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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圓圓紅顏悲歌》愛情文學賞析

中國歷史上的明清易代之際,金戈鐵馬,腥風血雨,扣人心弦,而壹代紅妝,推波助瀾,亦引人矚目。董小宛、顧橫波、李香君、柳如是、陳圓圓等幾位風塵女子,以其富有傳奇色彩的經歷,與那個特定時代的人事沈浮、家國興亡緊密地聯系在了壹起,因而其人其事在壹個相當長的時期內,引起了人們不衰的興趣。其中,由於陳圓圓的命運與明清兩朝及李自成、吳三桂等四方勢力的變化消長息息相關,是壹位易代風雲中的關鍵人物,更惹得無數文人騷客流連忘返,逞才使氣,形成了“都為紅顏曲筆多”的紛繁局面。在層出不窮的眾多有關陳圓圓的文藝作品中,吳梅村的敘事詩《圓圓曲》不惟開其先河,而且得故事之真,(劉健《庭聞錄》卷壹),在思想和藝術上都達到了較高的水準。

陳圓圓,本名刑沅,字畹芬,從養姥姓陳。“家本姑蘇浣花裏”,“前身合是采蓮人”,對陳圓圓籍貫、身世、才貌的介紹簡明而有詩意。“姑蘇”即蘇州;“浣花裏”為唐代能詩善樂的名妓薛濤的居處;“采蓮人”者,西施也。由此看來,陳圓圓本是蘇州壹煙花女子,她多才多藝與薛濤比肩,傾城之貌如西施轉世。她有著作為那個時代的女子可以理解的理想:“夢向夫差苑裏遊,宮娥擁入君王起”,企盼得到君王的寵幸,出人頭地,光彩門戶。可是,她大概沒有想到,才藝雙絕給她帶來的卻是接踵而至的磨難,理想的實現在表面的榮耀下包藏著的實則是辛酸和悲苦。

崇禎十四年(1641),在春暖花開的時節,風流才子冒辟疆初見陳圓圓於蘇州。壹見之下,冒氏便為“擅梨園之勝”的陳圓圓所傾倒:“是日燕弋腔紅梅。以燕俗之劇,咿呀啁哳之調,乃出之陳姬之口,如雲出岫,如珠在盤,令人欲死欲仙(冒辟疆《影梅庵憶語》)”。這年秋天,冒辟疆又來到蘇州與陳圓圓相會,壹個風流倜儻,壹個才貌無雙,才子佳子,相傾相慕,遂定婚嫁之約。可是,當冒氏次年二月前往蘇州時,已經晚了,陳圓圓已於十日前為“竇、霍門下客以勢逼去”:(冒辟疆《影梅庵憶語》)

外戚左都督田宏遇前歲遊南京,買歌妓顧壽。而陳沅絕色尤甚,或以八百金市饋宏遇。(談遷《國榷》卷壹百壹)

《圓圓曲》中“橫塘雙槳去如飛,何處豪家強載歸”,敘說的就是上述壹段史實。壹個“強字,寫出了“豪家”是多麽蠻橫和霸道,也表現了這壹事變對陳圓圓來說,是多麽屈辱和不平。她愛的是才子而不是眼前田宏遇這個六十四歲的老朽,她多麽想念自己的心上人冒辟疆啊!侯門壹入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這是多麽令人難堪的現實,難怪她“此時只有淚沾衣”了。是的,作為壹個弱女子,在“熏天意氣連宮掖”的惡勢力面前,除了怨嘆“薄命”,以淚洗面外,還能做些什麽呢?而尤其使人扼腕難平的是,對陳圓圓的不幸來說,這遠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此時,李自成領導的農民起義軍已從低谷中走出來,聲勢日壯,連奏凱歌;滿族崛起於關外,對中原虎視眈眈。在內憂外患之下,崇禎皇帝寢食不安。為了紓主子的所謂“宵、旰”之憂,田宏遇將陳圓圓獻進宮去,期待她的美貌能使主子緊鎖的眉頭稍稍舒展。哪知這時的崇禎皇帝,被江河日下的形勢弄得焦頭爛額,已全無倚紅偎翠的閑情逸致。”明眸皓齒無人惜”,宮娥擁入,君王不起,後因放出宮女的機會,陳圓圓又回到了田家,以“教就新聲傾坐客”度日。“坐客飛觴紅日幕,壹曲哀弦向誰訴”,陳圓圓苦於這種飛觴侑酒的生活,但又無法擺脫,這日復壹日的苦難何時才是盡頭?滿腔的哀怨可對誰人傾吐訴說?這裏,我們聽到了壹顆苦悶心靈發出的痛苦 *** 。

恰在這時,吳三桂闖進了陳圓圓苦寂無告的生活。吳三桂“廿七登壇,儒門出將,父子元戎”(《姜新致明寧遠總兵書》),特別是崇禎十五年春,明清松錦戰役以明軍的慘敗而告終以後,他的地位便迅速上升,被明廷倚為北方屏障。他生得“巨耳隆準”、(劉健《庭聞錄》卷六),壹表人材。總之,是個模樣長得俊,風頭出得早的人物。崇禎十六五年月間,清廷在豫郡王多鐸“非義妄動,天必不估,……宜暫停師旅”(蔣良騏《東華錄》卷四)的建議下,開始北撤入侵的軍隊。與此同時,李自成起義軍攻占了湖廣荊襄及河南大部分地區,嚴重威脅著明帝國的生存。明王朝鑒於外患暫緩、內憂孔棘的嚴峻局面,密謀從全國各鎮抽調兵力對付義軍。吳三桂就是在這時奉召離開寧遠防地,進京“入援,而且受到了崇禎皇帝的賜宴款待。(《明實錄附錄·崇禎實錄》卷十六)。在吳三桂離京返回寧遠時,善於投機的田宏遇為子巴結這位如日中天的將軍,設宴為之餞行,並在席間“出沅佐觴”,這壹來非同小可,遂在明清之際生出許多風風雨雨,曲曲折折來。

“相見初經田竇家”時,吳三桂年方三十壹歲,誌得意滿,風華正茂,所謂“白皙通侯最少年”,當不虛言。這位“通侯”不但年輕有為,而且風流多情,壹見陳圓圓,便“拈取花枝屢回顧”,其心蕩神迷,幾不勝情之態躍然紙上。而吳三桂的出現,對於在田府這座“樊籠”裏度日如年的陳圓圓來說,不啻是茫茫暗夜中的壹顆救星,她把他作為依托的所在,希望的象征,“早攜嬌鳥出樊籠,待得銀河幾時渡”,此刻陳圓圓對吳三桂的期望是何等熱切,何等迫不及待!英雄美人,壹見傾心,善於察言觀色的田宏遇順水推舟,當即答應將陳圓圓送與吳三桂。可是,由於軍書催逼甚急,吳三桂來不及迎娶,便依依不舍地趕回了寧遠防地。這給滿腔熱望的陳圓圓兜頭又是壹盆冷水,“恨殺軍書抵死催,苦留後約將人誤。她由希望而失望,由失望而憤懣,壹籌莫展之餘,只有以默默的等待打發時光。不幸的是,她等來的不是朝思幕想的將軍的“油壁車”,而是劉宗敏的追索、 *** 。

崇禎十七年(1644)三月,李自成農民義軍從陜西出發,以摧枯拉朽之勢,向北京進軍,壹路上雄關重鎮,望風而降,“巍巍萬雉”的帝京,壹朝失墮。這時義軍如果保持清醒的頭腦,采取正確的政策,特別是對尚在山海關握有重兵的吳三桂施以恰當的策略,中國歷史上的這壹頁或許會是另壹種面貌吧。可惜,小生產者身上固有的劣根性在勝利的條件下迅速暴露、膨脹。壹是為財,對明朝歸降的勛戚大臣“拷打要銀”;壹是為色,在紅妝脂粉輩上大施勝利者的 *** 。在這場鬧劇中,義軍軍事首領劉宗敏充當了急先鋒。他進京後,“擁妓歡笑,飲酒為樂”(錢粵只《甲申傳信錄》卷四),他不滿足於“美而艷”的“國公家媳婦”和壹般的 *** ,又在名重京城的陳圓圓身上打開了主意。此時田宏遇已壹命嗚呼,陳圓圓脫離田府,到了吳家,是身有所屬的“樓頭思婦”,而不是飄零無主的“天邊粉絮”了。劉宗敏哪管這些,“遍索綠珠圍內第,強呼絳樹出雕闌”:

偽都督劉宗敏據田氏第,聞陳沅、顧壽美,索之。壽從優人遁,遂梟優七人。系襄索沅,襄言已歸寧無,宗敏不信,拷之酷。(談遷《國榷》卷壹百壹)

劉宗敏之所以敢在吳三桂愛妾陳圓圓身上動手腳,是因為他已被成為歷史的勝利沖昏了頭腦,根本就沒把吳三桂當作壹回事:“此彈丸者,不足當京師壹角,用靴尖踢倒耳”(佚名《諛聞續筆》卷壹)。可是他錯了,錯得是那樣令人痛心,他得到了陳圓圓,也同時埋下了失敗的種子,他的荒唐直接促成了壹場轟轟烈烈的革命轉瞬間煙消雲散。

當李自成攻占北京時,吳三桂正率軍奔走於“入援京師”的途中。京城的陷落,壹下子將他拋到了“進退失據”的十字路口,事關重大,何去何從?經過壹番猶豫權衡,他決定投降李自成。就階級本質而言,吳三桂與農民義軍格格不入,但在當時特定情勢下,降闖是可能的。壹是闔家三十餘口性命攥在人家手裏;二是為自己以後的前途,名節計;三是對陳圓圓不能忘情,難以拋舍。明宮太監王永章的《甲申日記》,錄有吳襄向大順政權呈交的吳三桂崇禎十七年三月二十二日、二十五日、二十七日寫的三封家書。在這三封家書中,吳三桂於國破家亡之際,對“陳妾安否”和下落如何壹再詢問,足見陳圓圓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和分量。“妻子豈應關大計”,但“英雄無奈是多情”啊!可就在作出降闖決定不久,傳來的消息卻是愛妾被奪,老父被抓,明朝降臣備受拷掠,吳三桂沖冠壹怒、叛闖降清,拉開了壹場天翻地覆歷史巨變的帷幕。

李自成得知吳三桂降清,挾吳家三十餘口作人質,與吳、清聯軍大戰於壹片石,結果義軍慘敗,怒殺吳王桂全家,而陳圓圓大難不死,復為吳三桂所得。“若非壯士全師勝,爭得蛾眉匹馬還。蛾眉馬上傳呼進,雲鬟不整驚魂定,蠟炬迎來在戰場,唬妝滿面殘紅印”。“蠟炬迎來”而偏“在戰場”、“唬妝滿面”而殘留“紅印”,“驚魂”甫定而“雲鬟不整”,活現陳圓圓流離顛沛,不勝艱辛之態。如果說“相見初經田竇家”時,陳圓圓還滿懷欣喜和期待的話,那麽這次“再相見”,以及此後“斜谷雲深起畫樓,散關月落開妝鏡”的漢中富貴生活,讓人感受到的卻是淡淡的哀愁和揮之不去的感傷。當年蘇州“貴戚競延致”的 *** 生涯, “壹斛明珠萬斛愁”所包含的由“豪家”強賜而導致的愛情的夭折,幽閉“樊籠”、佐客飛觴的苦悶,“樓頭思婦”復為“天邊柳絮”的失落, “關心飄泊腰肢細”的流離,這壹連串非常人所能經歷的波折和磨難,怎能不使得陳圓圓失卻幾分熱情和追求,平添幾分對榮華的淡漠和對莫測前途的悲觀?可是,這些並不為人所理解,“消息傳來滿江鄉,烏桕紅經十度霜。教曲技師憐尚在,浣紗女伴憶同行。長向尊前悲老大,有人夫婿擅侯王。”當陳圓圓痛感聲名所累之苦時,那些舊時的女伴卻為那表面的榮耀所吸引而向往、艷羨,為自己老大無成而黯然神傷,對陳圓圓來說,這無疑是壹種更深層的悲哀。

吳梅村《圓圓曲》約作於順治七年。(采馮沅君說。見《馮沅君古典文學論文集》第394頁)。因此,詩中所敘止於“珠歌翠舞古梁州”,即止於陳圓圓在漢中的生活。對於她隨吳三桂入川、入滇以後的事,未能涉及。但是,吳梅村以詩人的敏感,對吳三桂和陳圓圓的結局作了預言:

君不見,館娃初起鴛鴦宿,越女如花看不足。香徑塵生鳥自啼,屧廊人去苔空綠。換羽移宮萬裏悉,珠歌翠舞古梁州,為君別唱吳宮曲,漢水東南日夜流。

“館娃”、“越女”、“香徑”、“屧廊”等典故,都與夫差有關。歷史上,夫差何嘗不盛極壹時?他建了館娃宮,供越女西施居住,宮裏有采香徑、響屧廊,後來吳亡於越,人去樓空,壹切如過眼雲煙,這何嘗不是吳三桂面臨的結局?同時也預示陳圓圓對吳三桂的愛情不得善終,不可避免的悲劇結局在等待著她。吳梅村所以作出這樣的預言,並不像乾隆時代的靳榮藩所說的那樣:“梅村能料吳逆之亂”,他沒有這樣的政治遠見,他的預言主要來源於對人物性格和事物發展邏輯的體察。圓圓為吳三桂所得,壹時榮華富貴,好像“壹片春色來天地”,但她畢竟不過是上層貴族的壹個高級玩物而己,不可能有獨立的地位和人格,即使成為王妃也不會得到真正的幸福與自由,她的生活只能以悲淒幽怨為伴而告終。從更普泛的意義看,福禍相依,盛極衰來,是自先秦諸子就有的古老哲學思想,吳梅村生逢陵谷變遷,人事無常的明清之際,對此感受尤為強烈,“自古豪華如轉轂”《永和宮詞》之類的感慨在其詩作中時有流露。從此著眼,陳圓圓身受的寵幸當然不會久遠。關於陳圓圓的歸宿,有的說她固色衰失寵而出家,有的說她在吳三桂反清失敗後而自盡,兩說有異,但悲劇結局則壹,正與吳氏預言相印證。從這個意義上講,《圓圓曲》的陳圓圓故事又是有始有終,比較完整的。

《圓圓曲》於吳三桂“婉而多諷”,但由上可以看出,它對陳圓圓的態度顯然與對吳三桂不同,表現了比較進步的思想意識,這壹點在與其他同類題材的作品比較中可以看得更為清楚。

《圓圓曲》之後,有關陳圓圓故事的作品頻頻問世。這些作品與《圓圓曲》相同之處有二:壹是對吳三桂均持否定態度,只是表現程度上略有區別;壹是所涉及的故事情節基本不出《圓圓曲》構架,只是在繁簡程度上有所不同。但是,在對待陳圓圓的態度上,後來的大部分作品卻有異《圓圓曲》之為,大致而分溢惡和溢美兩派。

《圓圓傳》的作者陸次雲明言《圓圓曲》是他寫作的依據,但他的基本態度是把陳圓圓和吳三桂都作為鞭笞的對象。在陸氏筆下,陳圓圓是壹個有心計、有權術、潑辣大膽的惡婦,而且煽動吳三桂反清,心懷叵測,助紂為虐。這樣壹來,作者對陳圓圓不但不予同情,而且把她作為迷人的妖魅、禍國的罪魅加以抨擊就很自然了。這是典型的“女寵禍國”傳統觀點的集中流露,陸次雲另有《升平樂》傳奇,亦表現吳三桂與陳圓圓壹段情事,對待陳圓圓的態度與其《圓圓傳》如出壹轍。此外,樊增祥的《圓圓曲》以渲染陳圓圓的美色為能事,格調庸俗,不脫女人禍水的世俗之見。可傳靖《滄桑艷》傳奇則認為陳圓圓前半生色身誤國,罪莫大焉,幸而最後自殺身殉,才略可彌補,免入地獄。可見樊詩、丁劇與陸次雲之作唱得是壹個調子,表現了落後的思想意識。

與上述數作不同,鈕琇的《圓圓傳》似有意作女禍亡國論的翻案文章,於陳圓圓同情之外,又贊譽過之,將她寫成了壹個不但美麗善良,而且有遠見卓識、深明大義的女中豪傑。例如作者寫她在吳氏地位顯赫之時,不慕榮華,處泥淖而不染,政治上頭腦冷靜,不與吳三桂的叛逆活動同流合汙。此傳結尾評道:“(圓圓)遇亂能全,捐榮不禦,皈心凈域,晚節克終,使延陵遇於九原,其負愧何如矣。”作者的褒貶愛憎是非常鮮明的,與鈕作傾向相似的,有近人章鴻賓《沖冠怒》傳奇。章作極力為陳圓圓受到誤解和誹謗開脫,劇中表現了她位卑而憂天下的胸襟和忍辱救國的獻身精神。這樣寫高則高矣,可是陳圓圓的纖細腰肢恐怕承受不了章氏交付的末世壹救、力挽狂瀾的重擔。

兩相比較,不難看出,吳梅村以無限同情、哀婉的筆觸,描寫了陳圓圓壹波三折的悲劇命運。她的過人的美貌和出眾的才藝,給她帶來的不是幸運,而是不斷的苦難。她無竟介入那個亂世壹試身手,然而社會的動蕩卻每每置她於風口浪尖之上。她對生活不乏美好的願望,但她像狂風中飄揚的落花那樣,不能主宰自己的命運,只能看著這些願望壹個接壹個破滅,除了“哀”、“怨”、“愁“、“淚”、“啼”以外,再也無能為力。這樣壹個形象是比較真實可信的。通過這壹形象,吳梅村對美的事物的毀滅表示了深沈的嘆惋,對造成這壹悲劇的現實提出了委婉的抗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