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冬去春來，兩棵樹都爆出新芽。似乎只是眨眼間，才入初春的泡桐已舒展枝葉，攀至小半個院墻高。而柞樹雖然也有了動靜，長出新芽與嫩枝，可比起揚揚灑灑壹個勁往高空奔的泡桐，柞樹只是個縮著脖子不長進的可憐樣。
(3)過壹年，泡桐越發長得郁郁蔥蔥，仰著腦袋才看到它在空中迎風搖擺的樹梢頭。這棵高大的泡桐還長得格外筆直，仿佛壹支粗壯的箭直插雲空。舅舅送我的把本《成語詞典》裏有個“玉樹臨風”的詞，我想用在泡桐身上恰如其分。它的同行兄弟，與它同時落戶我家院門前的柞樹卻依舊是個扶不起的阿鬥，故意與人作對似的瞎長壹氣，樹幹扭曲，枝莖斜躥，表皮也皺巴巴的，沒個正樣。不過，柞樹總算又長高了壹點子，高得那些想摘嫩葉去餵蠶的小屁孩必須踮起腳後跟。
(4)壹晃幾年過去了，泡樹長成參天大樹。柞樹呢，與院墻壹般高矮了，歪著脖子，特別象個駝背的幹癟老頭。我伸手去握樹幹，沒想到，大拇指竟然還剩半個關節余著。
（5）初中畢業那年，我家的舊屋子拆了，準備建新屋。正是暑假，壹回家，我看到眼前是拆除舊屋的殘磚斷瓦，老院子倒還在。忽然覺得空落落的，細看，原來是泡桐沒了。土坪上擺著幾截大木頭。父親說，那就是泡桐樹幹，準備鋸了木條子作櫞皮蓋瓦用。我驚奇，這麽粗的木頭去鋸細細的櫞皮，浪費吧。父親冷冷說：“除了當櫞皮，別的用場派不上，而且只能當雜屋頂上的櫞皮，正屋子需得是杉木櫞皮才行。泡桐的材質太松軟，易腐爛。”
（6）裁成壹段段的泡桐躺地上，空心，隨意用石子敲壹敲，樹幹上就露出壹個窩來。生前那樣風光的泡桐，原來，只不過是個軟柿子。比我的胳膊還粗的泡桐的旁枝側節，後來都作了柴火，很不經燒，壹把火晃過去，剎那就化成灰燼。
（7)新樓建好後，院墻也拆了，準備重新砌個院子。新院子面積大了，柞樹不在院門前，被圈進院子裏了。母親迷信，說院子裏有棵樹不好，想趕緊砍了柞樹。父親說，不用自己動手，會有人上門來買的。我笑：就憑它，有人買？枝幹比我的拳頭小壹半，歪瓜裂棗的，沒壹段直身子，買了去當撥火棒還行。撥火棒，那是給火爐撥弄幹柴的棍子，廢樹枝而已。
(8)可是，父親才放風出去兩日，有人尋聲上門來買柞樹了。壹番討價還價，以160元成交。我目瞪口呆。我陪父親去臨近村裏買過滿滿壹板車的杉木，幹透的杉木根根比我大腿粗，才80元。
(9)我挺稀奇地問：買這歪脖子樹有啥用？
(10)“啥用？小夥子，這可是做秤桿的最好木材啊。”那個專做桿秤的師傅自己帶了人來鋸柞樹，連細小的殘枝也沒留下，壹古腦兒用拖拉機通通運走了。
(11)父親心滿意足地點著鈔票，瞅我壹眼，說：看樹木不要老盯著它是否高大和筆挺，材質是否剛勁和堅韌才是最重要的。好多樹，好看，其實不中用；柞樹，還有柘樹，別看它們又矮又小，慢性子，老也長不高長不大，長大了卻也盡是曲身子，樣子難看，可往往是花大價錢也未必買得到最好木材哩……
(12)父親是在說樹，可我分明覺得他在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