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我們站立此處,看見少女徐卡卡行走於1996年盛夏的街頭。
17歲的徐卡卡較之現在,除了眼眸更清亮,像有細碎的星子在閃,其他任何,那是無壹可取的。
17歲的徐卡卡也有她自認為的夏日風情,瘦骨伶仃,男士無袖長T恤,男士西裝短褲,塑料夾板拖鞋,頂著壹頭亂糟糟的黃毛,背上還煞有介事的來壹個巨大的登山包,擠在壹大堆花紅柳綠裙角飛揚當中,是非常有流浪藝術家的氣質的。
徐卡卡從踏進這個超市的那壹刻開始,就饒有興致地在對面的櫃臺玻璃上觀察起後面壹直跟著自己的那個人來,確切壹點來說,那個梁上君子。很顯然,是個新手,正被眼睛鼻子眉毛的研究著都渾然不知,沒有絲毫職業敏感。倒是獵物徐卡卡很快有了收獲,此君子像極他傾慕的歌手王傑,年輕的時候,長睫毛單眼皮,更見其嫵媚純真。唉,造物弄人,這麽壹幅好皮囊,偏偏生在這麽壹個人身上。徐卡卡心中不平。
君子的手悄悄湊近登山包的拉鏈,誰知徐卡卡壹不小心打了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把他嚇了壹大跳。風平浪靜了壹會兒,他又悄悄伸出手去,這次徐卡卡市被櫃臺裏那枚細細的銀尾戒吸引住了,情不自禁的彎下腰去撲在玻璃上看,他伸出去的手差壹點就抓到了她的頭發,如果那堆亂糟糟的東西也可以為成為頭發的話。如此幾次三番之後,徐卡卡反手從登山包裏取出錢夾,看也不看對著後方打開,用手撥弄了幾回裏面那幾張紙幣,原路收好。反身經過他身邊事,踮起腳湊到他耳根下面,說這樣的水平,也敢出來混。然後自以為極動人的笑著走了。
17歲的徐卡卡的字典裏,原是沒有害怕這壹個詞的,而日後惹無數男子咬牙切齒的刻薄,卻是早已深深紮下了根。
Tow
領好書後回宿舍的路上,徐卡卡看到壹男的搶了臺手機在大街上狂奔。
狹義心腸的她沖上去壹個巴掌把那小賊打懵了,奪下手機扔給了追上來的女生,叫她報警。
小偷撒腿要跑,被徐卡卡壹把扯住,而那個女生期期艾艾遲遲不肯撥電話。
路旁籃球場上風生水起,可是任徐卡卡喊破喉嚨,也沒人過來幫忙,直氣得她眼睛發綠。
眼見小偷就要辣手催花的時候,巡邏車神兵天降。要命的是受害者的頭搖得像撥浪鼓,壹叠聲否認有人搶過她手機。
等到叔叔們無可奈何的開車走後,她居然指著呆若木雞的徐卡卡對那小偷說,是她抓住妳要報警的,不管我的事啊。
晚上壹個人回宿舍,經過壹條烏黑的小巷子,卡卡想著白天那個小偷臨走前拋下的眼神,陡然生出了寒意,而巷子裏正好響起了壹陣乒乓乓乓的聲音,她拔腿想跑,卻又覺得若不是那小偷而是壹只貓豈不大失顏面,於是便壯著膽子朝黑暗中叫,喵喵,喵喵。巷子裏死壹般的沈寂,而她的心裏更加發毛。愛搭不理的,我還不搭理妳呢。大聲扔下壹句話後,她壹陣風跑掉了,還壹個勁地誇自己堅強勇敢可愛幽默。
請原諒那個時候的徐卡卡,她管那麽多的閑事,並不是她的錯,只是因為那個時候她的身上,還存留著現在我們大多數人包括後來她自己都缺失了的,血性。少年徐卡卡,是有血性的女子。雖然看起來潦草邋遢。
所以第二天看到壹群小流氓砸了停在路邊的壹輛淩誌後,她又抓起公用電話撥了三個數字,準備按#號確認的時候,又壹只手從她的上空拿過話筒掛斷了。
她順著望上去,看到壹張好看的臉,閃閃發亮的眼睛,只是兩個眼眶都是青紫色的,額角的長碎發下面藏著壹張創可貼。是盛夏時在超市裏捉弄過的那個男孩。
他塔壹樣地站在她面前,面有慍色的俯身對她說話,妳能不能不那麽愛管閑事啊小姐,與妳無關啊。
不能。徐卡卡怔怔的看著他微皺的迷人眉頭,從嘴角擠出兩個字。
大街上那麽多人,那些牛高馬大的男生都怕被報復不敢出聲,妳長成這個樣子的充什麽大頭。他仍然兇巴巴地對她說話,只是青紫色的眼睛流露出近乎哀求的柔情。
17歲的徐卡卡的心在那壹瞬間皺了起來,前壹天抓小偷被氣得半死的時候,都還沒覺得怎麽樣,可是在這壹雙漂亮的眼睛面前,她的17歲心裏壹下子裝滿了委屈和傷悲,淚水不設防滾滾而下,嚇了她自己壹大跳。
他們要那個樣子我有什麽辦法,我只求對得起自己的心。
她擡起頭大聲地丟下這句話,推開他跑了。
Three
秋天到的時候,卡卡的宿舍流行起織圍巾,而且,鐵灰、銹紅、奶白、墨黑,全數是男子的顏色,這些玲瓏心肝的女子們,是發了狠心要憑這十指纖纖曼妙繩絡網羅住各自的愛情。
亂糟糟的徐卡卡並沒有男朋友,可是也跟著買回兩根竹棒針壹卷藏青色粗毛線,人模狗樣的半躺在被窩裏上壹針下壹針的戳。中途除了織得打了死結三次跳起來要用打火機燒掉被人按住之外,倒也沒出別的意外。
織好的那壹天,全寢室都笑得半天彎不起腰來。
徐卡卡,妳這哪是圍巾,分明是張漁網,而且還是張破漁網。看哪個白長了雙眼睛的男孩子會願意圍上它。
卡卡自己提起來看,也覺得慘不忍睹,起針和收尾繞著壹圈打了無數個死結,中間稀稀拉拉漏針漏的拳頭大壹個的洞到處都是。可她是驕傲的人,眼珠子朝上壹翻,笑什麽笑,我徐卡卡就憑壹張破漁網,照樣能釣到金龜胥。當然,這句話連她自己都不信。
Four
法國梧桐最後壹片金黃色葉子落下來的那壹天,是聖誕節,南方的這個城市,並沒有下雪。風吹過來,獨守空房的徐卡卡凍得直打哆嗦,走到陽臺正要關窗的時候,冷不丁翻進來壹個人。往後退了幾步定睛壹看,她的心噗嗵噗嗵亂跳起來。
徐卡卡小姐,能請妳看壹場電影嗎?來人瞇著眼笑,學著西方影片裏男主角的神氣和音調。
女主角瞪大眼睛,傻傻地看著她。
初次見面的那件事是個誤會,我不是小偷,妳知道的,我這樣的資質,吃不了那碗飯。妳別害怕。他順手關了窗戶,不緊不慢地說。
哪裏,誰說閣下資質不好,入室搶劫那是綽綽有余啊。我們的徐卡卡花癡了半分鐘後,嘴巴利索起來了。
哎呀,可惜妳是既無財又無色啊,我劫什麽好呢。他又微微皺起了讓徐卡卡受不住的眉頭,故作沈思狀。
那就換我劫妳嘍,妳不是財色雙全嗎。徐卡卡脫口而出這句話後,伸手給了自己壹巴掌,這不就是媽媽說的壞女人嗎,怎麽能這樣對男生說話。
看著她漲紅的臉,她放肆地大笑起來,走吧,把我劫走吧,順便帶到哪裏去。
要命的是,徐卡卡這丫頭被鬼迷住了心竅,她居然乖乖地跟他壹起出去了。
在這歌舞升平的美麗夜晚。
趕上的那壹場是正在熱播的《仙履奇俠傳》,看完出來時,她已經任由他把手牽著,仿佛它們是生出來就那樣長在壹起的壹樣自然了。
對身邊的這個男孩子,幹凈的男孩子,徐卡卡不問過往,不問東西,不問南北,不問將來,不問任何東西,就和他牽著手走在南國冬天濕冷的大街上了。
年少時候的愛情,又需要問什麽,知道什麽呢?
那壹晚兩個人壹起看到的那場煙花,成為後來許多年徐卡卡都耿耿於懷的心魔。揮之不去。只因,太過美好了。
走著走著,他低聲說,妳鞋帶散了,然後不由分說蹲下去幫她系。男子微帶硬凈的手隔著壹層帆布在她的肌膚外面溫婉的停留,而炫目的煙花剛好在這個時候升起,盛大繁華的花火舞蹈了壹陣後在黛色的天空寫出那三個巨大的字,他興奮的抓著剛站起來的他,快看快看,有人放了這樣的煙花。
他微笑著拍她的頭,是啊,在我們路過的時候,就有人放著了這樣的煙花。
換了現在的徐卡卡看到煙花寫出來的那樣三個字,是能馬上就冷笑出聲音來的。可是,少年徐卡卡卻不會,她只是心滿意足的記住了那壹瞬間,然後心滿意足的挽著他轉過身走了,並沒有看到他們的身後,滿天的盛大繁華轉眼間淚如雨下,煙消雲散。那個時候,她是認定,這個願意為她低下去,低到塵埃裏去的男子,是永遠屬於她的了。
走到宿舍樓下,徐卡卡松開手的時候,感覺他狠狠地打了壹個寒噤,看著高卻單薄的他,她咬了咬嘴唇說,妳等我壹下,然後飛奔上樓。
再下來,她把那塊破漁網三下兩下繞上了他的脖子,還費盡心思地在他胸前打了個並不怎麽高明的結。扯了幾扯又退後壹步自我陶醉。
然而他的表情卻不對頭,木頭人似的,她走上去不高興地推了壹把,兄弟,妳是嫌棄我手藝不好還是覺得自己圍的是壹條蛇,怎麽沒有壹點反應。
不不不,很好很好,很暖和,而且很漂亮。他陪著笑點頭哈腰,看她的時候眼睛裏有明亮的火光閃耀,顯然剛才是被嚇到了。
圍上圍巾的這個男孩子,他的壹雙眼睛不但不是白長的,還非常非常漂亮。
哈哈,她們輸了,她們輸了。她眉飛色舞的跳起來。徐卡卡這廝,向來是給不得顏色的。
當然是她們輸,天下無敵徐卡卡,哪裏有的機會輸。他雙手插在褲兜裏,傾心盡力看著面前的瘋女人,愛不釋手的說了這句話。
那壹個南國無雪的聖誕夜,徐卡卡不是不快樂的。
從那壹夜開始,被室友們戲稱為“絕對嫁不出去的亂糟糟的爛女人”徐卡卡,有人執子之手了。
她的室友們,前頭說過,都是玲瓏心肝的女子,看到牽他手的男生王子壹般的容貌身量,本已暗自稱奇,再看那壹身行頭,遠遠超過她們壹年的學費,更覺天理不公。可憐徐卡卡並不認得這些,兩個人出去吃飯從來只有壹樣,餃子。問她原因也只有壹句,她喜歡。也有自認為天生麗質文采風流不把卡卡這等角色放在眼裏的人物,當著傻大頭徐卡卡的面,眼角眉梢的對他傳遞過眼色,只是不知道是真純還是真對卡卡死心塌地,壹切飛過去的東西都石沈大海,他壹句話也不說,只呵呵傻笑。氣得來人直跺腳,咬牙切齒擠出壹句,白好看了壹張臉。
他們牽著手把這座城市裏的餃子館竄了個遍。清真的,蒸的,煎的,湯的,甚至於連烤得都試過了。她仍是沒有厭,還選定了壹家決定長久的吃下去。她雖然嘴上罵著女人俗不可耐沒壹點品味,可每次都還是興高采烈,屁顛屁顛得跟她穿過四條街走過去,就為了壹碗蝦皮餡或者青蔥豬肉餡的餃子。
Five
春天過去,夏天再來的時候,他等在徐卡卡的樓下。她特意換上初次見他的那身衣衫,踢踏踢踏地拖著拖鞋跑下去了。
初夏的晚上並不冷,可是他站在樓側的黑暗裏瑟瑟的抖著,目光四處躲藏,宛如受了驚的小獸。卡卡走上前捏住他的手,那冷涼直指人心。
卡卡緊閉自己的嘴巴,第壹次這麽安靜的看著他。
我要走了,卡卡。他美麗的牙齒咯咯的上下打架。
永遠不回來了嗎?
也許,永遠回不來了。
是,不愛了嗎?
也許,是,不愛了。他額前的頭發遮住了俯下去的臉,看不分明是什麽神色,只是慢吞吞吐出來的那幾個字,確實比地獄還要絕望的。
徐卡卡突然發現,絕望的不只是他,還有自己。因為她沒有尖叫,也沒有哭,倒是靜靜的笑了。
她永遠都不知道,她這個笑,有多麽哀感頑艷,淒楚動人,之後的歲月裏,她再也不能笑得那麽好了,只因為,再也不能這麽絕望了。
他就在她這麽美麗的笑容裏,輕輕抽出手,輕輕的轉身走了,自始至終都沒有把目光收攏來看她壹眼。哪怕壹眼。
然而那背影在徐卡卡眼裏仍是無可取代的,她還從來沒有看到過他的背影,這亭亭如樹的背影,與旁人無憂,似可天長地久。
少年徐卡卡就在這天長地久的背影中華美謝幕。永不,再見。
Six
流年流過去,怎單單壹個水字形容得了。
踏岸沙,步月華,口這萬水千山,都只在壹時半霎。
戲文總是愛把流光唱得這般斷人心腸。
徐卡卡長成的,是精致女子。低顰淺笑,煙視媚行。
讓每壹個遇著她的男子,都不得不心動的尤物。
微微壹笑便能燦爛至極,宛如夜空中火光乍現。
而倘若冰冷起來,紅塵十丈之外都靠近不得。
這樣的女子,聖人告誡是看都不應當多看壹眼的,然而壹步步走攏去的男子,仍然不在少數。這道理有如飛蛾撲火,明知道撲過去是壹個死,飛蛾也仍然是要撲過去的。命裏註定有些人是另壹些人的心魔,長大成人的徐卡卡,就是這世上諸多男子們的心魔。
卡卡根好幾個交往過,郎情妾意濃厚時,也曾談婚論嫁。
可笑大多數都是收了定情信物回贈婚戒時,被掃地出門的。
最後著幸運的壹個收到的仍然是壹條老掉牙的藏青色圍巾,只是他捧回來往她纖纖指上套的,是壹枚銀戒子,還算精巧可愛的銀戒子。他混得不如前輩們,買不起別的。但是,徐卡卡下定決心要嫁的,就是他了。
這幾位眉目淡淡重合的男子,都曾與卡卡如此對話。
妳是真心喜歡我嗎?
喜歡的。非常非常喜歡。
我就知道,妳們這樣的男子,喜歡的原都是這個樣子的。
每到這時,她長長的眼睫毛就會黯然的蓋下去,仿佛壹只鳥輕輕收攏她的翅膀。
怎麽看怎麽不像油口皆傳薄情女子徐卡卡。
然而不論如何,她終於是決心要嫁出去了。
人生能有幾個十年呢?夠久了。她甚至都覺得自己已經老了。
這十年,她過得並不壞。在那麽多男人中間分花拂柳,轉身華麗,不曾傷到半分。按她自己的解釋就是,早已修煉成金剛不壞之身。
女人們都愛的錦衣華服,昂貴的鞋子香水,她亦不多不少每壹季都裝滿靠窗的那個櫸木櫃子。
當然,這些物質上的溫暖,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除了那份朝九晚五換來的不算低的薪水,她還身兼數職,寫純美愛情小說騙少女們的錢,編惡俗電視情節賺少婦們的眼淚,影評遊記更是不知道弄出來多少,回頭自己再看雞皮疙瘩都能出來。
最讓她不能忍受卻又不能不忍受的,是她的衣食父母們喜歡向她傾訴感情問題,還得有問必答。
她壹介弱女子,又怎麽得罪得起這麽大壹個群體。
搬過去壹起住的前壹天晚上,她在她的小屋子裏對著電腦屏幕發呆。突然就有人在她的博客上發言了。
紫藤姐姐,我好傷心啊。卡卡給自己取了壹個特矯情的名字,這年頭,流行這個。
怎麽了,小葉子。她瞥了壹眼對方的網名,敲了幾個字上去。
我暗戀的那個帥哥老板,原來是個大壞蛋,昨天被警察叔叔抓走了,我親眼看見的。聽同學說,他殺了我們附中好幾個人,把他們做成人肉餡餃子賣了。他怎麽能這樣做呢,我的心都碎了。
徐卡卡噗嗤壹笑,繼續打字安慰這個比自己還矯情又想象力豐富的小妹妹。嘖嘖,連人肉餃子都想得出來,真是愧煞編故事的徐卡卡。顯然他是那樣的人,又怎麽值得妳為他傷心呢。忘了他吧。
可是姐姐妳不知道,他真的和別人很不壹樣。
他的眼睛非常漂亮,又總是那麽憂郁,從來都不笑。
他壹年四季都圍著壹條織得很爛的藏青色圍巾,閑天熱得要命都不會取下來。據說那是他女朋友送的。妳說現在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這麽癡情呢,姐姐。我真地不可能忘了他。
姐姐妳怎麽了,怎麽不回帖?
紫藤姐姐?
徐卡卡的笑容僵死在唇角,她狠狠地盯著那壹行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織得很爛的藏青色圍巾。
織得很爛的藏青色圍巾。
織得很爛的藏青色圍巾。
她猛喝壹口水,僵硬著手指摸鍵盤。
告訴我那家餃子館的名字。
徐卡卡的餃子店。
Seven
兩天兩夜之後卡卡到了那個小鎮,站在了那家餃子館的門口。
在這個她壹輩子想都想不到的地方,有壹家屬於她的餃子店。
那七個天藍色的大字,是那雙溫熱硬凈曾經幫她系過鞋帶的手壹筆壹劃刻上去的。
她央求房東打開了店門,裏面的陳設和他們穿過四條街才能到達的那家餃子店壹模壹樣,連碗和湯勺的花紋都是壹樣的。
她走進他的臥室,那間已經空無壹人的小小屋子。
她坐在硬邦邦的床板上,仰望窗外的蒼茫天光,想象著他在這裏走動的樣子,每壹份每壹秒的樣子。
然後在她躺倒在床板上的時候,她看到了墻壁上那些密密麻麻用圓珠筆寫的字,如果不在這個角度,永遠都看不到的字,那個思念著的男子每晚睡在床上寫的,淩亂的字。
Eight
卡卡,雖然我壹個人在這兒,但是並不寂寞,因為,還可以想念妳。可是妳呢,妳過得好不好呢。
卡卡,妳在超市裏踮著腳對我說話的樣子真是欠揍,可是,也真得很可愛。是妳改變了我這壹生,改變成了,我喜歡的樣子。
徐卡卡妳這個大傻瓜,那天在大街上抓小偷很威風是吧,可是晚上我和他在小巷子裏打架的時候妳幹什麽來著,嘿嘿,妳瞇著雙眼睛喵喵地叫了老大壹陣,臨走還扔下壹句,愛不搭理的,我還不搭理妳呢。把我當成貓了,說句實話,妳看到過這麽帥的貓嗎?
傻丫頭徐卡卡,妳知道嗎,其實在妳留著眼淚推開我的那壹瞬間,我就徹徹底底地愛上妳了。
我被打腫了的眼睛,打破了的額頭,那個時候都對我說,值得了值得了,就是她了。雖然妳哭的時候很難看。
卡卡,想念妳,也很想念爸爸,我知道,他過得並不好,除了永遠都用不完的錢,他是壹無所有了。本來認識妳開始決定再不傷他的心了,可是現在,還是讓他傷心了。
我並不後悔,我不是故意的,而且那小子為什麽隔了那麽久還要再來教訓妳呢,還拿了刀子來的。
那天晚上我很下心說不愛的時候妳沒有哭,妳壹定很傷心很傷心吧,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可是我不能不走,不能讓妳知道這件事。
因為實際上,妳並沒有看起來那麽堅強。我想,只能說是天意弄人吧,前壹刻還想要告訴妳有多愛,後壹刻卻不得不對妳說,不愛。不愛。不愛。
傻丫頭徐卡卡,那個聖誕節我們看到的煙花,怎麽可能是別人放的呢,命運哪裏能寬容到那個地步呢,兩個人之間的緣分,總是需要有壹個人苦心經營,才能得來的。
只是,妳怎麽會懂得這些呢。妳想要什麽,是不應該需要爭取的。
因為,妳是純白無瑕的雪娃娃,是能夠長生不老的孩子。
卡卡,還有沒有人陪妳去那條街吃餃子呢,雖然這個店子是為妳開的,可是妳卻壹口都嘗不到。
不知道還能在這裏躲多久,也許明天就有人來把我抓走,也許,要壹輩子都呆在這個離妳幾千公裏的地方,天天煮妳愛吃的餃子。
只是,我愛妳。
母親去世之後,遇見妳之前,世界是蠟制的,我隔著玻璃棺看它,沒有任何欲望。唯壹能引我動情地,是我父親的心,我只願做盡壹切事,讓他傷的化成灰。在超市裏拉妳的登山包時,我只是希望被妳抓住,然後第二天,整座城市都知道叱咤風雲的他有壹個專門把手伸進別人錢包的兒子。
我的恨,是刻骨銘心的。
妳踮起腳對我說的那句話讓我無地自容,我在母親的墓前跪了整整壹夜。
她告訴我,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每壹個人都有足夠的力量壹輩子只愛壹個人,她又,只是沒有碰到合適的對手。
父親沒有,也並不是他的錯。
愛是生命間的戰爭,戰爭本身,沒有對錯。
後來命運讓我再度遇見妳,保護妳,離開妳。
直到現在,我想我終於能理解母親,愛壹個人,或者壹輩子只愛壹個人,那都只是我們自己的事情,與被愛的那壹個無關,不管他或者她是否是合適的對手,我們自己都是心甘情願義無反顧的,是快樂的,甚至是,奴顏媚骨不計較生死的。
愛著的人,是什麽都不在乎的。
這些天這些年,我想著的都是這些,跟妳在壹起那短短壹度春秋裏面的每壹個細節。
有妳在,我還要怎樣壹個更好的世界?
人說活在回憶裏的人,是永遠都不會老的。可是卡卡,我還是老了。我想落葉歸根了,想回到我們那個城了。
爸爸阻止我這樣做,他比我更老,是真的老了,他居然流著眼淚講電話,不要回來,不要讓我白發人送黑發人。
英雄遲暮,他徹徹底底的改變了,變成了壹個慈愛弱小的父親,柔腸百結了,再也沒有辦法像當年拋棄母親那樣,斬釘截鐵的氣我於不顧了。所以,我也徹徹底底的原諒他了。
只是卡卡,這麽多年過去我已經想明白,生死離合,只是壹霎那間的平靜。而誠如妳所說,我們只求,對得起自己的心。
我最慶幸的是,妳至今仍然不知道我塵世的名字,那時候妳說妳最喜歡的東西是餃子,所以,妳不要知道我的任何東西,就叫我,餃子。
妳是如此不同尋常的女子。
再過不久,餃子的照片和他塵世的名字會傳遍我們的城,可是,十年,十年,妳挽著妳的丈夫或者牽著妳的孩子路過他,卻再不可能認出他,感謝時光這把刀。
妳在妳的幸福裏視我如不見,那便是我最大的歡喜。
卡卡,明天我就要撥通那三個數字了,當年我按住妳的手阻止妳撥的那三個。在我的心裏,我是喜愛它們的。
十年前,他們讓我愛上妳。
十年後,它們把我帶回到妳的身邊。
雖然不能見面,但也畢竟是妳的身邊。我靜靜坐在這裏,等待著黎明第壹縷晨光的到來,感謝妳的圍巾,讓我在早春的午夜不寒冷。
感謝妳,讓我有足夠的力量這壹輩子只愛了妳。
Nine
徐卡卡趴在這面寫滿了字的墻上,靜靜地落了淚。
回程的車上,夕陽柔和的光透過枯樹的枝丫射到她的眼睛裏,莫文蔚正幹凈的唱著,千山萬水,沿路風景有多美,也比不上在妳身邊徘徊。
她又想起了和他壹起看的第壹場電影,那個南國不下雪的聖誕夜裏,那個時候,她流下眼淚的時候,他是千裏迢迢在黑暗中把手伸過來了的。那雙手溫暖,硬凈,漂亮。
後來鐵石心腸的徐卡卡,就是在那個時候,任壹顆心完完全全化成水的。
那個時候,紫霞仙子在至尊寶的懷裏艱難的擡起頭,我的意中人是壹個蓋世英雄,有壹天他會踩著七色雲彩來迎娶我。
我猜中了這開頭,卻怎麽也猜不著這結尾。
徐卡卡從脖子上取下那枚帶了十年的細細銀尾戒,當年趴在玻璃上看了很久後開有人花五塊錢買下來送給她的銀尾戒,托在掌心看了壹回。
然後她把左手無名指上的扯下來朝窗外壹扔,空出來位置套上了這枚尾戒。
她的手指是百合花手指,最為纖細,無名指上戴尾戒,最合適,最漂亮。
她將嘴唇印到戴了戒指的無名指,在早春三月的晨風裏輕輕地說話。
餃子,我願意。
我願意。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