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進客廳,看見媽媽正坐在沙發上發呆,眉宇間頗有憂色,連我進門她都不聞不問。
我輕喚壹聲:“媽。”
媽媽見是我,帶笑迎上來,拉了拉我的衣袖,壓低嗓子道:“我給妳留了碗湯,是蓮藕煲排骨,妳最喜歡喝的。”
“媽,”我正色道,“我跟您說過多少次了,別再留湯給我,我是不會喝的。”
“可是這煲湯,是我用自己的錢買的蓮藕和排骨,不是妳哥哥出的錢。”媽媽那委屈的表情真令人心疼,瞧她的樣子,要再說下去,就只差沒流涕抹淚了。
母女倆於是在廚房裏相對而坐,我喝著媽媽用她棺材本的錢買的蓮藕排骨湯,媽媽呢,嘴角帶著壹抹蒼涼的滿足端詳著我。
“媽,”我壹本正經地道,“待我年底壹畢業,找到了工作,我們壹起搬到外面住,此後就不必再瞧哥哥和嫂嫂的臉色過日子了。”
媽媽的臉色壹黯:“到時再打算。”
我知道媽媽心裏不快活,於是轉換話題,問道:“怎麽整間屋子靜悄悄的,嫂嫂出去了?”
若在平日,看完了傍晚的香港電視劇之後,待新聞報道壹結束,便是嫂嫂用電話的時間了。用電話騷擾他人的時間。
當著嫂嫂的面,我當然沒罵出聲,但暗裏忍不住要啐壹口:“這變態的女人,雞婆!”
我就不明白,像爸媽這麽老實敦厚的性格,怎會生下我哥哥這樣壹個對父母不孝對朋友不義對妻子不忠,出口成“臟”,視壹毛錢如大車輪,見高拜見低踩的陰險小人的兒子?挖心掏肺說壹句,我做妹妹的,對這哥哥的品行,實在不敢恭維。嫂嫂呢?她豈止是個潑婦,還是不折不扣的悍婦。每每他們夫妻間鬧得轟轟烈烈不可收拾,哥哥爭辯壹句,嫂嫂便回應以尖叫抗衡,偏是哥哥根本不吃這壹套。吵到最後,沒有可以吵的了,哥哥依舊風流快活去,嫂嫂便把滿肚子的氣,全發泄在打電話上。
開始,我是蠻同情她的。日子壹久,我便由同情而轉為不忿,不屑。
那是因為嫂嫂由原來翻閱電話簿,隨便撿個號碼撥,對著話筒大罵人家祖宗十八代,演變到後來,也不罵粗口了,如果接電話的是婦女的聲音,她便表示要找對方的丈夫,並且哭哭啼啼說什麽被搞大了肚子要尋死覓活的,再不,就說什麽要是對方不肯與丈夫離婚便搞到對方家破人亡諸如此類完全不負責任的話。而如果接聽電話的是男人的聲音,她便用壹副悲憫的告密口吻,說人家老婆背著丈夫勾搭誰招惹誰地紅杏出墻……她如此這般,比大罵人家祖宗十八代,那殺傷力,可厲害、嚴重百倍。
接聽電話的,不管是男或女,只要輕信她的話僅僅壹成,都夠死了。自己婚姻不幸福,卻要肆意去破壞人家的大好家庭,嫂嫂這種行徑,不叫變態叫什麽?壹想及嫂嫂講電話時那種得逞的詭笑,直覺就像壹股強大的電流由頂端沖下,流竄四處叫人驚悸,我不由得嘆道:“媽,她近來可是更猖狂了?”
媽媽壹副愁容:“她不在我才敢講,妳嫂嫂實在太過分了!”
媽媽繼續說道:“她最近不知從哪裏找來壹大堆的名片,有當經理的、有做廣告員的、有任職記者的……三天兩頭頻繁地打電話去騷擾,唉,又不知誰倒黴了,妳知道啦,這年頭,出來跑社會的男人,偶爾有艷遇外遇,又有啥出奇呢,結果給妳嫂嫂誤打誤撞碰上了,不鬧得人仰馬翻,風風雨雨才怪。”
我冷哼:“這種女人,不教訓她壹頓是不行的!”
媽媽急得不行,哀求我:“浩敏,妳千萬別再和妳嫂嫂吵了,上次還嫌鬧得不夠嗎?”
提起上次的事,心裏不免有氣。上次,是因為我在旁聽她用盡字典裏最骯臟、惡毒、淫穢的詞句,朝著話筒咆哮、吼叫、怪笑,說人家的老公怎麽跟她搭上了,彼此間又怎麽愛得銷魂蝕骨的壹大堆,她歇斯底裏的程度完全如演戲,令我渾身發毛。如果不是聽到話筒裏的另壹端,傳來女人嚶嚶而泣的哭聲,我也不會按捺不住地沖上前,搶過嫂嫂手中的話筒,重重地擱上,朝她鼻尖指喝:“陳玉鳳,妳有完沒完?妳要鬧到人家離婚收場才肯罷休!”
當時,嫂嫂氣得什麽似的,撲上來要打我,我閃開,她撲個空,跌倒在地,嘴裏流水似的咒罵著:“嚴浩敏,妳憑什麽管我的事?又不用妳付電話費!妳不想想,妳住的、吃的、用的、穿的,那壹樣不是妳哥哥的錢?妳再多管閑事,瞧我不把趕妳出門……”
我當時也氣岔了,回敬她道:“陳玉鳳,請妳弄清楚壹點,我住的,是我爸爸生前買下來的屋子,我用的、穿的,和我讀書的費用,是用我自己當家教賺來的錢,至於吃的,我從今以後,不回家吃飯就是了!”
就這樣,上次壹鬧,我自此三餐都在外面解決,有錢便吃雜飯,沒錢便啃面包,哥哥知道後,也沒任何表示,媽媽愈發不敢言語了。事實上,爸爸壹死,媽媽也沒好日子過,她在家裏,身份宛如菲傭,倘若屋子不是爸爸留下的,我們母女倆的處境,就更慘了。
“浩敏,”媽媽勸說,“妳嫂嫂的事,妳不要管。”
我只差沒咬牙切齒地發毒誓,惡狠狠地道:“我怎麽不管?哪天我搬出去了,我也如法炮制,來個以牙還牙,瞧她奈我何!”話聲剛落,便聽到開門的響動。
現在是八點左右,夜貓子的哥哥肯定回不來,那麽進門的肯定就是嫂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