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秋白
“如果妳認識我,我很擔心;如果妳不認識我,我要什麽?”為什麽要說呢?-生成順序
-
既然話是多余的,為什麽要說呢?生命到了盡頭,剩下的日子不僅不能按年算,甚至不能按周算。即使妳有話要說,妳也可以說出來。
別說話了。
然而,很不幸,我被卷入了“歷史糾葛”——直到現在,外面很多人都覺得我像。不怕被人指責、被人責怪,就怕被人“佩服”。希望以後的年輕人不要學我,認為我以前寫的東西代表了什麽。因此,我想在我的余生結束之前寫壹些最後的和最坦率的話。
而且因為“歷史誤會”,我做了十五年的政治工作。——因為舍不得,所以永遠做不好,手裏做這個,心裏想那個。那時候是禁止談自己的想法的,任何時候都要扮演壹定的角色。現在我已經被徹底繳械,被拉出隊伍,只剩下我壹個人,內心有著無法控制的沖動和需求。說點心裏話,徹底暴露內心的真實。布爾什維克所厭惡的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自我剖析的脾氣,不能不爆發出來。
雖然我知道這裏寫的東西不壹定能到達讀者手中,也不壹定有出版價值,但我還是寫了吧。人往往喜歡聊天,有時候不管在聽誰說話,都會開心的聊上幾句。況且我正處於滅絕的前夜,這是我最後壹次“談天”的機會!
(1935年5月17日在汀州監獄)
-
歷史誤解
母親自殺,家人分離後,我只身壹人去了北京,希望能考上北大,學習中國文學,將來當壹輩子老師。沒有“治國平天下”的野心。不好的是“讀書種子”愛書愛文藝,不能專心推廣發財。到北京後,我住在表哥純白的家裏,我希望他能幫我解決學校和食宿的問題——但他沒有這個可能。他讓我考普通公務員,我沒考上。結果,我選擇了壹個不需要學費,而且“天生”就是建立俄語專業圖書館的外交部。就這樣,我開始學習俄語(1917年夏天)。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俄國發生了革命,也不知道俄國文學的偉大意義,只是以後掙壹碗飯吃的技能。
1918年開始讀了很多新雜誌,似乎思想上有了長足的進步,新的人生觀正在形成。不過按照我的性格,與其說是革命思想,不如說是厭世的合理化。所以,當鄭振鐸、瞿士英、耿濟之等朋友籌辦《新社會》雜誌時,我是壹個接近托爾斯泰的無政府主義者,根本不是什麽“政治動物”。五四時期,只有短期的政治活動。很快,由於我能在字典裏查到俄國文學名著,我的註意力大部分集中在文學藝術上,對於各種政治學說,我只是簡單地“涉獵”壹下,以獲得壹些現代常識,對詳細研究毫無興趣。但是,可以說,壹個“歷史的誤會”就在這個時候開始了:事情是這樣的——從五四運動開始,我就成了俄語專業的總代表之壹。
當時我的壹些同學不想幹了。結果我不得不做這個學校的“政治領袖”,不得不組織同學參加當時的政治運動。不久,李大釗、張松年發起成立了馬克思主義研究會(或稱“俄國研究會”)。),因為看了貝貝爾俄文版的《婦女與社會》中的壹些段落,對社會產生了好奇和興趣,尤其是對社會主義的終極理想產生了興趣,於是加入其中。這時,大概是1919年底,1920年初。學生運動在變化,在分化,學生會的工作也沒有以前那麽熱情了。我只是看了更多的書。
終於,我有機會去了俄羅斯——北京晨報要派記者去莫斯科找我。我覺得看到“新國家”是最愉快的事,尤其是借此機會學習俄國文學,於是我出發了(1920年8月)。
起初,我確實吃了幾個月黑面包,餓了好壹陣子。後來俄國內戰停止,實行新經濟政策,生活變得比較安逸。在這幾個月裏,我請了壹位私人教授研究俄語、俄羅斯史和俄羅斯文學史。同時,為了配合晨報的傳播,我還仔細閱讀了俄羅斯* * *生產黨的報紙和文件,調查了壹些革命事跡。當時對* * *產主義只有同情和很好的理解,但沒有想到加入* * *產黨,也不想自己成為中國* *產黨的“創始人”。因為當時我誤解了入黨就不能學文學專業——學文學的觀念好像是非革命的,這在當時已經很流行了。
然而,當時在莫斯科,除了我,找不到壹個俄語翻譯。因此,當東方大學開辦中國班時(1921年秋),我成了東大的翻譯兼助教。由於職務關系,我要學習馬克思主義理論書籍,但文藝方面的書讀得比較少,不久(1922年底),陳獨秀代表中國* * *生產黨去莫斯科(當時我已經是黨員中的* * *生產員,張介紹我入黨),於是我成了他的翻譯。當獨秀回國後,他讓我回去工作,我就和他壹起回了北京。余友仁、鄧中夏創辦“上海大學”時,我在上海。這是1922年的夏天。他們讓我做大學的院長,社會學系的系主任。當時我在黨內只有壹點宣傳工作,編輯《新青年》。
大學初期,我還是有閑暇去研究壹些文藝方面的問題。國民黨改組時,我作為翻譯往返於上海和廣州之間,參加了壹些國民黨的工作(例如,國民黨在上海的中央執行部成員等。);而1925年1月,* * *生產黨第四次全國代表大會選舉我為中央委員。這個時候,妳只能做政治工作。我的肺病時不時發作,更不可能從事自己喜歡的文藝,雖然當時對政治問題還是挺感興趣的,但有時也會懷念文藝,覺得“失落”。
武漢時代前夕(1927年初),我大病壹場,脫離了生命危險。當他恢復後,陳獨秀和彭述之的政治主張逐漸暴露了機會主義的本質,黨員普遍失去了對他們的信任。在中國* * *生產黨第五次代表大會(1927年四五月)上,還是選了獨秀,但對黨的領導不利。武漢分裂後,獨秀退出中央政府。當時沒有別人主持,就輪到我主持中央政治局了。其實,我雖然在1926年底、1927年初發表過壹些反對彭述之的言論,後來也不得不反對陳獨秀,但我壹點也不想自己取而代之——至少我站了出來。我確實是壹個和解的意見。當時只是想炫耀壹下能糾正他錯誤想法的理論,不聽。當我被迫這樣做的時候,我從壹開始就覺得很“不合適”,但是又沒有別的辦法去分辨。這樣,我承擔了壹年的直接政治領導(1927年7月至1928年5月)。這期間發生了南昌暴動、廣州暴動和最早的秋收暴動。當時我的領導和獨秀不同。獨秀是大小人都參加和主持的。但由於我對組織特別是軍方非常不清楚,對其也沒有興趣,所以我只發表壹般的政治見解,其余人員的派遣和具體方案的實施,我會完全聽組織部軍方的。當時覺得說空話很無聊,但轉念壹想,就想辭去領導職務,感覺好像在推翻。就這樣,我勉強度過了這個時期。
1928年6月* * *產黨召開第六次代表大會,很多同誌反對我,很多同誌贊成我。我進我退成了政黨政見的連帶問題。所以,雖然我想說“請饒了我吧,我真的沒有興趣和能力承擔這個領導工作”。然而,我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當時的情況是禁止的,老幹部中沒有別人。新幹部領導的條件還不成熟,所以我還得用這個名字。但實際上,六大以後,中國* * *生產黨的直接領導人是李、、等。因為他們在中國負責實際工作,而我在莫斯科做了兩年代表。直到李三的政治路線走錯了路,我回上海參加三中全會(1930年9月底),才覺得自己的政治能力真的很弱,分不清李三的錯誤有多大。結果,中央委員會不得不再次召開會議——四中全會——以開除李三的中央委員和我的政治局委員,並由新的幹部接任最高政治領導。我當時覺得如釋重負。從1925年到1931年初,是五年。我居然成了中國* * *產黨的領袖之壹,甚至好像是最近三年最重要的領袖(但沒有傳說中的“總書記”這壹說)。
我心想,以我的人品、才華和學識,做中國* * *產黨的領袖,確實是“歷史的誤會”。我原本是個業余的“學者”,直到最後,我還是“學者的習慣”。自1927年以來,人們對政治的興趣逐漸降低。最後壹年——在瑞金的壹年,我真的壹點興趣都沒有。工作是壹種“不求上進”的態度,整個國家的政局真的懶得問。壹方面當然是虛弱無力的狀態,但卻表現出十二分的疲憊狀態;其他方面,也是幾十年來為了“顧全大局”而不願意承擔臨時政治翻譯和政治工作的結果,實在違背了我的興趣和性情。這真的是壹個誤會,十幾年的噩夢。
我寫這些話,絕不是為了推卸任何責任——客觀上,我絕不會推卸我對* * *產黨或國民黨“黨國”應該承擔的什麽責任,也絕不會以我的主觀情緒去原諒或減輕。我只想在死前說出我的真實感受。總之,我其實是壹個很普通的文人,辜負了某黨領袖十幾年的名聲。這不是“歷史誤解”。這是什麽?
脆弱的二進制數字
壹匹弱馬拖著幾千公斤的輜重車爬上陡峭的山坡,壹步壹步往上爬。退是不可能的,進是真的無能。這就是我負責政治領導時的感受。停不下來的疲勞讓我永遠感到壹種說不出的壓力。精神上和政治上的倦怠讓我渴望壹個“甜蜜”的休息,以至於我的大腦麻木了,我停止了各種想法。1931年1月* * *產黨四中全會後,我被開除出政治局,精神狀態確實是“心中無物”,直到現在依然如此。
我才三十六歲(雖然按照農歷的習慣是三十八歲),但是感覺很累,對壯年毫無興趣。不僅普通的政治問題懶得去想,所有的娛樂甚至風景都無關緊要。我從1919年就開始吐血,壹直沒有好機會治療。肺結核的發展在1926年達到了壹個非常危險的階段,但幸運的是在那壹年勉強治愈。但是,馬上趕往武漢,是半年來最忙、壓力最大的工作。雖然現在已經躲過了肺結核最危險的時期,但他的身體基本上已經殘破不堪,虛弱到了壹個廢人的地步。從1920年到1931年初,整整十年——除了幾天躺在床上不能動彈——我的大腦從未得到休息。在責任期,神經緊張自然非常厲害,經常為了寫壹篇政治論文或報告,連續十幾天、八天不眠不休。這種連續十幾年的不休息可能是我精神疲勞和嚴重神經衰弱的原因,但我還遠遠沒有衰老。十幾年的努力,說不出有多偉大,卻成了壹個殘破的殘疾人。我是多麽的脆弱,我是多麽的忍不住去磨練!
或者說,也不全是因為身體不強壯,所謂的“先天不足”。
雖然我十三四歲的時候很窮,但是我家世世代代都是叫“衣租糧稅”的紳士階層。我讀書幾代,做官幾代。在我五六歲的時候,我的叔公曲耕紹還在湖北。死時代理湖北巡撫。所以,雖然我家的田地和房子在幾十年前就已經完全賣完了,但我小時候還是靠著舅舅的官俸當了幾年老爺。紳士的尊嚴必須維護。我媽寧願自殺,尋求我們兄弟繼續學業的可能;而且我媽因為窮自殺的時候,家裏經常沒有米做飯,我們還用了壹個女傭(她欠了幾個月工資,到現在還沒還清)。我們從來沒有洗過壹次衣服,做過壹次飯。
直到後來,為了穿長衫,母親去世後,還有40多元的裁縫債,要用剩下的木料還清。我的紳士感——即使藏得很深,表面上不易察覺——也從未脫下。
同時,我二十壹二歲,正好所謂的人生觀正在形成,我的理智很快從托爾斯泰式的無政府主義轉變為馬克思主義。人生觀或主義是壹種思維方式——所謂思路;既然走上了這條路,要改變就不容易了。什麽是馬克思主義?是無產階級的世界觀和人生觀。這與我潛在的紳士意識,中國式的士大夫意識,以及後來演變的小資產階級或資產階級意識,處於完全敵對的地位。中國沒落貴族階級意識中存在著虛偽的善良和禮讓、回避鬥爭等因素...甚至還有寄生隱士的思想。(壹個徹底破產的紳士,往往會變成城市的放蕩不羈——壹個高級的流浪漢,頹廢,脆弱,浪漫,甚至傲慢的人物。說實話,很垃圾。我覺得這兩種意識在我心裏不斷鬥爭,侵蝕了我很大壹部分精力。我不得不壹直壓抑自己的紳士和流浪漢的感覺,我不得不用我所學的馬克思主義的理性去創造新的感覺和新的感覺方式。但是無產階級意識在我心裏從來沒有真正贏過。)
參加政治會議,我會“講事實”,拋開自己的“感覺”,專註於我所知道的理論去推斷壹個問題,決定壹個政策等等。但是,我總覺得這份工作是“給別人做的”。每次開會或者寫文章,都覺得很麻煩,總是急著結束,好讓自己“回歸自我”,休息壹下。我經常幻想自己願意去任何壹個小鎮當老師,不是為了發展什麽教育,只是為了壹頓飽飯。在業余時間,我讀我喜歡的書,文學,小說,詩歌,歌曲等等。這不是很過癮嗎?
我自己也早就發現了這種雙重人格——去年就完全明白了,根本騙不了自己;但是八七會議以後,我沒有公開說,四中全會以後也沒有說。去年還是下不了決心,就壹拖再拖,隱忍著,甚至偶爾透露壹點關於中國(我愛人)的情況,還經常補充壹些話。沒有這樣的勇氣。
但真相總會暴露,“二元”中總有“壹元”取得實際勝利。因為我的政治疲勞,內心的思想鬥爭已經無法持續。說實話,四中全會之後,我已經成了壹個徹頭徹尾的市儈——我盡量避免在政治問題上發表自己的看法。我把中央說的都說了,以為我錯了,我馬上認錯,沒心思辯解。說我是機會主義者或者機會主義者,只要我能解釋的工作都忘了。我真的沒有興趣關註和研究政治和黨派問題。只是因為六年的“寫作因緣”,我有時候會有壹些興趣去思考現代文學和文學史的各種有趣的問題,但大多是鑒賞得分多,研究分析少。而體力的虛弱不允許我多想。
身體上的感受是:每天只要用腦超過兩三個小時,就會感到很累,或者過度的異常興奮——淡漠的興奮,以至於睡不著覺,腦子疼...冷汗。
唉,脆弱的人們!所謂的無產階級革命隊伍需要這種東西嗎?!我想,假設我把這多出來的生命攢了壹段時間,我還有壹個拒絕用腦的方法。我只是做壹些寫作工作,而不是別出心裁,“度過余生。”然而,最後還是在還來得及的時候結束了。
我和馬克思主義
我開始社交生活的時候,正是中國“新文化”運動非常動蕩的時期。為了進壹步學習俄語和俄羅斯文學,我只要去世界上第壹個“馬克思主義國家”就行了。我當時的思想很紊亂:十六七歲就開始看壹些子書,比如《老子》《莊子》,接著是《宋儒語錄》,接著是《佛經》,大乘星信仰論——直到胡適之的《哲學史大綱》,梁漱溟的《印度哲學》,還有當時出版的壹些科學理論和文學評論。來俄羅斯之前,我讀過貝貝爾的著作,比如《生產黨宣言》,馬克思的書很少。然而,我對馬克思主義的理解簡直是不可能的。
而且,我很小的時候,不知道怎麽就有壹個奇怪的想法:為什麽每個讀書人都要去“治國平天下”?個人找壹種學問或者文藝研究不好嗎?所以我到了俄國以後,雖然因為職務的關系,經常要看列寧的著作、論文、講話,但是對俄國革命和國際形勢只是有了壹些常識,並沒有認真研究。各種政治學說不過是“治國平天下”的不同脈案和藥方。
我根本不想當“王老師”,也不想當“諸葛亮”——這些東西自然是別人做的——所以我就不研究了。但是,我更感興趣的是社會主義或者* * *資本主義的終極理想。
我記得知道馬克思主義* * *生產社會也是最自由的沒有階級,沒有政府,沒有國家的社會,這讓我很欣慰,因為這和我當初對無政府主義,和平,博愛的幻想沒有沖突。區別在於手段。馬克思主義告訴我,要達到這個最終目的,客觀上是逃不掉最尖銳的階級鬥爭的,這樣無產階級專政——也就是無產階級統治國家的壹個階段。為了消滅“國家”,我們必須首先組織壹個新的國家壹段時間;為了實現最徹底的民權(即所謂民權社會),首先要落實無產階級的民權。這種看似“自相矛盾”的邏輯——所謂馬克思主義的辯證方法——讓我很感興趣。這個問題我大概了解了壹下,就把它放在壹邊,專心學習俄語。至少有半年的時間,我沒有時間去關心ism是什麽。
後來莫斯科東方大學找我做翻譯,我又忍不住去讀那些書。誰知道,越到後來,我繼續學習文學的時間越少,很快我就在篡奪主持人的角色。
但是,我第壹次來俄羅斯只有兩年,真正學習馬克思主義常識的時間只有半年。這是因為我在東大的課程中根據需要看了壹些書。明天,我要翻譯《經濟學》中的這段話。今晚,我先讀壹本作為準備。其他歷史唯物主義哲學也是如此等等。這絕不是壹個系統的研究。至於第二次去俄國(1928-1930年),當時當著* * *產黨代表的面,天天開會解決問題,忙得沒有時間做系統的學術研究。
現在我是國民黨的俘虜,似乎沒有必要再談了。但是不是壹樣的嗎?自由與否,我無法繼續掙紮。雖然我現在即將結束我的生命,但我已經結束了我的政治生命。嚴格來說,不管我自由與否,妳早就有權利認為我也是漢奸。如果,很不幸,我沒有機會告訴妳我最坦誠最真實的態度,突然死去,那麽妳可能還會把我當成* * *的烈士。我記得1932年我死的時候,有的地方為我舉行追悼會,我當然記得我的“好處”。去蘇區聽到這個消息,真的不寒而栗。真的是我冒充烈士當漢奸。所以,雖然我現在在監獄裏,雖然我可以很輕松的裝腔作勢,慷慨激昂的死去,但是我不敢這麽做。歷史不能也不應該被欺騙。我背後謊報姓名沒關系,但是要求革命同誌把漢奸錯當成烈士,那就大錯特錯了。所以,雖然反正是死,但也是我生命的終結,我再也不想裝烈士而死了。
再見,親愛的同誌們!這是我最後壹次叫妳“同誌”。我再也不配叫妳“同誌”了,告訴妳:我已經離開妳的團隊很久了。
唉!對歷史的誤解,讓我成為壹個在革命政治舞臺上摸爬滾打多年的“學者”。我離隊不單純是因為我想結束我的革命和這場鬧劇,也不單純是因為我的慢性病和疲憊,而是因為我永遠無法克服自己的君子意識,無法成為壹名無產階級戰士。
再見,親愛的朋友們!在過去的七八年裏,我已經感到極度的疲憊。有時候,比如1930年初或者1934年的八九月份,這種疲憊感是無法形容的,難以忍受的。當時我覺得不管宇宙毀滅與否,不管是革命還是反革命,我只想休息,休息,休息!!好吧,現在有了壹個“永久休息”的機會。
我把這幾頁留給妳——我最後也是最坦白的實話。永別了!當然,評判壹切的是妳,不是我。我只是需要休息。
生活中沒有朋友,親愛的人也很少。除了我的才華,我從來沒有對妳完全誠實過。就算是對誌華,我也只露過壹點口風。我總是戴著面具。我已經說過了,揭面具是最享受的事情,不僅僅是為了揭別人,更是為了被揭,尤其是為了能夠揭自己。現在我失去了最後壹個面具。妳應該祝賀我。我去休息了,我永遠地去休息了。妳應該更祝賀我。
我經常說我感覺累得像十年二十年沒睡覺壹樣,現在我可以得到壹個永久的“偉大的”可愛的睡眠。
或許我可以從生活中吸取壹個教訓:磨練自己,需要極大的毅力去克服各種“異己”意識,甚至是最小的“異己”情緒,才能徹底跳出“異己”階層,在無產階級革命隊伍中站穩腳跟。否則,必然是“抓老烏鴉在樹上做窩”,必然是壹場鬧劇。
我的鬧劇要結束了。
我錯過了什麽?我最親愛的人,我和她壹起度過了十年。是的,沒有幫助我活不下去。不僅在政治生活中,我從來不是所有鬥爭的先鋒,總要先找到某種支持。不僅如此,即使在私人生活中,我也沒有“生存競爭”的勇氣。我不會去整理自己的生活,也不會去做很簡單很普通的瑣事。壹直靠在我身上感覺很難受,因為我多次委屈了我的親人,尤其是精神上的懦弱,以至於我終究沒有完全向她坦白。我希望她從此恨我,忘了我,我才能安心。
我還懷念什麽?在這個美麗的世界裏茁壯成長的孩子們,“我的”女兒和所有快樂的孩子們。
我祝他們壹切順利。
這個世界對我來說還是很美好的。壹切新的,奮鬥的,勇敢的都在前進。有如此美麗的花、水果、美麗的山和水,以及宏偉的工廠和煙囪,月亮的光似乎比以前更明亮。
但是永別了,美麗的世界!
生命的能量已經耗盡,只剩下壹具軀體。
如果我還能控制自己的身體,我願意把它交給醫學院的解剖室。據說國內的醫學院和醫院實習室都很缺這種實驗設備。而且我是肺結核患者很多年了(從1919年到現在),拍過幾次x光照片。1931年春天,我看到自己的肺部有許多疤痕,但醫生無法做出準確的判斷。假設妳先拍壹張照片,然後解剖屍體,對著照片研究肺部狀態,那麽妳肯定能看到壹些東西。這可能有助於結核病的診斷。雖然我對醫學完全是門外漢,但這可能很可笑。
總之,鬧劇總是徹底落幕。舞臺上方是空的。錯過什麽都沒用。幸運的是,我得到了“很好”的休息。至於身體,可能我自己做不了主。
永別了,這世上的壹切!
最後...
俄羅斯高爾基的《四十年》,屠格涅夫的《克雷默·薩莫京的壹生》,托爾斯泰的《安娜·卡琳娜》,中國魯迅的《阿q正傳》,茅盾的《搖》,曹雪芹的《紅樓夢》,都可以再讀壹遍。
中國的豆腐也很好吃,世界第壹。
永別了!
(1935年5月23日)