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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童文學:畢業50次 孫玉虎

畢業50次

■孫玉虎

琥珀

我叫琥珀。

這個名字,是不是讓妳想起了那種包裹著蜜蜂或者蒼蠅的松脂化石?

是的,我有壹顆永遠不會老去的心,而且我永遠都只有17歲。

不過去年這個時候,我可不叫這個名字,那時候我是甘肅蘭州的壹名高三學生,大家叫我楊雨聲。而且我的容貌也不像現在這樣清秀,去年的我,長得有點憨。

妳肯定以為我在胡說八道,或者以為我是壹個瘋子。對於這壹點,我早已料到。請給我壹點時間好嗎?我想好好地說壹說我的故事。

可以這麽說,我是壹個生活在童話世界裏的男孩。

每當仰望星空,我都會想到底哪壹顆才是小王子住的星球呢?看到墻角裏的蜘蛛網,我會固執地認為那壹定是夏洛的後代結的網。而最讓我信以為真的,是小飛俠彼得?潘告訴溫蒂的去往永無島的路:右手第二條路,壹直走到天亮。很多個深夜,我都想避開父母的視線去走壹走這條路——我真的不想長大啊!

這個純凈的童話世界雖說是父母幫我壹手建造的,他們讓我讀《小王子》,讀《夏洛的網》,讀《彼得?潘》,讀各種美好的童話故事,並告訴我世界是完美的,但是我卻並不相信他們真的會讓我去永無島,然後,永不長大。

初中三年,是我最快樂的時光。我穿背帶褲,頭發永遠服服帖帖地搭在腦門上,用奶聲奶氣的腔調說話,同學們都叫我“寶寶”——是的,我的第壹個名字裏就有壹個“寶”字——大家永遠都像愛護小弟弟壹樣愛護著我這個目光純凈的似乎永遠也長不大的男孩。

直到上了高中,壹切都變了。

我考上了那所人人稱羨的省重點,開始了封閉式管理的寄宿生活。

有壹夜,青澀的男孩子們躺在床上開始聊班上的女生,大家熱血沸騰,最後宿舍長,那個年紀最大的男生,讓我們挨個向大家宣布自己喜歡的女孩。聽著他人口中吐出壹個又壹個甜美的名字,我開始心跳加速,雙手死死地攥著被角,好像不這樣做就會跌進壹個深淵裏去。

終於,輪到了我!

我本可以胡亂說壹個名字對付過去,可是在我的詞典裏沒有“欺騙”這兩個字。我幾乎是帶著哭腔說道:“為什麽非要喜歡壹個人呢?男孩和女孩只做好朋友不是很好麽?”

從此,我被視為怪物,生生地被隔到另外壹個世界去。

或者說,我從未走出過我的童話世界,只是他們走遠了,長大了。

最慘的是17歲那年,爸爸的公司倒閉,家裏欠了壹屁股債,媽媽哭著鬧著和他離了婚,我被寄養在外婆家,可是不久,外婆在園子裏擇菜,壹頭栽倒在地,就再也沒有醒來。

17歲我正讀高三,成績平平的我真的不知道接下來該何去何從。再過壹年我就18了,是成年人了,可是我真的還沒有做好長大的準備啊。

我不想長大!我想永遠被呵護,被關愛!

壹個夏日的夜晚,那些閃亮的星球靜靜地懸掛在黑藍的夜空,我壹個人走在故鄉小城的街道上,忽然飛來幾只螢火蟲,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觸碰它們,它們好像在逗我玩,總是躲著我,壹直往前飛,我追著它們壹路小跑,直到它們消失在壹片月季花叢中。

我失落極了,突然壹個想法像閃電壹樣擊中了我:我要去永無島,我要像彼得?潘壹樣,永不長大!於是我伸出了右手,很快辨認出了第二條路,然後壹直前行,直到天亮。

舒亦

我叫舒亦,今年16歲,高三。

上小學壹年級的時候,總覺得六年級的學生好老哦。上初中之後,又覺得高中生好老哦。可是現在我上了高中,並且是高三,卻並不覺得這些同學有多老——他們還都是孩子。

在其他同學的眼裏,我肯定是個怪物,因為作為壹個長得還算得上漂亮的女孩子,我從來沒有穿過裙子,即使是大夏天,我也是長褲長袖,嚴嚴實實地把自己包裹起來。

只有在很深的夜裏,我才會撫摸著自己布滿褶皺的身體,獨自流淚。

有個叫楊聰的男生,總愛捉弄我,而且手法非常單壹,就是反復折騰我的腳踏車。

我剛轉到這個學校的第壹天,他就把我的車鑰匙藏起來,害得我滿世界找,然後裝作無意間幫我“撿”到了;或者幹脆把我的腳踏車藏起來,讓我以為車子失竊;或者放掉我的車氣,讓我的車像個傷員壹樣倒在壹旁的車子上;再不就是把我和他的車用壹條車鏈鎖到壹起,然後他自己去和壹大幫男生打籃球,讓我壹個人枯坐在操場的看臺上傻等。

我當然知道這些意味著什麽——在我做學生的這麽多年裏,這樣的男生我又不是只遇到過壹回。可是他真的做得太過分了!

那是流火的六月的壹天中午,我剛推門走進教室,壹盆冷水就嘩地兜頭潑了下來。

原本死氣沈沈的畢業班教室突然間就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而其中笑得最歡的,就是楊聰。

幾臺三葉大吊扇從頭頂上送來熱風,我清楚地聽到人群中不知誰說了壹句“穿長袖的怪物”。那壹刻,我忽然被這兜頭潑來的冷水澆醒了,便當眾脫下了那件咖啡色的長袖,裏面的黑T恤在濕答答地滴水,我從大家的眼睛裏看到了驚恐的光芒。

我想,那壹定是因為他們看到了我手臂上那些蒼老的皺紋的緣故。

我想有必要對妳解釋壹下這些蒼老的皺紋,不過前提是妳要相信我以下說的每壹句話。

我見到過彼得?潘,就是那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小飛俠。

當然,我知道很多孩子都曉得那條通往永無島的路:右手第二條路,壹直走到天亮,只是我試著走過那條路罷了,而且我真的走到了永無島。

然而彼得?潘並沒有把我收留,因為從古至今,有很多小孩子都不想長大,島上現在已經變得非常擁擠,再也放不下壹個小小的我了——是的,那時候16歲的我長得又小又瘦,簡直就是壹個大號的玩具娃娃。

不過我仍然不虛此行,彼得?潘送給了我100粒紅色的丸子,壹年吃壹粒,就可以讓我的年華停駐100次,並且每壹次停駐,都會換壹次新的容貌。

他又送了我三粒藍色的丸子,“假如有壹天妳反悔了,突然想長大了,吃下這些藍丸子,妳就可以重新回到普通人的成長軌跡,只不過,”他頓了頓又說,“妳脖子以下的身體會布滿松垮的皺紋,壹夜之間變得無比蒼老。”

“不會的,我不會反悔的!”記得當時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是無比篤定的。

然而還沒等高中的畢業典禮到來,我就反悔了——那時候,我已經吃下了壹粒紅丸子——我舍不得親愛的爸爸媽媽,我不想壹年之後丟掉自己的名字和容貌,獨自去往他鄉。

我只好又痛苦地吃下壹粒藍丸子,準備畢業,徹底走進成人的世界,可是我又膽怯了,我發現自己依然沒有足夠的勇氣去適應另壹個世界的生存法則。於是,我又壹次吃下了紅丸子,讓年華仍然停駐在16歲,只是我再也沒有穿過裙子,即使是大夏天,我也是長褲長袖,嚴嚴實實地把自己包裹起來。

那是我第壹次高中畢業——那壹屆的畢業典禮令我刻骨銘心。

陽光下,年輕的笑容,閃亮的汗水,輕輕的擁抱,真心的哭泣,而我雖然有著孩子般的面容,但是我能感覺到,我心房的某壹處已經像我的身體壹樣,長滿了皺紋。

那次畢業之後,我就去了另壹個城市,換了壹個容貌,換了壹個名字。

琥珀

我找到了彼得?潘,但他並沒有收留我,而是給了我100粒紅色的丸子。只要吃下這些丸子,我就可以讓年華停駐100次,而且每壹次停駐,我都會擁有不同的容貌。

所以在這裏我要向妳道歉——我並沒有壹顆永遠不會老去的心,而且我只可以擁有100個17歲,而不是永遠都會是17歲。

所以人們經常問,永遠有多遠,現在我可以告訴妳,“永遠”最遠也只是壹生罷了。

於是我換了壹個容貌,換了壹個名字,離開了我的故鄉,去往壹個又壹個他鄉。

但不管在哪壹個城市,我依然穿背帶褲,頭發依然服服帖帖地搭在腦門上,依然用奶聲奶氣的腔調說話,同學們依然叫我“寶寶”——即使我的名字裏不再有“寶”字——大家依然像愛護小弟弟壹樣愛護著我。

記不得是哪壹個17歲了,我在學習上忽然開了竅,仿佛心中悄然打開壹扇天窗,明媚的陽光照亮了心房的每個角落。壹開始那幾年我只是班上的尖子生,偶爾考個第壹名,後來我居然能穩居冠軍寶座,弄得我非要拿壹張紙計劃壹下讓哪幾次考試“失誤”那麽壹兩下,不然老是妳壹個人霸占著第壹名,多讓人難為情呀。

不過,每次高考我都必定是要“失誤”的。

我不會像其他人那樣把它看得像命壹樣重要,因為我不必去理會成人世界的那些法則。我考得不好,人們最多只會感嘆壹句“怎麽會連二本都沒考上呢”,然後把目光投向那些成功擠過獨木橋的天之驕子。

直到第50次讀高三,和舒亦成了同學,我才真正遇到了學習上的對手。

那個叫舒亦的女孩子著實有點怪,明明長得挺漂亮,卻把自己打扮成壹個灰溜溜的角色。

她非常喜歡穿灰色的衣服,要不就是黑色。而且從來沒見過她穿裙子,即使是夏天,熱得讓人想剝了皮,她也要穿長袖,而且還把衣服的拉鏈壹直拉到衣領子那裏——她是嫌冷還是怎麽的,我真擔心她會起痱子。

我的位子在她後面,我經常有意無意地看看她的背影,那背影永遠永遠都是筆直的,透著壹股無比堅定的倔強,讓人覺得不可戰勝。

終於在高考前的那次模擬考中,舒亦的總分超過了我——這壹次我並沒有成心“失誤”。

“妳晚上學到幾點?”有壹天,我向舒亦提出了這個愚蠢的問題。

“10點。”舒亦回答得很簡潔,眼睛裏閃著壹種坦蕩的光芒。

“騙人!”我酸溜溜地說出這兩個字,準備轉身走開。

“那妳晚上學到幾點?”舒亦反過來問我。

“以前也是10點,不過從今晚開始我將要再多學4個小時。”

說完,我便像個得勝的將軍似的大步離去。

在轉身的那壹刻我就已經想好了,這壹次高考,我壹定要好好考,我要超過舒亦。

然而高考還沒到,就發生了那件事。

壹個叫楊聰的男生設法用水把舒亦從頭到腳澆了個精濕。

我想,他壹定是想讓舒亦脫下那件裹在她身上的咖啡色長袖。

可是誰也沒想到,舒亦的手臂上布滿了可怕的皺紋!我猜,她那黑T恤遮蔽下的身體也壹定有著不可見光的秘密,也是松垮的皺紋嗎?

我實在不敢再想下去。

舒亦

就在我濕漉漉地站在那裏接受同學們的審視時,我被壹只柔軟的手拉著跑出了教室。

那個拉我的人是壹個叫琥珀的男生,他和我壹起轉到這個學校時,我就註意到了這個好聽的名字。

我非常驚訝在自己最孤立無援的時候,居然是他伸手拉了我壹把。

因為在學習上,我是唯壹壹個有實力挑戰他第壹名位置的勁敵。

但我從來都沒有嫉妒過他,因為我覺得他實在太像壹個長不大的孩子了,他喜歡穿背帶褲,頭發永遠服服帖帖地搭在腦門上,用奶聲奶氣的腔調說話,同學們都叫他“寶寶”——大家永遠都像愛護小弟弟壹樣愛護著他。

就算是他不友好地問我晚上學到幾點,我也可以坦然地告訴他。

因為我覺得,那只不過是他說的孩子氣的話罷了。

可是我萬萬沒想到,他和我是同壹類人!

——我們都是不想長大的彼得?潘!

“也就是說,五十年前,我們都去找了彼得?潘,對不對?”琥珀問我。

“是啊,這已經是我第50次讀高三了。”

“那這些年,妳也是和老爺爺老奶奶生活在壹起的啰?”

老爺爺和老奶奶就是曾經吃了彼得?潘的紅丸子但是後來又反悔想要長大的人,他們在壹夜間蒼老,沒有自己的孩子,所以都願意收養那些長不大的孩子。

“是啊。”我說,“妳有沒有想過要長大?”

“我只聽老爺爺老奶奶說過,他們就是吃了藍丸子然後長大的,可是彼得?潘沒有給我。”

“如果我現在有藍丸子,妳想不想長大。”

“是和妳壹起長大嗎?”

“是和我壹起變老。”

“那為什麽妳又想要長大了呢?”

其實,今天來上學之前我就已經想好要長大了。因為就在昨天夜裏,老爺爺去世了,他在去世之前把我拉到床前對我說:“為什麽不長大呢?長大並不代表就要把童心丟掉,再給自己換壹副堅硬的心腸。真正的長大應該是容貌雖然變得成熟,但童心和想象力依然還葆有著。只有這樣,我們才會活得更好。”

那壹刻,我流淚了,因為我錯過了在最好的年華裏鼓起勇氣去直面成長,我恨自己明白得太晚——本來我可以活得更好的。

“所以,當妳被冷水澆得渾身精濕的時候,妳勇敢地露出了妳的手臂,對不對?”琥珀這樣問我,我點了點頭,通過他那雙純凈的眼睛,我看到了兩個微笑著的自己。

最後,我和琥珀吃下了彼得?潘送給我的剩下的那兩粒藍丸子,我壹粒,他壹粒。

然後我們看著蒼老的皺紋爬上彼此的額頭、臉龐、脖頸,看著彼此的黑發漸漸被覆蓋上如雪的白發——我們終於又恢復了自己的容貌,但是50年過去了,我已經66歲了,而琥珀,他儼然是壹副67歲的老爺爺的模樣。

我們最後壹次參加了高中的畢業典禮,但是沒有壹個同學能把我們認出來。

剩下的人生歲月,我們並沒有去收養不想長大的孩子,而是告訴他們成長是壹件美妙的事情,快點長大吧。

然後我和琥珀就去全國各地拜訪那些曾經的老同學,給他們講我們的故事。

他們有的都快和我們壹樣老了,當然其中也有中年人,也有青年人。

當我們來到我的故鄉北京,去胡同裏找我的壹個老同學,壹推門看到他93歲的老母親正坐在太師椅上和家人聊天,見到我,老太太搔搔腦袋,問:“咦,妳好像有日子沒來啦!”

我已經50年沒見過老太太了,她還認識我呢。

老太太又說:“嗬,把老伴兒也帶來啦!”

我也搔了搔腦袋,不好意思地看向琥珀,看著他笑得像孩子壹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