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曲賦文·贈僧朝美》原文與賞析
李 白
水客淩洪波,長鯨湧溟海。
百川隨龍舟,噓吸竟安在?
中有不死者,探得明月珠。
高價傾宇宙,餘輝照江湖。
苞卷金縷褐,蕭然若空無。
誰人識此寶?竊笑有狂夫。
了心何言說,各勉黃金軀。
這是李白贈僧人朝美的壹首詩。是他在天寶(742—756)末年遊宣州(今安微宣城縣壹帶)時所作。李白自從天寶三載(744)辭京還山之後,就壹直未再回到朝中。在長安的壹年多時間裏,他目睹了唐玄宗荒淫誤國,李林甫、楊國忠等權奸把持朝政,敗壞朝綱,眼看大唐王朝壹天天地走下坡路,大唐江山就要毀於昏君群小之手。而他卻被奸人讒毀,在朝中無法容身,唐玄宗只是把他看作是壹個點綴升平的禦用文人,使得他的報國之誌無從施展。他既不能違心從俗。向權奸屈服,就只好潔身自好,高蹈遠引了。於是他毅然辭京還山,離開朝廷這個黑白不分,是非顛倒的汙濁世界,到廣闊的天地中去尋找他幹凈的樂土,自由的世界。他唱道:“嚴陵不從萬乘遊,歸臥空山釣碧流。自上客星辭帝座,無非太白醉揚州。”《酬崔侍禦》)在他漫遊各地的十多年中,多與道士僧人交往,過著閑雲野鶴般的浪遊生活。道家老莊的遺世獨立的精神,陶冶了他自由的性格;佛教玄遠的意趣,深邃的哲理,啟發著他的詩情,釋散了他的內心久抑的痛苦。他在宗教這塊方外之地上,尋找到了他疲憊困苦心靈的暫時憩息之地。與他前期積極進取、熱衷功名的思想相反,他後期的思想在環境的逼迫與老莊佛學思想的影響下,發生了急劇的變化。他從入世轉向出世,從熱衷功名到主動拋棄功名,他自覺地與統治者決裂,退出朝廷,走向山林,與隱士為朋,以僧道為友,經常與他們壹起吟詩品畫,談玄論道。《贈僧朝美》這首詩,就是他與僧人的談玄論禪之作。
佛教神宗,與人談玄論禪,常用比喻,用啟發人的妙悟。如禪宗北宗神秀所作的偈語:“身是菩提樹,心為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禪宗南宗的慧能所作的偈語是:“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佛性常清凈,何處有塵埃!”二人都是用比喻來說明禪理。李白此詩深受禪宗影響,他與朝美論禪,也是用比喻的手法。
詩中前六句,把人生比成是渺溟無際的欲海,將貪、瞋、癡等人的惡欲比做是溟海中興風作浪,吞舟食人的“長鯨”。人在欲海中航行,壹不小心就會被嗜欲的“洪波”所汨沒,為貪欲、瞋欲和癡欲的鯨魚所吞食。而僧人朝美這個“水客”卻能在煩惱海中淩波航行,不但沒有彼欲海的洪波淹沒,也沒有被惡欲的長鯨吃掉。他不但沒有死,反而在大海中探得“明月珠”,獲寶而歸。就是說,他不但沒有被煩惱海中象征惡欲的長鯨吞滅,被洪波汨沒,迷失本必,反而幡然妙悟,突然明白了深奧的佛理,探得了象征禪悟的明月之珠。
在佛經中,常把至深的佛理比成是明月、明珠,以喻佛理和智慧光明,而把貪、瞋、癡三種煩惱稱作“三毒”,視為人的愚昧和黑暗。因為這顆象征著佛性光明的 “明月珠”,是從欲海之中與象征愚味和黑暗的 “長鯨”搏鬥經過生死大劫得來的,所以彌加珍貴,故詩中說他“高價傾宇宙”,因為它是驅除人心靈黑暗、愚昧的靈光,故詩中說它 “余輝照江湖”。
詩中進壹步描寫,朝美雖然在修禪的過程中悟得了妙道,明性見佛,但他卻不驕傲自滿,向人炫耀,而是深藏若虛,大道似無:“苞卷金縷褐,蕭然若空無。”即說朝美將明月珠用衣服包裹起來,不欲向人炫耀,好像他根本什麽也沒有似的。就是俗話所說的“良賈善藏” 和 “大智若愚”。
那麽,朝美懷中的 “明月珠”難道就沒有人能識別嗎? 非也。詩人李白就是他的壹個知音。“誰人識此寶,竊笑有狂夫。”狂夫是詩人自指。李白曾在詩中多次以狂夫、狂人自指,如在 《廬山謠》中他說: “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又在《醉中丁十八以詩譏予槌碎黃鶴樓》 中說 “壹州笑我為狂客,少年往往來相譏。”“竊笑”二字用得極好。人皆不識,而我能獨識,故而會心而笑; 妳裝得若無其事,還是被我識破了,故而暗中竊笑。“竊笑”二字表現出了李白與朝美親切無間的關系和深切的友誼,表達出了二人英雄識英雄,惺惺惜惺惺之意。朝美胸中的禪學境界,在別人尚看不出的時侯,李白卻早已會心知意,在友好地微笑頷首了。此也表明,李白對佛學的造詣之高。
詩的最後說: “了心何言說,各勉黃金軀。”“了心”,是對禪心佛意已了然心中的意思。《楞嚴經》上說: “汝之心靈,壹切明了,若汝現成所明了心,實在身內。”佛教禪宗認為人人皆有佛性,只是有的人為癡迷所惑,失卻本性。如果除卻癡迷,即可明心見性。《壇經》 中說: 菩提般若之知 (即智),世人本自有之。即緣心迷,不能自悟,須求大善知識示道見性。善知識,遇悟即成智。”如今朝美已經大徹大悟,明了其本性,即已自見佛性,就如同已獲得了明月壹般明亮的明珠壹樣。“黃金軀”本指佛,《後漢書》上說:“西方有神,名曰佛,其形長丈六尺而黃金色。”此喻指二人。此二句是說,妳我既然對佛學的妙理要道都已了然於心,因此就無須再言說了。各自努力修道成佛吧! 因禪宗認為人人皆有佛性,皆可修道成佛,故有此說。這壹詩句也表明李白對自己的佛學修養自視甚高,非常自信。
李白這首與僧人談玄論禪的詩,寫得很高明,他將很難用言語說明的佛理,用美妙的比喻來說明。不但寫得禪意深遠,深得妙理,而且還寫得玲瓏透徹。余味不盡,啟人深思,壹點也不枯燥。嚴羽說: “大抵禪道惟在妙悟,詩道亦在妙悟。”李白此詩,可謂是深得禪道妙悟之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