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小的時候，就聽過這個詞，也體驗過那種氛圍。
那是我們鄉裏喪禮上的壹道程序。哪家有老人去世的時候，在舉行典禮的當天，鄉裏鄉黨們都來了，親戚們都來了。
在這個過程中，有壹類特殊的親戚，我們鄉裏叫“人主”。所謂“人主”，就是逝者的娘家人，是代表娘家的權威的。當“人主”來奔喪的時候，孝子們要列上隊痛哭著去迎接，還要伴著陰陽師傅的吹奏。這意味著，“人主”是典禮上最尊貴的親戚。
“人主”進到院裏，先是給去世的長者祭奠，然後被禮讓到上房吃菜。跑堂的端茶倒水，讓菜讓煙，精心周到地招呼著“人主”。“人主”們客氣中臉上帶著比較沈重的表情，耐人尋味。
吃過菜，在孝子們跪拜的靈前，已經擺好了桌椅，桌上有茶、煙、酒。這時，孝子們轉過身來對著桌子，主事的大東會派人邀請“人主”來入座。
等“人主”們入座了，跑堂的會在主事的東家調遣下，給“人主”們敬酒，請“人主”們說話，對孝子們對待逝者生前的行為進行評點。
“人主”們接過酒，壹般祭奠在地上，開始說話。我記得，大意是說逝者生前過得怎麽樣，受了什麽委屈沒有，子女們孝順不孝順，好的，大加表彰壹番，不好的，借機批評教育。
這可以說是喪禮的高峰期。在場的人都仔細聽著，也有人小聲議論著。孝子們勾著頭，更是屏住呼吸，壹點聲音渣渣也不敢出。
等“人主”們說完了，孝子們嘩地“爹呀媽呀”哭成壹片。不知道每個人心裏懷著什麽心事，而哭聲是壹致的，曾經參加過多次喪禮的我，常常也被哭聲感動而哽咽著。
此刻，說完話的“人主”們離開桌子，回到其它的座位。
以上這個過程，就是我們鄉裏所說的“擺歪”，好像也叫“說不是”。
我們小時候，聽到的“擺歪”是非常鄭重的，而且有時候說得很嚴厲，讓那些對老人不好或不太好的子女們，很是感到尷尬和慚愧。而這個過程，對所有在場的人也是極大的教育，對小孩子們的震懾作用更大了。
按我的理解，這種儀式就像是壹堂孝敬老人的教育課，通過現場說法，把善惡是非對錯等等觀念刻在人們的心裏。
自己也有個體會，好像是時間越往後，那種“擺歪”的儀式感慢慢有所淡化了，“人主”們“擺歪”時說孝子們“不是”的也越來越少了。
“擺歪”的儀式雖然也在持續，但味道有了些許變化，讓人心中有壹種淡淡的遺憾。
在很久沒有接觸過這個詞的今天，我也作為“人主”擺了壹次歪。我的三姑尚在，而三姑的獨子卻因病去世了。
說實話，我真不知道說點什麽好。臨行前我向父親請教，父親給我作了壹點交待，我大概就按父親說的意思說了。
三姑真是白發人送黑發人，她心裏是最難受的，我們心裏也為三姑感到傷心。三姑已是八十多歲的人了，生命中的日子再經不起任何的折騰了。所以，我“擺歪”只表達了壹個意思，就是囑托過世了的表兄的兩個兒子，讓他們壹定孝順好自己的奶奶，也就是我的三姑。
我不知道他們能否聽我說的，照顧好我的三姑，讓老人在喪子之後，度過最後的壹點歲月。我心裏只有壹個善良的願望，願天下人記著自己從哪裏來的“根”，而去真心善待自己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