賁園書庫為清季民初藏書家嚴遨始建,在其繼子嚴谷聲手中竣工,並以他畢生精力而經營。其聲名顯赫處,與嚴氏父子及其書藏截然不可分離。嚴遨(公元1855~1918年)原名祖馨,字德輿,後更字雁峰,號賁園。祖籍陜西渭南。其先世為鹽業富賈,客居蜀中。嚴遨少入成都尊經書院,師從王閭運求學。“壹應鄉試不第,遂棄去不顧”,淡於功名,以家訾富足,“遍遊南北,搜求奇書故籍”(林山腴語)。嚴遨以收藏書籍為畢生事業,兼以精選典籍雕版刻印,讀書寫書,成為壹代大藏書家,也是學者和詩人。
作為詩人的嚴遨,有《賁園詩鈔》傳世,收其所著《既冠集》《太華歸來集》(辟咡集》中詩作計59首。卷後附刻合州張森楷撰《故清遺老雁峰先生行狀》、富順宋育仁撰《文學處士嚴君墓誌銘並序》、井研廖平撰《文學處士嚴君家傳》、貴陽金正煒撰《嚴先生傳》,可表明其深遠影響。《責園詩鈔》刻成時,嚴遨已逝,是編為繼子嚴谷聲所刊,每卷尾署有“男式誨校梓”。
嚴遨壹生本無子嗣,家業、事業後繼無人,遂從老家族人中過繼壹男,取名谷聲。嚴邀物色繼子時稱:“只求保我五萬卷藏書,則平生願足。“其以藏書為身前身後要事之心情,溢於言表。
?嚴谷聲(公元1899~1976年)原名式海,又名谷孫。集藏書家、版本目錄學家、金石書畫鑒賞家於壹身,其名字取意《詩經》“中原有菽,庶民采之。螟蛉有子,蜾贏負之。教海爾子,式谷似之”。詩中借用蜾贏(細腰蜂)代養螟蛉(青蟲)之子,勸渝人們教育子孫,繼承光大祖上美德。這蘊涵了嚴邀的苦心,而他的心意競得以實現,繼子嚴谷聲繼承他的衣體,發揚光大了他的事業。
?嚴谷聲初到成都時,已過學齡,嚴邀為兒子的書齋命名為“時過學齋”,勉勵他埋頭向學,須臾不可懈息。嚴遨去世時,谷聲年僅20歲。但他守住祖業,有豐高的藏書可讀,兼之聰穎好學,從小有父親和張森楷這樣的學問大家耳提面命,授以學問,交遊皆名宿耆老,耳濡目染,蔚然自成大家。幾十年之後,他繼承的藏書成倍增長;經年累月浸潤於書齋,使他對古籍目錄、版本古代典章制度、風土人情、名人掌故、書畫真偽,皆能了然於胸,解難答疑。民國二十六年(1935年),他與張大千於北平相識時,大千先生對他的學識亦折服不已。
嚴谷聲繼承父業,藏書、讀書、刻印書,藏書品種數量達到盛況,新中國建立初期,已逾30萬卷。
責園書庫,是嚴氏藏書之地,清雍正年間(公元1723年~1735年),此處有景勛樓,為清代名將嶽鐘琪將軍在成都的宅第。清末民初,嚴遨買下景勛樓,依仿皇家檔案館樣式,於民國三年(1914年)至十三年(1924年)建成賁園書庫。
位於駱公祠街(現為和平街)的嚴宅,為三進院落,有花園三處。宅第古雅敞闊,園內花木扶疏,修竹環繞。新中國建立之初,嚴氏藏書捐贈國有,此宅成為四川省圖書館中文部。省圖書館已故研究員田宜超先生曾記述:“嚴氏故居,舊多花木,數畝之間,奇葩吐芬,嘉樹涵碧,其昔日之主人名之日賁園,中取《周易》‘賁於丘園'之意也。”
做過嚴氏子女教習的陶亮生先生,則進壹步記錄了賁園書庫和周邊環境:“書庫建在花園中,系楠木結構,高大寬散,外甃石,通戶牖,為石庫狀,周圍種植銀杏、幽篁,冬暖夏涼,清新雅潔。”
責園書庫為壹座石庫狀的小樓,整個小樓造型簡潔,氣韻厚重,建在三進院落最裏面的小院裏。小院門棚上雕刻著“怡樂”兩個篆字。小樓為兩層青磚建築,歇山式屋頂,雙層檐角,出檐粗獷,三樓上端有壹石刻畫額,題寫“書庫”字。書庫四周開有方形小窗戶,樓窗左右對稱,小巧精致,中間有陽臺;墻體有尺半厚,所有窗戶都裝有隔水板,屋檐下修有腰檐,小窗之上設有氣窗,防潮、防火、防曬都有周全考慮。樓基座上有壹些浮雕,雕刻著卷草白雲,青獅和象。
時過境遷,昔日的三進院落如今已然不在,水泥建築的樓群後面,所幸賁園書庫保留了下來,但被囚禁在壹小片天地裏,在兩株枝幹磅礴、直插入雲的古銀杏樹下。以書庫功能和藏書規模而言,華夏之內,地處川西的賁園書庫與遙遠的寧波天壹閣和杭州嘉鄴堂可有壹比,然而以現狀相較,賁園書庫似乎算不得幸運:天壹閣作為獨立的文物機構,其規模、境遇,自不待說;嘉鄴堂現為漸江省圖書館分館,園林於外,書藏其中,風采依舊;獨賁園書庫不用不棄,處境尷尬。好在2001年,成都市政府公布責園書庫為成都市首批文物建築,避免了撤除銷毀的厄運。
嚴雁峰曾為賁園自撰對聯壹副,並由書法大家於右任寫出。讀懂了這副對聯,即讀懂了嚴氏父子的精神操守,亦即賁園首日的驕傲: 無爵自尊,不官亦貴。異書滿室,其富莫京。
?“讀書難,藏書尤難,藏之久而不散則難之又難。”這是江南天壹閣藏書樓開創人範軟的箴言。嚴氏藏書不如天壹閣藏書起源早,天壹閣建於明朝,而責園書庫建於民國初期,嚴邀搜集書藏始於清季,遠早於書庫始建的時期,但還是晚於天壹閣幾百年。不過,天壹閣藏書最富的清前期為7萬余卷,而責園書庫早期,張森楷曾編提《責園書庫目錄輯略)(卷後《坿錄》,收富順宋育仁撰《嚴處士責園書庫記》、井研廖平撰《賁園書庫記》、華陽林思進撰《資園書庫記》,卷末為乙醜寒露後四日嚴谷聲跋),即著錄賁園所藏四部之書***計14145種,45982冊,115232卷,隆富甲於蜀中;民國末期至嚴氏藏書最多時,逾30萬卷。
?嚴氏藏書和杭州嘉鄴堂更有可比性,都是民國前期建築,嘉鄴堂雖晚建幾年,但藏書最多時達61萬卷,幾近嚴氏藏書最多時期的壹倍,但到新中國成立時,其典籍保存遠遠不及,僅余11萬卷,落後於嚴氏藏書。
賁園書庫所藏經史子集四部皆備,尤以奇書、精刻善本、孤本馳名海內外。這其中有孤本宋版《淮南子》《淳化閣雙鉤字帖》,也有胡林翼、嚴樹森、曾國藩來往信劄手稿及用兵的山川地圖,劉永福幕僚的《使越日記》等,還有大量文化、醫學、經濟等藏書。嚴氏父子皆通中醫,卻“誌在醫醫,而非醫病”,希望通過所藏醫書為醫家提供更多的文獻依據,故在賁園藏書中,傳統中醫典籍甚為豐富。大儒廖季平精於醫書,稱賁園“富於藏書,於醫部尤詳”。宋版《聖濟總錄》,明版《醫統正脈),還有日籍《丹波修堂叢書》,“皆尋常不可多得之書”。嚴谷聲將這批書籍輯錄、鐫刻為5種,計34卷,字數達百萬。其中,《金匱傷寒論》《本經逢源》等皆是不可多得之書。前中醫學院院長、名醫吳棹仙傳道授業,即只選用這套叢書作為教學用書,道理很簡單:“以其可靠,避免以訛傳訛。”光陰荏苒,歲月流逝,更顯出這套叢書的珍貴。
嚴氏父子,不僅以藏書為畢生事業,又以刻書精善而著稱。紙質、字跡、刻印皆稱上品,備受中外稱譽。嚴谷聲為了紀念父親,刊刻《賁園詩鈔》,牌記“渭南嚴氏孝義家塾刊於成都”,黃紙線裝5卷全1冊,版闊字大,刻工精謹,開卷悅目,可謂民國雕版之典範。
責園藏書音韻典籍浩繁廣博,龔向農、向楚歷經數度寒暑,對其進行整理,輯成《音韻學叢書》32種123卷巨著,專家譽為唐宋以來中國音韻學之大成,並由嚴谷聲聘請刻工匯刻印出。這是嚴氏輯刻古代典籍的得意之作。嚴谷聲曾攜籍赴杭州求教於大儒章太炎,太炎先生贊賞不已,親為之序。這套叢書曾送展德國萊比錫萬國博覽會,博得好評。
嚴谷聲不惜重金,聘請名匠,翻刻皮藏精品,除饋贈國內圖書館和學者外,還向海外贈書。英、美、法、蘇等國不少大圖書館,存有渭南嚴氏精刻本。抗戰期間,蘇聯政府收到贈書,斯大林親自簽署了答謝狀。大英博物館、牛津大學圖書館、列寧圖書館均有其刻印本陳列。美國國會圖書館專辟有“渭南嚴氏精刻善本書籍室”。
民國時期,民間官方,黑道白道,海內海外,覬覦嚴氏藏書及珍善本者比比皆是,嚴谷聲不畏強暴,不為利所動,歷經劫難,將書保存至新中國建立,後全部捐贈給國家。嚴氏藏書成為四川省圖書館館藏重要的壹部分。
四川地方及旅川學者名流,如謝無量、林山腴、龐石帚、蒙文通、張森楷、宋育仁、廖平、向楚、邵力子、章士釗、於右任、沈尹默、顧頡剛、陳寅恪、張大千、葉淺予、謝稚柳、馬季明、朱少濱、陶亮生等,皆曾為嚴宅上賓,問津賁園藏書。許多名滿天下的文人騷客,到賁園談詩論文揮毫書畫,如張大千,抗戰時期竟在嚴宅壹住近兩年之久。抗戰時期,陳寅恪到了成都,經朋友引介,曾前往嚴府,查閱嚴氏藏書目錄,翻閱賁園珍善孤本。
民初,林山腴自請出任四川省圖書館館長,是四川公***圖書館服務的先驅。責園書庫建成晚於四川省圖書館的創立,但在服務社會,促進學術進步方面,賁園書庫甚至並不遜色於圖書館的功用。張森楷以賁園藏書為資料,撰成《通史人表》《廿四史校勘記》《四川省歷代地理沿革表》等史學專著;宋育仁修省誌縣誌;廖平考訂傷寒古本、研究公羊谷梁,都是以賁園的藏書作為資料引證考訂的……賁園藏書後歸屬於四川省圖書館,成為其館藏的壹部分,永久保存和服務社會的功能進壹步彰顯,應與賁園主人的初衷暗合。
賁園書庫,現隱蔽於錦江區偏街的壹隅(編者註:地處和平街深處),孤獨的矗立在那裏。但絕不僅僅是表面看起來那樣不經眼的壹座古舊的青灰小樓,那裏面曾積蓄了兩代藏書家的心血,保存了豐富而珍貴的中華文化和四川鄉邦文化的典籍,掠過了若許先賢大家的身影。
?(下篇:《燕魯公所說會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