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對待食物歷史的考證上,汪老是壹副老學究的摸樣,嚴肅的很。壹轉身,妳又會看到這樣的句子:“我曾經誇口,說我什麽都吃,為此挨了兩次捉弄,壹次在家鄉,我原來不吃芫荽(香菜),以為有臭蟲味。……鋪中管事弄了壹大碗涼拌芫荽,說:‘妳不是什麽都吃嗎?’我壹咬牙吃了。從此,我就吃芫荽了。”這壹段讓人大有惺惺相惜之感。因為我也不喜歡吃香菜,原因也是有股臭蟲味。壹個可愛的逞強的老頭就呈現在我們面前了。我也驚訝於他的閱歷,四方食事,娓娓道來,他吃過這麽多菜!他真敢嘗!
汪老的故鄉在江蘇高郵,講起故鄉的食物,他又是那麽深情款款含情脈脈。他有多愛家鄉啊。故鄉的炒米和焦屑、端午的鹹鴨蛋、鹹菜茨菇湯、虎頭鯊、昂嗤魚、硨螯、螺螄和蜆子、野鴨、鵪鶉、斑鳩、鵽、蔞蒿、枸杞、薺菜、馬齒莧,都留在他的記憶裏,留在他的筆下。《故鄉的野菜》中細說了薺菜、蔞蒿、馬齒莧、蒓菜,還提及了壹個故鄉在明朝時的散曲作家王磐,重點介紹了王西樓的《野菜譜》,有圖有配詩,多寫人民疾苦。“江薺青青江水綠,江邊挑菜女兒哭。爺娘新死兄趁熟。止存我與妹看屋——江薺”,“抱娘蒿,結根牢,解不散,如漆膠。君不見昨朝賣客船上,兒抱娘哭不肯放——抱娘蒿”。汪老說,這些詩的感情都很真摯,讀之令人酸鼻。的確,汪老告訴我們他的家鄉有壹位用野菜記錄百姓疾苦的散曲家,他把他的感動帶給了讀者,也把他對故鄉這片土地的愛帶給了讀者。靠近民間的作品,總有人間煙火的味道,說盡世間人情冷暖,說盡百姓疾苦。
汪老年輕的時候在西南聯大讀書,那段在昆明的日子我想他也是印象深刻吧。不然就不會有《昆明菜》、《昆明的吃食》這些文字了。《昆明的吃食》裏描寫飯館“映春時”裏的壹位堂倌,很有小說人物的味道。“這是壹個兩層樓的飯館。樓下散座,賣冷葷小菜,樓上賣熱炒。樓上有兩張圓桌,六張大八仙桌,座位經常總是滿的。招呼那麽多客人,卻只有壹個堂倌。這位堂倌真是能幹。客人點了菜,他記得清清楚楚(從前的飯館是不記菜單的),隨即向廚房裏大聲報出菜名。如果兩桌先後點了同壹樣菜,就大聲追加壹句:‘番茄炒雞蛋壹作二’(壹鍋炒兩盤)。聽到廚房裏鍋鏟敲炒的聲音,知道什麽菜已經起鍋,就飛快下樓,(廚房在樓下,在店堂之裏,菜炒得了,由墻上壹方窗口遞出)轉眼之間,又壹手托壹盤菜,飛快上樓,腳踩樓梯,登登登登,麻溜之至。他這壹天上樓下樓,不知道有多少趟。累計起來,他壹天所走的路怕有幾十裏。客人吃完了,他早已在心裏把賬算好,大聲向樓下賬桌報出錢數:下來幾位,幾十元幾角。他的手、腳、嘴、眼壹刻不停,而頭腦清晰靈敏,從不出錯,這真是個有過人精力的堂倌。看到壹個精力旺盛的人,是叫人高興的。”現在到哪裏去看這樣麻溜的堂倌呢?有的話,我還真想見識見識,絕對的俗世奇人吶!
回憶了故鄉的食物和昆明的食物,汪老說,食物和文化壹樣,要多嘗壹嘗。由《五味》這本書的開篇《葵·薤》為證:
我寫這篇隨筆,用意是很清楚的。
第壹, 我希望年輕人多積累壹點生活知識。古人說詩的作用: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還可以多識於草木蟲魚之名。這最後壹點似乎和前面幾點不能相提並論,其實這是很重要的。草木蟲魚,多是與人的生活密切相關。對於草木蟲魚有興趣,說明對人也有廣泛的興趣。
第二, 我勸大家口味不要太窄,什麽都要嘗嘗,不管是古代的還是異地的食物,比如葵和薤,都吃壹點。壹個壹年到頭吃大白菜的人是沒有口福的。許多大家都已經習以為常的蔬菜,比如菠菜和萵筍,其實原來都是外國菜。西紅柿、洋蔥,幾十年前中國還沒有,很多人吃不慣,吃吃,就吃出味兒來了。
妳當然知道,我這裏說的,都是與文藝創作有點關系的問題。
汪老把對食物的態度延伸到對人生的態度對文藝創作的態度上。他也講過這樣的話“總之,壹個人的口味要寬壹點、雜壹點,‘南甜北鹹東辣西酸’,都去嘗嘗。對食物如此,對文化也應該這樣。”這位被稱為“中國最後壹個士大夫”作家,我覺得他的思想要比現在很多的人先進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