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文人的相親到文人的鄙視,古今中外我們見得多了。這是藝術史上壹個有趣又令人遺憾的現象,人們期望創作出真善美經典作品的藝術家本身就是真善美的典範,他們的社會角色和私人角色被期望合二為壹。當文人輕描淡寫羽毛的時候,人們不禁要問,是什麽讓這些本該溫文爾雅的人看起來像得了強迫癥的鬥雞,非要用自己最拿手的詞去比拼?這些用作品解決人生困惑的靈魂工程師,為什麽不能在現實的人際交往中展現自己的優雅與高貴?
魯迅先生曾說:“讀書人還是人。既然他還是個男人,他心裏還是有對與錯,愛與恨的;”但因為他是壹個學者,他的是非變得更加清晰,他的愛與恨變得更加強烈...“美國學者安東尼·阿瑟用《在對抗中》壹書梳理了文學界朋友間鬥爭的來龍去脈,並將其歸結為強勢人格之間的沖突。
馬克·吐溫vs哈特兄弟
1864年,29歲的山姆·克萊門斯(Sam Clemens)給自己起了個筆名,叫“馬克·吐溫”(Mark Twain),並在報紙上相當公開地展示了自己的諷刺技巧,惹怒了壹個家夥。事情變得如此糟糕,以至於克萊門斯從弗吉尼亞壹路逃到了舊金山,除了壹個裝滿待售小說的袋子,他身上什麽也沒有。
他千裏逃亡也不覺得自己亂七八糟。甚至在他的想象中,浪漫灑脫的男人應該是這樣的:開拓進取,無所畏懼,四處漂泊。這個在密西西比河上長大的男人,他的人生理想是成為壹名汽船舵手,但他向往的地方卻是幹旱的西部。事實上,馬克·吐溫,或者說山姆·克萊門斯,和阿隆索·吉哈諾有很多相似之處,他愛夢想騎士精神,給自己起名叫堂吉訶德。
馬克·吐溫出現在舊金山美國造幣廠的辦公樓裏,不修邊幅,半水手半牛仔,眼裏帶著灼熱的驕傲。他拜訪了已經在當地文壇小有名氣的哈特兄弟,並自薦:“我有潛力。”至於比比馬克·吐溫小壹歲的哈特,他是壹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除了正裝,他還喜歡戴珠寶袖扣。很難相信這位溫文爾雅的紳士竟然在西部當過礦工。他們和馬克·吐溫坐在壹起,戲劇性地形成了兩個截然相反的鏡像。雖然他是造幣廠地區主任的助理,但哈特更出名的是作為文學雜誌《加利福尼亞人》的主要作家和兼職編輯。他在短短兩年內發表了數百首詩歌和散文,引起了極大的關註。
兩人的會面很愉快。馬克·吐溫給哈特兄弟講了壹個關於青蛙的幽默故事,那就是拉斯縣著名的跳蛙卡拉維,這使他日後壹舉成名。這個短篇後來讓無數人捧腹大笑,哈特作為它的第壹批觀眾,毫不猶豫地肯定了馬克·吐溫的文學才華。哈特雇用吐溫為《加利福尼亞人》周刊寫文章,稱贊他是“天才的幽默家”。此後,哈特在1868創辦了《大陸月刊》,還邀請吐溫為雜誌寫稿。不僅如此,哈特還在編輯手稿時,向這位新手作家傳授了寫作風格、節奏和語調方面的技巧。馬克·吐溫自己也曾說過,哈特“耐心地梳理、訓練和教育我”,直到他把我從壹個表達膚淺想法的窮作家,變成了壹個能以段落和章節傳播文章的作家。
自1968短篇小說《咆哮營的幸運兒》出版以來,哈特兄弟陸續寫出了《撲克灘的流浪者》、《田納西的夥伴》等壹系列描寫“淘金熱”中礦工生活的小說,在美國文學中如日中天,被視為西方小說的標桿人物。然而,他的作品也被壹些讀者認為過於感傷。哈特骨子裏是個浪漫主義作家,這與馬克·吐溫諷刺感傷、揭露虛偽的文學宗旨背道而馳。但評論家總是喜歡把吐溫的名字和哈特聯系在壹起,把他們的作品歸為同壹流派,這讓馬克·吐溫很不高興。
哈特雖然是馬克·吐溫的文學領袖,但壹個裝成舵手牛仔的人是不可能滿足於做壹個小跟隨者的。早在1866年,第壹本小說集出版之前,馬克·吐溫就嫉妒地說:“雖然我通常被列為粗制濫造的作家,但我認為哈特兄弟戴上這個頭銜更合適。”五年後,兩本幽默故事集出版,他的名聲還是有些尷尬。他聲稱自己已經超過了風頭正勁的哈特兄弟。當時,哈特剛剛被《大西洋月刊》錄用,壹家人從西部前往紐約,迎接沿途媒體和讀者的熱情。哈特對馬克·吐溫偶爾在報紙上展示的爆炸性氣味並不在意。他們見面的時候還是好兄弟。
在造幣廠工作過的哈特其實很不擅長理財。他很快就揮霍掉了雜誌預支的巨款,卻對寫文章和演講社交的任務漫不經心。因為他經常向朋友借錢,但很少償還,哈特“賴賬”的惡名慢慢傳開了。他不得不向馬克·吐溫訴苦,多次要求“經濟援助”。馬克·吐溫因為娶了壹個企業家的女兒,成為了壹個新的富有的紳士,但他對那些窘迫的老朋友卻非常慷慨。但哈特拿了馬克·吐溫的錢,卻也嘲笑對方奢侈的生活方式。
1876年,馬克·吐溫接受了哈特的提議,他們合寫了壹部名為《阿辛》的劇本。但在實際寫作中,兩人都不滿意對方的修改,劇本進度陷入僵局。這時,哈特染上了喝酒的習慣,總是喝酒,抱怨馬克·吐溫介紹的出版社出了差錯,使他損失了幾千美元。次年3月,馬克·吐溫正式致信哈特,拒絕再借給他錢,但願意雇傭他和自己壹起寫劇本,每周付給他25美元。這封自以為是的信對哈特來說是無法忍受的羞辱:“馬克·吐溫在拿我的貧窮大做文章。”這兩個人徹底翻臉了。從那以後,這部幾乎是馬克·吐溫個人作品的《阿辛》在百老匯首映,反響平平。隨著大幕落下,劇本背後兩位編劇的友誼也隨之結束。
此後,淪落到為肥皂寫廣告的哈特,差點通過朋友說服總統派他去中國當外交官,卻被馬克·吐溫的“檢舉信”給毀了:“他所到之處,都會留下壹個被欺騙的雜貨商和壹個借錢不還的老實人……”最後,哈特被派到德國的壹個小鎮做商務代理,在哈特離開的那天,馬克·吐溫還在那裏。後來,哈特再也沒有回到中國,但已經成為美國文學巨擘的馬克·吐溫,仍然緊緊抓住這個已經被讀者遺忘的宿敵,甚至在他的對手死於喉癌之後,仍然沒有停止對他的言語攻擊。
然而,哈特從未以同樣的方式回擊過馬克·吐溫。也許,在他心裏,即使尷尬,他依然是壹個浪漫的紳士,而馬克·吐溫,從認識他的第壹天起,就是這樣壹個剛剛招惹了別人,又準備招惹下壹個的絕頂聰明的傻瓜。
海明威vs斯坦因
海明威被稱為“文壇硬漢”,但他也被稱為“文壇公敵”。他揭發了“好哥們”菲茨傑拉德,直接在《乞力馬紮羅的雪》初稿中寫了壹個失敗的作家“菲茨傑拉德”;他暗地裏諷刺支持自己的龐德。他對弗雷德頤指氣使,弗雷德是壹位著名的編輯,幫助他在巴黎文化圈嶄露頭角...幾乎所有人都對海明威很好,但海明威總是無緣無故地和他翻臉。
壹般公認,海明威的鋒芒來自於他對自己才華的絕對自信,此外,也離不開他好鬥的脾氣。他是壹個高調的拳擊愛好者,在現實和虛擬的舞臺上不斷挑出他最喜歡的對手。“我開始悄悄地寫作,慢慢地,我打敗了屠格涅夫先生。然後我嚴格訓練自己,我打敗了莫泊桑先生。我和司湯達先生打成平手,我想在決勝局中我還是以微弱優勢占了上風。但是沒有人能把我拖到拳擊場上和托爾斯泰先生比賽,除非我瘋了,或者我的水平在不斷提高。”1949海明威在接受《紐約客》采訪時借用拳擊術語,用世界文學史上那些沈甸甸的名字給自己系上“金腰帶”,相當囂張。
然而,1922年,當22歲的報社記者海明威去巴黎拜訪48歲的格特魯德·斯坦時,他依然顯得溫順恭敬。斯坦的沙龍是當時整個西方藝術圈的風暴核心。畫家馬蒂斯、畢加索、哲學家羅素、詩人艾略特、龐德等世界各地的文化名人都是斯坦因的座上賓。她本人是現代主義作家,拋棄情節,只註重詞句。她作品中最流行的壹句話是“玫瑰就是玫瑰,玫瑰就是玫瑰”。眼光很高的斯坦因在和海明威談了很長時間“分裂、不定式等語法錯誤”後,對這個聚精會神聽的年輕人非常滿意。
此後,海明威頻頻求教,斯坦因在壹定程度上扮演了“人生導師”的角色:告訴他辭掉記者的工作,“否則妳將永遠看不到真實的事件”;教他發展自己的技能,“沒有人可以教別人任何東西”;他也是第壹個兒子的教母,全心全意照顧家人。斯坦因對海明威早期小說《壹條有兩顆心的河》的建議,是創作類專業的知名教材。手稿中有大量攻擊喬伊斯等作家的文字。斯坦建議他刪除它們,因為“評論不是文學。”這種成功的刪除大大加強了小說的整體性和緊湊性,但海明威喜歡在作品中嘲諷同時代作家的習慣,卻無法完全刪除。
盡管斯坦因在他後來的傳記中被稱為海明威的“文學母親”,但事實上海明威的文學成就很快就超過了他的“母親”。1925年,在花了10天寫成的小說《春潮》中,海明威不僅大費周章地挖出了他的壹個老朋友舍伍德·安德森,還嘲諷斯坦:“啊,那裏有個女人!她的文字實驗會把她帶向何方?這意味著什麽嗎?所有的答案都在巴黎,啊,在巴黎!現在離巴黎有多遠?巴黎的早晨。晚上的巴黎。夜晚的巴黎。早上的巴黎,中午的巴黎,也許。為什麽不呢?”不得不說,海明威的評價並非毫無關聯,他早就將斯坦因先鋒文學的不足看得透徹。但對於持“批評不是文學”自視甚高的斯坦因來說,海明威寫評論直接指出這些問題可能比在小說中戲謔更容易。
隨著《太陽照常升起》、《永別了,武器》等作品的出版,海明威被提升到了國際文壇的最高位置。他那張堪比電影明星的帥氣笑臉頻頻出現在各大雜誌的封面上,但同時也因為他的言語樹敵越來越多。批評家的火力越來越密集,攻擊他為了錢出賣藝術良心,缺乏思考。他是壹頭“愚蠢的公牛”。弗吉尼亞·伍爾芙的評價比較客觀:“壹個自我感覺太好的雄性動物”。海明威總是以直接粗暴的方式回應或輕或重的指責。比如有人說他“胸前有假胸毛”來掩蓋自己的“發育不全”,他甚至把襯衫扯到臉上讓對方看清楚。被他不經意傷害過的斯坦因,沈默了八年,直到1933。只有在愛麗絲·托考拉斯的新自傳中,他用了整整6頁來報答海明威在《春潮》中寫的嘲諷。在文章中,斯坦和他的搭檔愛麗絲用壹種不經意的語氣評價海明威的忘恩負義和迂腐。這本自傳很快在美國暢銷,讓好奇的讀者和挑剔的批評家們感到滿意,但對海明威打擊很大。
出乎很多人意料的是,海明威這次並沒有猛烈回擊,只是在小範圍內破口大罵。斯坦因在美國推廣自傳時,海明威被壹個好事者激怒,在雜誌上發了壹篇攻擊文章,同樣被他拒絕。人們無從得知這個硬漢對自己的“文藝媽媽”突如其來的雷霆和憤怒的感受。直到1957,他才完成了自己的最後壹部作品,壹部半紀實半虛構的回憶錄《流動的聖節》,再次用文字表達了自己的真實感受:菲茨傑拉德是壹個脾氣暴躁、極度無能的失敗者,整天酗酒;福特馬多克斯福特就像壹個倒過來會走的木桶,自以為是,讓人無法忍受...已經死去11年的斯坦是貫穿三章的領軍人物。她沒完沒了地教海明威壹些沒用的東西,給海明威貼上“迷惘的壹代”的標簽,但她並沒有真正了解這壹代人的內心,以及他們對戰爭的態度。這部在海明威自殺後才出版的遺作,表現了他在生命最後時刻的執念、憤怒和委屈。“壹個人可以被毀滅,但不能被打敗。”沒有人理解海明威,壹個奮鬥了壹輩子的老人,最終獨自面對自己書寫的汪洋大海。
馬爾克斯vs盧埃薩
加布裏埃爾·加西亞·馬爾克斯(Gabriel Garcí a Má rquez)和馬裏奧·巴爾加斯·略薩(mario vargas llosa),兩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拉丁美洲最優秀的作家之壹,也是著名的文學敵人。2007年,整個拉美文壇都在慶祝馬爾克斯80歲高齡。然而,墨西哥《工作日報》刊登了兩張爆炸性的新聞照片,照片中左眼的吳琴和鼻子骨折的馬爾克斯正茫然地對著鏡頭微笑。下面壹行是攝影師羅德裏戈·莫亞寫的:“加布裏埃爾·加西亞·馬爾克斯,1976,剛到馬裏奧·巴爾加斯·略薩。
1976年2月,在墨西哥城的壹個小電影院,盧薩給了馬爾克斯壹記結實的拳頭,徹底擊碎了他們近十年的友誼,但事後,兩人都沒有提及打架的原因。30年後,莫亞在發表這兩張名為《鼻子和眼睛腫脹的可怕故事》的照片時,還透露了他當時看到的細節:“那天,來自拉美國家的藝術家和作家在電影院參加壹個電影研討會。之後,馬爾克斯向盧薩打招呼,剛喊了壹聲‘馬裏奧’,就被壹記重拳打在了臉上。呂薩吼道,‘妳對帕特麗夏做了什麽,還有臉過來跟我打招呼?’"
Lue Sa Má rquez Jr .今年9歲。他們有非常相似的經歷和興趣。他們年輕時都在巴黎的閣樓裏挨餓,早早成名。雖然馬爾克斯的寫作風格是魔幻現實主義,呂薩的是結構現實主義,但這並不影響他們相互欣賞。1967年冬天,作為拉美“文學大爆炸”運動的領袖,馬爾克斯和呂薩參加了委內瑞拉的壹次文學評獎活動,兩人壹見如故,成為了知心朋友。他們壹直手拉著手聊天,幾乎像沒有其他人壹樣,很快就愉快地決定在他們在秘魯的家Lue Sa再次見面。秘魯之行後,兩人已成為密友,馬爾克斯主動自薦做盧薩新生兒子的教父。呂薩非常熱衷於研究馬爾克斯的作品。他在1971寫的博士論文是加西亞·馬爾克斯:弒神者的歷史。甚至兩人有過壹起寫小說的打算。
當然,這壹切都以那突如其來的壹拳而告終。那時候的馬爾克斯還懵懂無知,但是呂薩已經因為對方對帕特麗夏的所作所為而憤怒了。帕特麗夏是呂薩的妻子。據《泰晤士報》等媒體報道,呂薩當時愛上了壹個瑞典女孩。帕特麗夏哭著去找馬爾克斯夫婦投訴。對方建議她和呂撒離婚。從那以後,帕特麗夏經常和馬爾克斯夫婦在壹起,有時馬爾克斯的妻子也出去,他們也不害羞。後來Lue Sa和壹個瑞典美女分手,回了家。帕特裏夏和丈夫進行了坦率的交談。接著,呂薩憤怒地殺死了馬爾克斯。然後,他們就是30年的陌生人,壹臉陰沈。當然,至今也沒人能摸清內幕。傳記《馬爾克斯的壹生》的作者傑拉德·馬丁認為馬爾克斯對妻子非常忠誠。他最多是和帕特麗夏壹起說盧埃薩的壞話。他們決裂的根本原因是政見不同。馬爾克斯本人守口如瓶。他計劃寫壹部多卷的回憶錄,但只在2002年出版了第壹卷,即《活著訴說人生》。之所以壹直沒有寫第二卷,據他說是因為“如果我寫第二卷,我會講壹些我不想講的非常不好的私人交往。”
好在2007年,80歲的馬爾克斯終於向71歲的呂薩伸出了和解之手,請他為四十周年特別版《百年孤獨》作序。呂薩也爬下梯子,提供了他的序言,對《百年孤獨》作了很高的評價。更有趣的是,這篇序言寫於30年前,但從未發表過。2010,比馬爾克斯晚了28年,呂薩終於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馬爾克斯發推文祝賀:“現在我們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