鍵是要承認反映壹些封建思想的詩詞能成為精華。是不是說封建思想的發展決定了詩歌的興衰?不,結論仍然是否定的。
比如“諷刺文學”的創始人孟子,他為民請命,具有耿直的精神,尖銳地批判君主。他的《我願和平教》壹章,來源於杜甫後來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但在語氣上,後者趕不上孟子的激烈。“桀,伐周”是壹種激進的方式,完全否定了作為“君主”的資格,相當於給了封建統治者壹個打擊。
孟子還提出了仁政思想和“富可濟世,貧可獨善其身”的命題。“叛逆文學”的創始人莊子,向往無君無臣,追求自由解放,否定現實,憤世嫉俗,幹預人生。
這些思想發展到唐代,李白、杜甫的《殷之亂,楚懷亦昏》和《在人血濺如海而猶武帝心為戰之境》諷刺和鄙視唐玄宗,可以說是大膽的,但比起孟子的《聽說寡居,沒聽說弒君》,豈不是不如封建統治者?
可以說,李白和杜甫作為大詩人是當之無愧的。但是,他們敢於批判皇帝、蔑視權貴的精神,達到了封建詩人修養所允許的頂峰,也不壹定。
他們把自己比作“申關嚴之談,求帝王之術”,“讓君為堯舜,然後使俗為純”,“速則利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思想。都是借用傳統封建思想的舊武器,只是偶爾摻雜了壹點宗教色彩。與莊子尤其是孟子樹立的光輝榜樣相比,他們遠遠沒有超過。
這個原因不是作者的世界觀不能從封建思想本身的發展中吸收新的因素,而是封建思想本身的發展只能日益腐朽。
李白和杜甫並沒有吸收這些東西,而是從民間吸收了思想和藝術的營養,在思想感情上與人民息息相關。在封建社會的詩人中,可以說他們達到了封建詩人教育所允許的頂峰,這是他們成為大詩人的主要原因,而根本不是他們的思想達到了封建思想的新高峰才使他們成為大詩人。
宋詩的思想和藝術並沒有超越唐詩,這是壹個事實。但這涉及到壹個普遍的問題:是不是思想水平高就意味著藝術技巧高,思想水平低就意味著藝術技巧低?這明顯是把思想和藝術混為壹談。
作家的世界觀和創作會有矛盾,這是客觀事實。壹般的藝術技巧本身是沒有階級性的,也是大家公認的。思想不等於藝術,藝術與思想的關系不是從屬、依存的,雖然藝術創作在壹定程度上受到思想的制約。
其實思想和藝術的關系既不是正比,也不是反比,而是壹種密不可分的關系,至少在封建社會是這樣。宋人在詩歌藝術上沒有超越唐人,思想上可能有陰影,但這肯定不是必然的,也不是唯壹的原因。
還有人說,宋人大多不如唐人,很大程度上是世人不理解詩歌要形象思維。這可信嗎?
在弄清楚宋代大部分人是否通過形象思維來理解詩歌之前,我們先來看看什麽是形象思維:形象思維,顧名思義,也是壹種思維,是藝術創作中與邏輯思維或想象並行的另壹種思維。只要是壹個心智正常的人,只要有壹定的文化素養和熏陶,應該是能夠掌握和運用的。理解沒有問題,只是掌握和運用的情況可能因人而異。
關於形象思維何時開始用於文學創作,有人認為在文學創作中,形象思維的運用與文學的起源並存;也有人說,直到唐代的李和時,才進壹步掌握了形象思維的規律。不管是什麽,毫無疑問,妳已經掌握了宋代以前的形象思維。
再說了,不懂形象思維的詩人是什麽樣的“詩人”?對於這些連壹個詩人的路都走不下去的宋人,又怎麽談得上上山下山呢?既然宋代的這些“詩人”大多不懂形象思維,也就是不懂什麽是詩,生來就沒有寫詩的“藝術細胞”,那豈不等於讓公雞下金蛋?
這些所謂的詩人都是“詩盲”,無論妳的統治者多麽坦蕩大度,無論妳的政治思想背景多麽明朗自由,他們都不會為詩歌而激動。
之前的唐朝是封建社會崛起的巔峰,宋元是衰落的開始,文學自然衰落很多。從明朝開始,壹般認為資本主義已經萌芽,所以宋元不能與之相比。
在中國文化史上,幾個朝代相提並論:文學指唐宋,繪畫指宋元,學術思想指漢宋,都得算到宋代。元雜劇在時代中獨樹壹幟,大戲劇家關漢卿與莎士比亞並稱不朽。為什麽這種“大多數宋人不懂”的形象思維總不能有壹個滿意的解釋?
這當然是因為這種說法本身就不恰當,不完全符合宋代文學的歷史現實。當然,在唐詩極其繁榮的情況下,宋人要更上壹層樓,必須付出更大的努力。
錢鐘書先生在《宋詩選》序言中說:
“詩人有唐詩作榜樣,是大幸,也是大不幸。宋代詩人看了這個好榜樣,學會了向善,會在技巧和語言上精益求精。同時,有了這個好榜樣,他們也偷了懶,放縱了模仿和依賴的隨性...宋人能夠延長唐人修建的道路,加深稀疏的河流,但他們從不冒險開荒或發現新大陸。在宋代文學批評方面,宋代作家借助唐詩,在詩歌的“摘要包裝”方面做了許多發明和成功的嘗試。比如某個意思寫得比唐人更透徹,某個字或者句法寫得比唐人更穩。但《大審判》或整個藝術方向並沒有什麽特別的變化,雖然風格和意境並沒有寄生在杜甫、韓愈、白居易或賈島、姚合身上。
針對文章題目提出的問題,這壹討論雖然不是“千年懸案”,但可以說是精辟深刻。
但我們也可以稍作補充,不要形象地寫詩,“違唐律”,“以言為詩,以學為詩,以議為詩”,大概可以稱之為宋人的“冒險開荒”。
只是他們選的荒地實在不適合開墾,所以雖然費了不少力氣,得不償失,但也算是有點收獲。自南宋以來,對宋詩的評價成為文學史上的公案。南宋時,晉國作家認為宋詩“不如古”.....所以它是輕蔑的,不諳世事的”,甚至他們中的壹些人覺得它是“不可欽佩的”。
從此,宋詩也嘗到了人間的冷漠或市場價的波動。如果宋人有神靈在天,即使不甘心,現在也還是要嘗嘗這種滋味。因為從整體上看,宋詩的成就優於元詩和明詩,也超過了清詩。
當然,這並不是說元明清文學不如宋代,也不是說他們不懂形象思維,也不是因為社會制度和思想的關系,而是因為他們的主要興趣和成就轉移到了戲劇和小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